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托邦主義者的深刻

文｜徐以立

01 臺灣公益人林詩喻

我國臺灣公益的歷史可追溯到清朝。早先的臺灣公益機構主要從事人道主義救援和貧民救濟活動?，F在的臺灣公益圈的公益機構分為財團法人及社會團體。財團法人是指以財產為基礎而集合成立的法人，主要形式就是基金會。

隨著兩岸交往趨于密切，不少臺灣民眾參與到大陸的公益活動中，也有不少大陸志愿者在臺灣公益機構中服務。臺灣公益機構有什么經驗值得大陸借鑒？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兩岸公益人愿意跨越海峽的距離默默奉獻？他們有什么切身感受？他們又有什么期盼？

用理性思維做社會公益

在臺北市北平東路上一棟舊大樓里，有一間寂靜的病房，里面的病人不會哭、不會笑，安靜地沉睡著。他們的生命在繼續，卻卡在生與死的灰色地帶中，提早關上了觸碰世界的門。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植物人。

春暖花開，植物都已然開始蘇醒，但植物人卻還在沉睡。

臺灣有很多慈善機構，但是只要一提起養護植物人，大家都會不約而同地說到“創世社會福利基金會”（以下簡稱“創世”）?！皠撌馈笔桥_灣排名前五大基金會之一，從1986年11月開始，已經陪伴1600多個沈睡的生命，幫助上千個辛苦傷心的家庭在寧靜中走過無數個黎明、黃昏。成立后數年，又將服務項目從照顧長期臥病的植物人和植物人家庭擴展到服務“失能、失智、失依”的65歲以上的“三失老人”，隨后又開始提供一些針對“街友”（流浪漢）和單身母親自立自強的指導性服務。

“創世”也是臺灣公益人林詩喻工作了7年的地方，她負責活動策劃，其中包括籌款和媒體聯絡。剛坐下，她就為我畫了一份思維導圖，來解釋她所理解的公益機構的工作流程：“公益機構的使命是解決社會問題。確定了目標后，再通過可能渠道依法籌集必需的資金，從而通過專業服務等方式完成使命行為。”

要建立和民眾之間的連接點

籌資很重要，公益項目的長期運營需要財力、人力作支撐。林詩喻說，在臺灣，募款的主體限定為公立學校、行政法人、公益性社團法人、財團法人；且在進行募款之前，公益機構事先須向“主管機關—“衛生福利部”申請資格，取得勸募字號后，才能推動執行公開募款；公益機構享受免稅優惠需年度支出占年度收入的 60%。

“創世”的近九成服務經費來自民眾的不定期小額捐款。為了籌集善款，林詩喻曾組織了許多規模不等的募捐演出活動。采訪時，她從松江的家中“不遠萬里”地“扛”來了兩個被塞得滿滿當當的A4文件夾，里面放滿了這些年她所做過籌款活動的海報、產品、圖片等記錄。我小心地翻閱資料，發現“創世”合作過的明星極多，從北京舞蹈學院等專業團體、“五月天”、張惠妹、蕭敬騰等亞洲級明星到王彩樺等臺灣本土藝人不等，地點也曾有臺北“國父紀念館”。

“‘行善不欲人知’是傳統行善準則。因此，很多人有認知誤區，認為公益活動和企業行為不同，是不需要宣傳和營銷的，這種觀念其實錯了。公益只有傳播出去，才能讓社會上更多的民眾知曉我們在做什么；他們有了興趣，才有機會去捐款；捐款多了，公益項目才能被持久完成。另外，這些活動也能告訴民眾他們所捐獻的錢會用到哪些項目，財務報告也被公開透明地公布，從而維護公益機構的良好品牌形象。從某種角度來說，那不只是一種公益傳播，這也是一種公益營銷?！?/p>

為什么公益機構那么詳細介紹自身項目和服務，但民眾卻不感興趣？如何建立和民眾的心理連接點？林詩喻說：“我想我們都犯了一個錯誤，太過強調自己做了什么，而忽視了向民眾交代為什么這樣做，做這些與他們有什么關系，能為他們帶來什么變化。”而“做這些與他們有什么關系”恰恰是吸引民眾的重要一步。“做”是基礎，“說”是途徑，而合民眾的關注點才是“說”的“精髓”所在。

