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琴琴
(廣東技術師范學院,廣東 廣州 510665)
【文學評論】
生的堅強 死的掙扎
——解讀《生死場》中普通人物的生存狀態
劉琴琴
(廣東技術師范學院,廣東 廣州 510665)
蕭紅憑借自己獨特的生活觀察力,用充滿感情意味的文字生動再現了農民的真實生活,揭露了民間的愚昧無知、落后野蠻。同時,也表達了作者對生命的思考,流露出強烈的人文關懷意識。透過蕭紅的《生死場》,讀者不僅可以看到東北農村人們的真實生活,也可以感受到農民身上最原始野性的生命意識和堅決與侵略者血戰到底的民族氣節,以及民族意識的覺醒。
生死場;生存狀態;反抗;女性命運
《生死場》發表于1935年,是當時具有較大影響力的一部著作。小說主要以哈爾濱近郊的農村為背景,再現了九·一八事件前后當地農民的真實生活;同時也反映出了當時女性的悲慘命運,流露出一種頑強的生命意識和反抗意識。無論是麻面婆、王婆還是金枝、月英等小說中的其他女性,她們的一生都充滿著悲劇與不幸。王婆服毒、小金枝活活被摔死、金枝進城謀生卻遭人欺辱、趙三失手殺了小偷而不得不賣牛還債……正如蕭紅在小說中所要傳遞的一樣,即在村莊里,人和動物一樣,每天為生與死忙碌著,既忙著生也忙著死。
于農村人而言,一匹馬、一頭豬、一只羊或是一只雞、一頭牛就是他們的命根子,甚至比自己孩子的性命還重要。蕭紅憑借自己獨特的生活觀察力,用充滿感情的文字將她對生活的點滴發現生動地呈現在讀者面前,傳達了作者對生命的思考,流露出一種強烈的人文關懷意識。透過《生死場》,讀者不僅可以看到普通人真實的生活面貌,也能感受到他們身上那種充滿原始野性的生命意識及堅決與侵略者血戰到底的民族氣節,這種頑強的生命力和崇高的民族精神令人敬佩。
胡風在《生死場》的《讀后記》中這樣描寫農民們的生活狀態,他稱“農民們像蚊子似的生活著,稀里糊涂地進行生殖繁衍、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死亡。農民們用自己的血汗肥沃了大地,種出食糧,養出畜類,勤勤苦苦地蠕動在自然的暴君和兩只腳的暴君的威力下面。這些蟻子一樣的愚夫愚婦們就悲壯地站上了神圣的民族戰爭的前線。蟻子似的為死而生的他們現在是巨人似的為生而死了。使人興奮的是,這本不但寫出了愚夫愚婦的悲歡苦惱,而且寫出了藍空下的血跡模糊的大地和流在那模糊的血土上的鐵一樣重的戰斗意志的書,卻是出自一個青年女性的手筆。”[1]《生死場》一開篇,作者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農村人對于家畜的強烈感情上。麻面婆家里的羊丟了,全家人顧不上吃飯四處尋羊,從白天一直尋到黃昏。民以食為天,尤其是在農村,食物和牲畜于農民而言勝過一切。為了喂牛,王婆讓自己年僅三歲的孩子小鐘獨自一人坐在草堆上,結果孩子不幸從草堆上跌倒,撞到鐵犁身亡。然而,孩子的逝去并沒有讓王婆哭泣,更不用說有絲毫的悔意,她冷靜得讓人恐懼與無奈,一滴眼淚都不曾落下。
類似的事情多次發生在這個村莊里。當一向愛護女兒的母親發現自己的女兒金枝摘的竟然都是青色的柿子時,忍不住對自己的女兒拳打腳踢,一直罵喊著:“你發傻了嗎?你失掉魂啦?”[2]原本極其疼愛自己女兒的母親在得知女兒不小心弄壞菜棵時,大發雷霆,破口大罵,正如小說中描述的那樣:在農村,哪怕是一株茅草的價值也遠遠高于人的價值,更不用說菜棵了。可見,人的地位之卑微令人心寒。
