對美狄亞弒子行為的探討

何聯(lián)宜

【摘要】《美狄亞》是歐里庇得斯最著名的悲劇，反映了西方早期典型的社會問題。關于美狄亞弒子的行為一向是此劇討論的重點。本文通過細讀劇本、探討古希臘的社會背景、美狄亞的性格和她母愛的兩面性來對其弒子的行為進行解讀。

【關鍵詞】美狄亞；弒子；復仇；母愛

《美狄亞》，是希臘最負盛名的悲劇作家歐里庇得斯的代表作品。在劇中，美狄亞從一個勇于追愛的少女，轉變成一個手刃親子的棄婦。她的報復手段是殘酷而不近人情的，為了報復背叛自己的丈夫，設計毒害公主和國王，甚至親手殺害自己的親生兒子。人們在談論此劇時，理所當然地會為她不幸的遭遇而感到憐惜和同情，但同時，人們并不能理解甚至不能原諒她殺子的行為。在結合了當時的社會背景及深入研讀劇本后，我對美狄亞弒子的行為有了新的認識。

看待美狄亞弒子的行為，我們首先要先回到美狄亞存在的時空。當時的古希臘處于奴隸社會時代，雖然確立了一夫一妻的家庭形式，但社會的實質仍是男尊女卑，婦女的地位及其低下。古希臘的家族，歸根到底是通過父系為主的血緣繼承關系確立的，是男性統(tǒng)治下的社會組織。在當時人們的觀念中，“真正的生育者被認為是父親，母親則被認為只是父親的種子的培育者和保護者。”男性地位的正是通過父與子之間的血緣關系來明確的。父子之間，除了親情之外，兒子對于父親的意義更多是一種生命、權力、名譽、財產及地位的傳承和體現(xiàn)。所以在古希臘的家庭中，母親的角色便顯得無關緊要而具有了可代性。美狄亞在被拋棄和背叛后，她清晰地認識到了，在伊阿宋看來，自己已是無關緊要和急于擺脫的人了，但兒子對伊阿宋的意義則不然。此時，兒子對美狄亞而言，便不止是深愛的兒子這么一個角色了，同時扮演著打擊伊阿宋，使他墜入深淵的角色。美狄亞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當歌隊長問她：“夫人啊，你竟忍心把你的孩兒殺死嗎？”時，美狄亞的回答是：“因為這樣一來，我更好使我丈夫的心痛如刀割。”怎樣的報復才是最打擊伊阿宋的，直接殺死伊阿宋，不，這個方法并不是最能折磨人的方法。讓伊阿宋失去未婚妻子，失去繼承王室的權力，失去血緣的傳承，成為全國人民敵視的對象，讓他失去未來的希望，才是美狄亞心中最完美的報復。當伊阿宋得知美狄亞殺死了兩個孩子時，他罵道：“可惡的東西，你真是眾神、全人類和我最仇恨不過的女人，你敢于拿劍殺了你所生的孩子，那樣害了我，使我成為一個無子的人！”異化的社會關系和不可原諒的仇恨，漸漸沒過親情的愛，美狄亞要用利劍，斬斷這根由父親和兒子維系的血緣紐帶，給伊阿宋最致命的打擊。

那么，美狄亞弒子只是單純的復仇？兒子于她只剩下復仇工具這一價值了嗎？在我看來，美狄亞的弒子不可否認地相當大部分原因確實是為了報復伊阿宋，但這絕不是唯一的原因。弒子也并不是她瘋狂而不經大腦思考的決定，甚至，母愛，是促使美狄亞弒子的又一重要原因。

美狄亞的母愛具有兩面性，一方面使得她不忍心殺害兒子，另一方面促使她下定狠心。美狄亞對兒子的母愛并不假，當伊阿宋在她面前展望兩個兒子輝煌美好的未來時，母愛的本能使得美狄亞“流出晶瑩的眼淚，把蒼白的臉轉了過去”；當孩子用天真無邪的眼睛望著她時，她說道：“唉，唉，我的孩子，你們?yōu)槭裁茨眠@可愛的眼睛望著我？為什么向著我最后一笑？哎呀！我怎么辦呢？朋友們，如今我看到他們這明亮的眼睛，我的心就軟了！”她的母愛在多次讓她想放棄殺戮，但是她的愛，也讓她覺得殺死孩子是最好的選擇。

