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足球的“文”與“野”

印朋

還未整理國故，卻忙于學理輸入——

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告別野蠻生長的中國足球，雖然沒有擺脫拜金主義的銅臭味，但是如今也有“哲學”了——有媒體稱，中國足協在去年底召開的教練員大會上提出了一份“中國足球哲學大綱”，下發(fā)給教練員們要求執(zhí)行。

中國足球缺少一場“整理國故”去徹底檢討與反思中國足球的得失、歷史、哲學。否則，只能是過去二十年來的浮躁與膚淺，學得了別人的表象，學不得別人的本質，每一次“學理輸入”都熱熱鬧鬧，到頭來水月鏡花。

外來的和尚會念經

從2016年12月7日開始，中國足球念的“經”，的確就是“外來的和尚”寫的。

有媒體這樣報道，“（2016年）12月7日，中國足協技術顧問斯蒂芬在教練員大會上展示了屬于中國足球自己的足球理念和足球哲學，涉及到比賽、訓練、選拔等多個方面。這是中國足球史上首次以書面的形式確定中國足球哲學，成為指導中國足球發(fā)展提高的綱領性理念。”

在斯蒂芬先生的演講PPT中，他的演講文本翻譯者其實規(guī)避了“哲學”的說法，而以“理念”為原文，演講題目是“中國足協新理念”。措辭為“理念”的刺激性，要比某媒體為了奪人眼球而篡改為“哲學”的刺激性小得多，也要嚴謹得多。“理念”與“哲學”，差之毫厘，謬以千里。而斯蒂芬先生的演講大綱內容，更加趨向于方法論，而不是世界觀。充其量，這份“新理念”只能算是新的行動綱領，說得洋氣一點叫“愿景”，豈能稱得上“哲學”！

當年，李約瑟先生花費心血編纂了《中國科技史》，只是用西方學理來梳理中國科技發(fā)展，已經令史家和科技人才汗顏，如今中國人踢起足球卻需要外國人灌輸哲學體系，豈非笑話？

哲學大家馮友蘭先生曾套用古人劉歆的說法，對中國哲學的幾大流派作出歸納：“儒家者流，蓋出于文士；墨家者流，蓋出于游俠之士；道家者流，蓋出于隱者；名家者流，蓋出于辯者；陰陽家者流，蓋出于方士；法家者流，蓋出于法術之士。”

其實，看看那些關心中國足球、關注中國足球發(fā)展的人們，也可以分為六大家：所謂“儒家者流”，可以與文人學者相對應；所謂“墨家者流”，可與球迷相對應；所謂“道家者流”，可與網絡鍵盤俠相對；所謂“名家者流”，可與媒體記者和諸V相對；所謂“陰陽家者流”，可與球場之怪力亂神者對；所謂“法家者流”，可與政策制定者對應……

如是，中國足球并不缺少足球哲學誕生的沃土。其實，歸根到底，所謂的“中國足球哲學”，還是需要中國足球教練員去琢磨和書寫。一國足球之強，必定先強于教練員，而后才會強于球員。

中國足球之弱，表在球員，根在教練。不要再談什么體制制約，無論體制好壞，體制從來沒有阻攔中國足球教練員去研究足球。歸根到底，大部分中國足球教練員缺少一種“學究精神”，把足球當成一門學問、一門科學去一輩子研究。沒有這種“學究精神”，中國足球教練員就絕對不可能展現出中華民族、中國哲學之精神。

唐僧太多而鳩摩羅什太少

中國足球從來不缺少唐僧式的人物，總是想西行取經獲得至真大法，可是他們要么死在西行的路上，要么死在譯經的過程中；中國足球非常缺少鳩摩羅什式的人物，真正通曉真經內涵而又懂得如何翻譯達義。

我們總是欽羨于西班牙足球的華麗、荷蘭足球的開合、德國足球的章法、意大利足球的堅韌、法國足球的優(yōu)雅、英國足球的沖擊…… ？ ？ ？

我們總是驚訝于為何日本足球學習巴西足球學得有模有樣，為何德國足球決心走技術流即十年功成，為何卡塔爾足球青訓要么默默無聞要么技驚四座，為何韓國足球無論學荷蘭還是學德國總是作風相同……

“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況人乎”——這些年，意大利、德國、西班牙都曾奪得世界杯，也都掀起過足球潮流的改變，但是這些國家的足球風格其實并無質變，只不過在細節(jié)之處有所不同，在人才涌現方面有井噴和沉寂之別，所以哪個國家的足球在達到鼎盛之后都會走下坡路，哪個國家的足球都有機會問鼎奪冠。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這句詩簡直就是為中國足球量身定做的，不先看看自己的球員從小到大如何艱辛，不先看看本國教練員能力幾何，反而世界杯誰奪冠就學誰。沒有扎實的技術訓練，沒有章法的攻防轉換，沒有有序的人才迭代，沒有博學善研的教練員，反而朝秦暮楚三心二意，學東學西邯鄲學步，甚至還妄想問鼎，這豈不是笑話嗎？

馮友蘭在《中國哲學簡史》中曾感嘆翻譯之于哲學著作的難度：“公元五世紀的鳩摩羅什，是把佛經譯為漢文的最大翻譯家之一，他說，翻譯工作恰如嚼飯喂人。一個人若不能自己嚼飯，就只好吃別人嚼過的飯。不過經過這么一嚼，飯的滋味、香味肯定比原來乏味多了。”

過去，中國足球或主動、或被動，已經吃了太多別人喂過的飯；如今，中國足球難道連吃飯這個動作都懶得做了，讓外國足球人幫你把吃飯和消化都做了，直接給你養(yǎng)分與結果嗎？

言有盡而意無窮

一個人的言談舉止會透露出他的出身來歷和社會階層，而一群人湊在一起踢球時，當然也就會反映出這個群體甚至民族的習性與社會特征——

日本人無論是踢足球還是打棒球，一定是秩序井然且精益求精的；非洲國家的運動隊總是重復著天賦異稟但是散漫內斗的故事；東歐球隊和東歐球員總是“看上去很強大”，但是遇到西歐球隊的重創(chuàng)總是會一蹶不振；法國國家隊的人員構成總是北非裔白人和南非洲的黑人占半壁江山……參考這些國家和地區(qū)的人文本貌，你就會發(fā)現，其實“踢球就是做人”這句話真的很對。

如此，再來看看中國足球，其實會好懂很多——當整個社會缺少法治思維，我們怎能單獨要求球員遵守比賽紀律；當整個社會戾氣深重，我們怎能單獨要求球員動作干凈；當整個社會拜金反智，我們怎能單獨要求球員敬業(yè)博學；當整個社會存在諸多潛規(guī)則，我們怎能單獨要求聯賽沒有暗箱操作；當整個社會都缺少哲學共識，我們怎能單獨要求中國足球教練員鼓搗出一套中國足球哲學……

中國足球是中國社會的一面鏡子，當你憤憤不平拿起板磚拍向中國足球時，有多少憤怒是真的來自于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