在生活的重擔面前,生命似乎顯得并不重要,血濃于水的骨肉親情在生活的困境中早已蕩然無存。為了生存,他們甚至愿意犧牲自己親人的性命,妻子也好、孩子也罷,在生與死面前,他們漠不關心,只在乎那一點點少得可憐的糧食、牲畜。為了還清債務,初為人父的成業竟然想把親生女兒給賣了。最終,在人世間待了一個月的小金枝,雖然沒有被父親賣掉,但卻在父母的吵鬧中被殘忍地摔死了。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孩子的性命在他們眼里還不如幾塊大洋、一頭牛、麥子、菜棵、甚至是茅草。生命何其珍貴,但在他們眼中卻一文不值,生命的力量在現實生活面前是如此的微不足道,生存的重壓直接導致了他們畸形的人生形態,扭曲了正常的人性。
在《生死場》中,作者也表現出了她對女性悲劇命運的格外關注。在那個貧困、愚昧、受外族欺壓的黑暗的男權社會里,黑土地上的人們活得如牲畜、奴隸般痛苦,女人則活得像奴隸中的奴隸一樣,遭遇著各種不幸和折磨,生活苦不堪言、受人欺辱。在以男權為中心的社會大環境里,女性難以體驗到婚戀的幸福,更不用奢望像男子一樣,享有平等的權利,女人只是男人眼中用來泄怒的工具。
小說中的月英本是年輕貌美的女子,卻不曾想自己患病后,丈夫就沒有再給她好臉色看,態度日益惡劣。月英患病第一年,丈夫還會跑去寺廟里替她請神、燒香,但月英的病非但沒有起色,反而一日不如一日,這也磨滅了丈夫僅存的一點溫情。他索性用磚頭支撐起月英的身體,不僅不照顧她,反而不聞不問,任憑自己的妻子一天天消瘦下去。最終,在“我是個鬼啦!快些死吧!活埋了我吧!”的傷心絕望中,月英走向了死亡。
金枝亦是如此。嫁出去還不到四個月,就開始咒罵丈夫,她同村里的其他女人一樣,慢慢感受到男人的虛情假意,明白感情是最不可靠的東西。戰爭爆發后,為了生存,金枝獨自一人來到都市里,依靠每天給人家縫衣服、縫被子賺錢過活。為了生活,她甚至愿意在都市的臭蟲堆里睡覺。為了賺錢,她獨自一個人跟著獨身漢回到他的宿舍,結果受到了獨身漢的百般欺辱。在都市中經歷的這一切使得金枝最終只剩下怨恨和傷心,不僅恨男人,也恨日本鬼子,現在更恨中國人。但恨又如何,金枝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并不能改變什么,最終她選擇了出家當尼姑,以一種無言的方式表達了她內心對男權社會的絕望和反抗。
“生”與“死”是一種相生相克的哲學。《生死場》的第六部分《刑罰的日子》中,作者的情感表露無遺,她將“生”與“死”的場景赤裸裸地呈現在讀者面前,描寫了眾多“生”的景象,如母狗分娩時的景象,全村人民在溫暖和煦的草堆上望著母狗生產,但這樣抒情式的描述很快被年輕產婦的慘叫聲打破。盡管產婆使用渾身解數,卻也無力回天,產婦最終依然因難產而死。她的家人絲毫不管女人生產時痛苦得面無血色,為她準備起了葬衣,女人在掙扎一番后赤身死去。生與死就在一瞬間,生的下一刻便可能就是死亡,生死之間的聯系無法用工具將它割斷。
女人生產,本是一件極其神圣的事情,因為新生命的誕生美好而偉大,尤其對于一位即將成為母親的女性而言,更有著特殊意義。但在蕭紅的筆下,女人的生產卻與動物的生產并無區別,不僅血腥、骯臟甚至帶些猙獰、憎恨。因此,作者在描寫女人生產時也描寫了豬、狗的生產過程,可見當時女性地位的低下及悲慘的命運。
《生死場》中描寫的女性,其命運大多都是悲苦的。在以男性為中心的時代背景下,女性只是一個性別符號,并無他意。大多數女性只能在無愛的苦痛中默默忍受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受盡百般欺辱。因此,在飽受凌辱后,女性也萌生了對男性的憎恨之感,產生了強烈的抗爭意識。
農民們如動物一樣,在懵懂無知、毫無意義的“生與死”的狀態下生活了十年后,在外敵入侵、民族危亡之際,他們表現出了一種堅決與侵略者血戰到底的民族氣節。這種在民族存亡生死場上“生”的意識的萌動與覺醒,猶如星星之火,迅速點燃了黑土地上的每一個人。日本兵的入侵,打破了自然“生死場”上固有的生存狀態。農民們被迫走上了民族生存的“生死場”,若想生存,他們只能反抗,否則雖生猶死。