復仇，美狄亞是絕不會放棄的。美狄亞從來就是個勇敢而剛烈的女性，她有著強烈的女性自我意識。當初，為了追隨伊阿宋，她拋棄了自己作為科爾喀斯國公主那高貴的身份、背叛父親，幫助伊阿宋盜取國寶金羊毛。在和伊阿宋逃往希臘的途中，她甚至還殘忍地砍死了駕船追趕的弟弟，把尸首砍成碎塊，拋入海中，讓父親不得不收撿尸體，拖延時間。為了愛情，美狄亞背叛了自己的祖國，拋棄了骨肉之情，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只為能與伊阿宋在一起。從這不顧一切的行為我們便能看出，美狄亞絕不是那種安安靜靜地默默忍受他人傷害及背叛的女性。曾經付出得有多大，愛得有多深，恨便有多深，剛烈而勇敢的美狄亞又豈會原諒伊阿宋的背叛呢，復仇是她必然的選擇。

美狄亞復仇的核心并非簡單地摧毀伊阿宋的肉體，而是試圖在精神層面上毀掉他，讓他失去希望在痛苦中度過余生。那么復仇的第一步：殺害伊阿宋的未婚妻便是必不可少的了，而這個計劃的實施則需要兩個孩子的“幫忙”。計劃一旦成功，便無回頭路可走。如果不殺死孩子，帶著兒子逃亡。背叛了自己父親和國家的她，孤立無援，沒有人會幫助她這個因為“妒忌”、“不守規(guī)矩”而害死科任托斯的公主和國王的“罪人”。即使雅典國王埃勾斯曾立下盟約：“當埃勾斯還活著的時候，他絕對不能把美狄亞交給她的仇人。”但是他就一定不會打破這個盟約了嗎？伊阿宋當年娶她，和她相愛之時不也立下了誓言，但如今，這誓言也已隨風飄散。美狄亞對于埃勾斯的盟約，在心中也是半信半疑的吧。且立下盟約之時，埃勾斯還未知美狄亞將會毒害科任托斯的公主和國王，他的保護，僅限于一個被丈夫背叛，被國王流放的棄婦。當事情暴露之際，埃勾斯能從克瑞翁國王的親族追殺中保護美狄亞及她的兒子嗎？顯然這是十分困難而難以預測的。流亡的痛苦，將要面臨的追殺，未來充滿著危險與艱難，若被抓捕，等待著她們的只會是另一方殘忍的報復。在逃亡中，她真的能保護兒子免受迫害嗎？

若把孩子留著國內，那么伊阿宋的痛苦便少一分。而且，此時的伊阿宋能保護他的兒子免收國王親族的殘害嗎？美狄亞心中想的是：“我決不耽誤時機，決不拋撇我的孩兒，讓他們死在更殘忍的手里。”對的，她已經預料到了，雖然孩子并沒有直接殺害公主及國王，但衣服確實是通過他們傳遞的，不知情的事實并不能拯救他們的生命。退一步講，即使伊阿宋勉強地保住孩子的性命，他們往后的日子也還是會在侮辱和排擠中度過。而且相伴他們成長的還是這個背信棄義，拋棄妻子的男人，在他的教育下，往后孩子也將會在潛移默化中成長為另一個“伊阿宋”吧。愛恨交織而復雜的感情，偏執(zhí)的想法充斥在美狄亞的腦海中，在屈辱中度過還是死去？美狄亞為孩子做出了選擇。

這悲劇背后的源頭，是苦命的美狄亞嗎？不，是這個社會的制度，是受畸形的社會風俗影響而背叛了妻兒的伊阿宋。美狄亞既是在背叛后充滿仇恨的棄婦，又是勇于與命運作抗爭的底層女性；既是熱愛著孩子的母親，又是在擔憂孩子命運和徹底復仇的漩渦中掙扎的女性。當這復雜而偏執(zhí)的感情走到終點時，美狄亞便做出了她最后的選擇。正如劇中所說“他們雖是你殺的，你到底也心疼他們！啊，我真是個苦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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