公益項目就是公益機構營銷組合中的“供給”，要使公益機構的服務暢銷，募集到更多的資金，就需要在公益服務設計上下功夫。要深入調查了解社會的最急迫需求，根據民眾最為關切的熱點，提出機構和項目的價值主張，從而喚起他們的關注和支持。

而且，籌款本身具有不可預測性，民眾的認知也隨著時代在進步，因此公益機構不僅需要通過理性的、常規性的宣傳來營造文化氛圍，同樣也需要向民眾交代，將機構及服務對象的變化、發展及時告知民眾，以使民眾獲得與服務對象同樣的成長感和獲得感。

02 大陸志愿者張凝

以平等的理念切實解決問題

2000年左右，大陸很少有人知曉NGO（非政府組織）概念的時候，當時念英語專業的大陸志愿者張凝，已經跟隨熱衷公益的外國老師開始涉足該領域了。而后，因為工作的關系，也為了愛和公益，張凝開始頻繁往返于兩岸之間。

作為大陸志愿者，在臺灣公益機構“BiG行動夢想家”（《至愛》2017年1月刊曾報道），她服務育幼院（類似于大陸兒童福利院）的孩子。在大陸“湛藍公益”，她服務大齡的精神障礙群體，以期促進殘障融合。她希望盡己所能，為兩岸的弱勢群體構筑起一片愛的萬里晴 空……

張凝說，她在臺灣做志愿者的時候，感受最大的就是無論是公益機構還是愛心人士，在面向弱勢群體的時候，把自己和受助者放置在同一高度，“是同理心而不是同情心。同理心是平等的概念，而同情心是自上而下的。志愿者是根據服務對象的需求有針對性地給予輔助，這個理念很重要”。

她舉了“BiG行動夢想家”的例子：“我們的服務對象是缺乏家庭溫暖的孩子，他們會在某些學習和生活習慣方面有所欠缺。面對這樣的情況，我們并不會自上而下地強行去說教，將自己放在師長的位置，而是采用朋友間平等的‘用生命感染生命’的方式。比如一個孩子是典型‘低頭族’，幾乎無時無刻不捧著手機在玩。當她看見志愿者在獨處時會用閱讀來充實自己，她就會思考這樣的方式是不是一種更好的生活方式，進而會去效仿。”

做項目籌款時，有些公益機構往往會采用一種悲情策略，將受助對象描述得很慘，試圖只用眼淚來當作和民眾之間的情感連接點。而臺灣公益人似乎很少打“感情牌”，他們鮮少講述弱勢群體背后的心酸，更多是從理性的角度去談論如何才能解決問題。林詩喻解釋道：“其實我們可以換種方式去思考，比如讓民眾以平等的姿態感受受助者的生活狀態，讓他們看到自己做的事情能切實解決一些社會問題，能夠擔負一定的社會責任，可能更能激發其參與的積極性。”

“當然無論如何，感性是出發點，是讓我們投身公益的初衷。”林詩喻瞇了瞇眼，笑著補充說。

隨處可見的公益細節讓人感動

張凝說，如果臺灣最美的風景是人，臺灣志愿者絕對坐得上一把交椅。

從1952年開始，歷經60余年的探索，志愿者業已成為臺灣社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根據“衛生福利部”統計，截至2016年，登記在冊的志愿服務團體達23 437個，志愿者總數超過105萬人，占臺灣總人口4.6%，可見在臺灣，志愿者的理念深入人心。而且，做志愿者的經歷已成為一項重要的評價標準。雖然沒有報酬，但在大學畢業生找工作、公職人員升遷等方面，志愿者服務經驗與時長都是一個重要的考量因素。

除此之外，在生活中，隨處可見的公益細節也讓人感動，在大街上經?？梢钥吹焦鏅C構的廣告和辦公場所的標識，各種雜志也會留出版面刊登公益廣告，“甚至在7-11、全家等品牌便利店內都有一個特別為公益機構設置的展架，展架上的資料可任意索取閱讀。有人會用手機拍下覺得有價值的資料，但大多看完又會放回原 位”。

記者向其他臺灣公益人了解到，在臺灣，有些路燈上還會貼“此處流浪貓已節育，請勿抓走”的小告示，不僅告訴民眾公益人已經給流浪貓做了節育，還教民眾如何保護它們。值得一提的是，在超市、小吃店等門口還能隨處可見公益機構設立的發票籌款箱，而這種臺灣特有的“發票慈善文化”風潮的開創者就是“創世”。