與其屈辱地生,不如悲壯地死。在民族危亡面前,老趙三哭喊著:“我不愿意當亡國奴,我生是中國人,死是中國鬼。”而二里半為了加入義勇軍,毅然舍棄了他那心愛的老山羊。十年前,一只羊比一個人的生命更有價值,二里半奉獻出羊的行為也體現了他抗日的決心。他覺醒了、反抗了,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雖為奴隸,但仍心存志氣,這是民族史上悲壯的一幕,也是人類文化史上悲壯的一幕。
從金枝出家當尼姑的無聲抵抗,再到民族危亡之際、全村人的覺醒,都再現了東北人民堅強不屈的、充滿原始野性的生命意志和革命情懷。蕭紅用“農民們悲壯地站起來了”寄托了自己內心對民族未來的希望,同時也表現出她對國家命運、民族未來的關懷和思考。當逆來順受的中國農民在面對外敵入侵時,蘊藏在他們身上的民族尊嚴和民族意識瞬間被喚醒。《生死場》中的農民,正體現了那種敢于反抗、“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偉大民族精神,這種精神也正是人類民族賴以生存的動力。
民族的生存和發展離不開民族精神,一個民族想要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就絕不能失去民族精神。只要精神不滅,即使亡國也不是亡國奴。《生死場》中的農民從渾渾噩噩的“茍活”狀態到渴望“生”的意識的覺醒,意味著整個民族在歷史的進程中邁向了一個新的階段。
長期生活在封閉環境下的農民們,雖愚昧無知、思想覺悟不高,但他們身上卻有著普通人不具備的頑強生命力和獨特的生命意識,充滿著血性。在面對外族入侵時,他們浴血奮戰、保家衛國。正如魯迅在《生死場》的《序言》中寫道:“這自然還不過是略圖,敘事和寫景,勝于人物的描寫,然而北方人民對于生的堅強,對于死的掙扎,卻往往已力透紙背;女性作者的細致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3]
蕭紅在《生死場》中對農民命運的關注,不僅寫出了作者對于故鄉的懷念,也從各個層次和側面彰顯了在歷史進程中,庸常生命中人性的剛強與懦弱、偉大與卑微、無知與覺醒。透過《生死場》,我們可以看到東北農村人們真實的生活狀態,感受到農村的“生活之重”與“生命之輕”,同時也展現了生命的脆弱和戰爭的殘酷,表達了作者內心的人道主義情懷。
[1]胡風.生死場·讀后記[M].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1991.145-146.
[2]蕭紅.蕭紅全集(上)[M].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1991.74.
[3]魯迅.生死場·序言[M].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1991.54.
【責任編輯:周 丹】
I2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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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7)07-0058-03
2017-05-12
劉琴琴(1994-),女,廣東汕尾人,主要從事文學創作與評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