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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曾經認為纏足僅僅是一種關于色情的發明,換個角度想,這種陋習從生理上限制了女性的移動,女性只能愈加從屬于男性;對中國女人而言,解放出胸部,實際上也就是從所謂的“婦道”中解放出來;如今社會,代孕這種明碼標價的商業行為更加肯定了女性子宮的工具化。
我們的身體從來不只屬于自己。如果生育與女性解綁,我們將擁有時間的自由,身體的自由,將失去一道很重要的”女人味”,于是不再受束縛——這又動了誰的奶酪?
從“步步生蓮”到酥胸半露:女性從來沒有,也不能隨心所欲地支配自己的身體
心為形役,形也為心役。我們的身體從來不只屬于自己。
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中,“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身體的支配已經上升到孝的高度。而且,在過往所有時代,人的身體都可以被視為一種“抵押”,作為被權力或者國家強制力控制的抵押。
人們曾經認為纏足僅僅是一種關于色情的發明,最早來自藝術家皇帝李煜的變態愛好。費正清說:“使女孩子們痛苦地終生致殘,只為著吸引可心的丈夫,而這些丈夫不過迷戀于一種自我滿足的神話。”
但換個角度想想,這種纏足的陋習,卻從生理上限制了女性的移動,在無法遠足以及從事某些復雜性工作時,女性只能愈加從屬于男性。元代伊世珍的《瑯環記》說:“吾聞圣人立女而使之不輕舉也,是以裹其足,故所居不過閨閣之內,欲出則有幃車之載,是以無事于足也。”
縱然古代把纏足描繪成“步步生蓮”般美麗,但如果看到真正的小腳,具有現代審美觀的人仍然無法把纏足與美聯系起來。
纏足等種種對身體的殘害早已消失在歷史之中。不過,從古到今,女性從來沒有,也不能隨心所欲地支配自己的身體。
《紅樓夢》中,依賈府之富貴,小姐太太們竟然沒有戴項鏈的?賈寶玉的玉,史湘云的麒麟,或者掛在金圈上,或者系在絲線上。夏太監向王熙鳳借錢,王熙鳳也是拿出兩個精美項圈去典當銀子。
中國古代有項圈,無項鏈,是因為項圈戴在衣服外面,而鑲寶嵌翠的項鏈,大多是貼肉佩戴的。而歐洲女人經常穿低胸裝,有佩戴項鏈的機會,中國女人頸部包得嚴嚴的,只能在衣服外面掛項圈了。胸針也差不多,歐洲女人的衣裙,酥胸半露,輪廓鼓鼓,戴上胸針,越發鮮明。中國古代,莫說大家閨秀,就是娼妓,也不敢公然穿這種衣服。
古代女人是不能有胸的,因為胸乳意味著誘惑,一個守婦道的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晚上見丈夫,白天要到公婆面前聽從吩咐,袒露胸乳的衣服實在不合適,古代女人很少為胸小苦惱,倒是很多女人深為胸大慚愧,不得不用布條勒起來。這種情形下,誰還敢在胸部戴上花朵,鑲上鉆石?
對中國女人而言,解放出胸部,實際上也就是從所謂的“婦道”中解放出來,這還得感謝一個叫張競生的男人。張競生1912年赴法國留學,回國后任北京大學哲學教授。不久,他的《美的人生觀》講義在北大印刷,這是一部充滿小資產階級思想的烏托邦之作,成為當時青年人特別是時尚女子爭相傳閱的讀物,“束胸使女子美德性征不能表現出來,胸平扁如男子,不但自己不美而且使社會失了多少興趣。”張競生成為中國女性解放胸部的輿論引導者,大家閨秀開始悄悄放胸,當時稱為“天乳運動”。
1927年,國民政府不得不頒布條令,倡導“天乳”,反對束胸,對于不執行放乳政策的,反而要進行罰款。
當時的電影明星阮玲玉身體力行試穿乳罩,成為時尚體驗的先行者,作家張愛玲更是將乳房情結在小說《色戒》里刻畫得淋漓盡致:“一只肘彎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滿的南半球外緣。這是他的慣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卻在蝕骨銷魂,一陣陣麻上來。”
等待“救贖”的子宮與“母親”的自由之路
美劇《瘋狂主婦》的女主角carlos不能生育,于是找了個偷渡到美國的中國姑娘小梅做代孕媽媽。她這樣解釋代孕:“好比做餃子,我老公是餃子餡,我是餃子皮,你是烤箱”。
如今社會,“烤箱”女性越來越多。當女性身體被等同于女性時,這種意識與歷史上通過性來奴役女性的觀點,是一脈相承的。在女權主義者呂頻看來,這本質上是一種母職的交易。在現有秩序下,女性的“無償母職”早已構成父權系統下的剝削行為,下屬階層女性在市場中提供的“有酬母職”同樣是一種剝削。
優勢階級的女性有條件享受和把握母職的正面意義,而且,對她們來說,無酬性是母職中自我認同的基礎,就像婚姻的經濟底色不能說穿,否則就破壞了游戲體驗。所以,將母職描述和想象成深邃、浪漫、不可褻瀆的人性體驗,拒絕出售,這是需要階級優勢來維持的自尊,這種自尊也反哺到階級優勢感中,而下屬階級婦女沒有家庭情感糖衣包裹,又被生計擠壓侵蝕,破碎艱辛沖突的母職經驗,沒辦法被講成同一個故事——她們沒有資本守護和拒絕出售各種情感勞動、體力勞動、性和母職。而且,其實她們一直都在無償地或有償地出售母職——無償的如哺乳期就斷奶離家復工,有償的如做家政、做奶媽。
自稱“中國代孕之父”的呂進峰經常在電視上露臉并接受各大紙媒的采訪。從外表看起來,極像一個中國南方普通商人的他,更愿意稱自己的中介公司為愛心公益組織,管他的代孕媽媽們叫“志愿者”,管她們的行為叫“愛心代孕”。盡管每個月能撮合30多例代孕,每例收取中介費2萬元左右,攝像機前他還是努力表明:“愛心肯定是放在第一位的,至于收中介費,那只是維持公司的基本運行。”
代孕交易的到底是什么,是子宮?子宮還在。那是親子關系?進一步追究,這種親子關系交易的成立,又是基于對母職的收買。母親從受孕到分娩這一階段中的生理實踐被購買和控制,而母職的其他部分,尤其是情感與心理的部分則被切割和壓抑。可以說,這是對母職完整性的破壞和金錢化——不公平的交易侵入婦女的身體,并令她們喪失自主性。
反烏托邦小說《美麗新世界》和電影《黑客帝國》都描述了人造子宮,并視為人類異化的惡心標志,但是,這種假“人性”名義的反感是否惶恐于女性不再被捆綁于母職會導致父權家庭制度乃至父權社會瓦解?2014年母親節,有人發起“母親罷工”倡議,許多媒體報道。這一活動的目的是“迫使”社會正視母親的貢獻,但已夠延伸出一個問題,即:如果女性停止母職,除了盡責的“光榮”之外,她們自己會失去什么又得到什么。如果生育與女性解綁,我們將擁有時間的自由,身體的自由,將失去一道很重要的”女人味”,于是不再受束縛——這又動了誰的奶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