為鼓勵消費者向商家索取發票，臺灣地區相關部門推出“統一發票兌獎”活動，開獎日為每逢單月的25日，獎金最高為1000萬元新臺幣。林詩喻介紹說，“創世”創辦之初的運行成本僅是依靠零星個人捐款維持，總是入不敷出。創始人曹慶先生后來想到一張不起眼的發票，也許人們往往會忽視它，甚至可能中獎忘記兌獎，而這筆獎金也許就能幫助提供一位植物人一天尿片的經費。于是 “創世”推動“順手捐發票，救救植物人”活動，獲得民眾大力追捧，短時間內就募得大量發票，中獎的獎金成為“創世”的重要善款來源。

二十多年來，“創世”的勸捐發票模式在臺灣已經形成公益風潮，也成為其他社福團體效仿的募款方式。隨著服務對象范圍的延伸，“順手捐發票，救救植物人”口號也改為“順手捐發票，救救老殘窮”。

而近年來隨著電子發票“愛心碼919”的普及，“創世”也積極鼓勵民眾隨“口”捐發票：在結賬時只要口述“愛心碼919，救一救植物人”，即可指定將電子發票捐給“創世”，更環保、更快捷。

看好大陸的公益市場

2017年，因為看好大陸的公益市場，歷年募款成績在“創世”數一數二的林詩喻放下臺灣的一切，帶著一腔熱忱，她飛向了上海，加入了由臺灣女性張曼筑發起的公益機構“湛藍公益”（《至愛》2017年2—3月刊有所報道）。在這里，她接觸到了大陸公益別樣的驚喜，比如“互聯網+”公益。關于這點，張凝也很同意。

03 臺灣的“發票慈善文化”

在臺灣，民眾捐款的方式還停留在支票捐款、去郵局匯款、去超市里的指定機器上捐款、銀行轉賬、網上轉賬等傳統方式上；但是在大陸，除了傳統方式，“互聯網+”也正在打破時間、地域、階層的界限，使公益成為人人有熱情想去做就能做的事兒。

林詩喻說：“互聯網讓民眾從以前想參與公益卻可遇不可求，到如今‘隨手公益’演變成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也正影響著越來越多的人。當人人都樂于為社會的發展貢獻出一份公益力量，那么就會凝聚成一股合力，有利于推動整個社會向更好、更溫暖的方向發展。”

2016年大陸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為整個公益慈善事業建立基本的框架?！斑@將更有助于給更多的民間公益組織生存空間,能保持公益慈善的開放和多元化?！绷衷娪鞲吲d地說。她也覺得，兩岸的志愿服務交流也能起到拉近人民心靈距離，增進彼此理解與友誼的作用，能更好地共同幫助他人、扶助弱勢、回報社會。

為什么要投身公益呢？林詩喻歪著頭想了想，告訴我：“總有一些陽光照不到的角落，在那里有一些心靈需要呵護，有一些聲音需要聆聽。我們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變成陽光，去照耀、溫暖他們。也許以前他們總是在陰影里摸索前行，但現在我們希望他們能常常抬頭看看陽光，更好地活出生命的色彩?！倍鴱埬f《藍毛衣》里面的一句話可以詮釋她投身公益的初心：“地球上每一個人都緊密相連，而我們每個人的行動（或不行動）都會影響到地球另一端從未謀面的人?！?/p>

行文至此，突然，我想起曹慶曾分享過的“創世”成立之初籌款的小故事：

“我遇到一個賣檳榔的老太太。因為口音不同，我向她比手畫腳講了半天關于植物人的故事，她只是一直說‘聽嘸（聽不懂）’。當我準備放棄時，一個路過的小男孩好心幫我們翻譯。老太太低下頭從褲腰處翻了又翻，抓出一把皺皺的50元、100元新臺幣紙鈔，直往我這個陌生人手里 塞……我至今還記得那把小紙鈔在我掌心的溫熱。那是來自老太太把錢藏在最貼身處的體溫，更是她和許許多多陌生人給我的暖意—我摸到了人性?！?/p>

同樣的，公益人給與我們無私的愛，也是可愛的他們留給世間最美麗的散文 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