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向榮
(黑龍江大學 法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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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探析
夏向榮
(黑龍江大學 法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為完善我國刑事訴訟制度,提升司法公信力,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明確提出要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以審判為中心要求在刑事訴訟的過程中必須摒棄“流水作業”式的訴訟機制,轉而以司法審判為中心。訴訟制度在推進庭審實質化改革的過程中應堅持與時俱進,充分發揮審判的關鍵性作用,這對于加強人權的司法保障,推進依法治國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
刑事訴訟;審判中心;庭審實質化;改革
隨著近年來多起刑事冤假錯案的披露,不少法律工作者意識到,過度重視上游偵查,容易形成下游審判的順水推舟,這種本末倒置的訴訟制度容易導致冤假錯案的產生。因此,司法改革的當務之急應把審判作為訴訟過程的中心。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要求“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確保偵查、審查起訴的案件事實證據經得起法律的檢驗。”自《決定》提出以來,各部門以及社會各界,對以審判為中心的認識、理解眾說紛紜。[1]只有正確認識“以審判為中心”的科學內涵,才能保證這項改革的順利進行。目前,我國刑事訴訟制度已經具有了“以審判為中心”的雛形,但制度設計中依然存在諸多缺陷和不足。因此,為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刑事訴訟制度實行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仍然是我國面臨的重大任務。這不僅有利于調整現行刑事司法體系中公、檢、法三者的關系,而且對于保障當事人的訴訟權利、平衡控辯雙方關系、實現司法公正等都具有重要價值。
“以審判為中心是法治國家訴訟制度的基本特征”,[2]“也是近現代國家普遍認同的一項刑事訴訟原則”。[3]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實際上是指刑事訴訟全過程要實行以審判為中心,偵查和審查起訴都是圍繞審判展開的,必須接受審判的檢驗,審判制約和引導著偵查和審查起訴。這可以從三方面來理解:首先,把審判作為整個訴訟程序的中心。只有審判階段才能最終確定被告人的罪責,而偵查和審查起訴對于被告人罪責的認定僅有程序性意義,并不會產生實體法律效果。其次,把一審作為整個審判體系的中心。法庭審判就是對案情的事實進行認定并篩選證據的過程,解決問題的難度往往隨著審級的提高而加大。審級越低,越會接近第一手資料和證據,從而更容易發現真相。因此,“理想的中心主義應當是一審中心主義”。[4]再次,把法庭審判作為整個審判程序的中心。與庭前準備、判決書送達等程序相比較,法庭審判通過審查相關證據、確定罪責等環節,在整個審判程序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從國際范圍來看,許多國家都普遍采用法院統一行使定罪權。”[5](P84)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2條也證明了這一觀點,即只要法院沒有對某個案件作出判決,就不能隨意確定被告人有罪。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國在立法上已經確立了審判在刑事訴訟中的中心地位,理論界也早已達成共識,但是《決定》首次以正式的官方文件提出審判中心問題,反映我國司法改革對頂層設計的重視,對于指引我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具有里程碑意義。
從我國刑事司法的現狀來看,審判在刑事訴訟過程中的地位并不盡如人意。 “流水作業”的訴訟模式使法庭審判看起來更像是“走個形式”,“庭審虛化”現象嚴重。換言之,法官對證據和案件事實的認定主要不是通過法庭調查,而是通過庭審前后對案卷的審查來完成的。這意味著,法院不經過庭審程序照樣可以作出判決,法院的判決是由“法官背后的法官”作出的,法庭審判在刑事訴訟過程中沒有發揮實質性作用。因此,為更好地確保偵查、審查起訴的案件事實、證據經得起法律的檢驗,首先應該找出目前我國刑事庭審過程中的癥結所在,并分析其原因,只有這樣才能“開對藥方”。
(一)以偵查為中心的訴訟機制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7條規定:“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進行刑事訴訟,應當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以保證準確有效地執行法律”,這是我國正確處理刑事訴訟中公、檢、法三機關關系的基本原則。但這一原則在執行中出現了偏差,實踐中逐步形成了刑事訴訟“以偵查活動為中心”的格局。[6]公、檢、法三者的關系就像“流水作業”:從上游公安局的偵查,到中游檢察院的起訴,最終下游靠法院的審判來“收尾”。三家分段負責的結果就是法庭審判只是對上游偵查和中游起訴的確認而已,上游的偵查工作理所當然的成為刑事訴訟過程的中心環節。換句話說,偵查對認定案件事實起到了實質性作用,而起訴和審判在案件事實的認定上已經被“架空”,只起到對偵查的檢驗或復核的作用。此外,在實踐中還存在檢察官直接修改偵查機關的起訴意見書當做起訴書,法官再次修改起訴書直接作為判決書的情況。法院的裁判文書與偵查機關起草的意見書在內容上高度相似。雖然這種做法可以有效減少檢察官和法官的部分工作量,但足以使我國刑事司法的公信力下降。
(二)庭前準備程序不完善
我國相關法律對刑事庭前程序只有籠統的規定,沒有具體的程序,因而在司法實踐中,庭審還不能充分發揮應有的效率和價值。法庭審判本就是定罪量刑,如果控辯雙方在庭審之前互不知悉對方掌握的證據,二者便不能形成焦點,出現“答非所問”現象,這就使庭審階段的質證缺少針對性和有效性。此外,案件的預審程序不夠完善,處理案件做不到繁簡分開,不僅浪費了司法資源,而且大大降低了庭審的效率。
(三)以案卷為中心的行政化審理模式
由于受到以偵查為中心的訴訟機制影響,我國法官審理案件的模式基本是“以案卷為中心”。從偵查到起訴再到審判的整個過程,都離不開帶有各種證據材料的案卷,偵查機關出示的案卷不僅是檢察官提起公訴的重要參考,更是法官進行判決的重要參照。對于案件證據而言,我國目前還沒有頒布獨立的證據法,對刑事證據的規定只是散見于刑事訴訟法及相關的司法解釋中,證據體系嚴重缺失。實踐中,法院在審判中對于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提供的證據一般都會整體采納,即使某些證據存在瑕疵甚至不符常規,法院通常都不會通過細致的審查而發現,更別提對非法證據予以排除了。因此,如果法官為獲得證據,只注重審查筆錄,那么,一些通過刑訊等非法手段獲取的虛假證據,將直接導致冤假錯案的發生。
除此之外,我國目前的刑事法庭審理模式帶有極強的行政化色彩。在案件審理期間,主審法官雖然最了解案情,但是判決結果最終卻要由上級拍板決定。法官直接審理的案件,經過逐級匯報和層層審批之后,可能會被歪曲,甚至被無效化。這種隨著審級越高越遠離真相和公正的情形,無疑會讓庭審成為可有可無的形式,同時也為掩蓋不正當的干預提供了合法的通道,嚴重降低了司法的公信力,無形中增加了錯案的風險。[7](P43)若要有效避免刑事司法過程中出現冤假錯案,必須讓案件審理者成為真正的裁判者,必須保證法庭審判在訴訟全過程的中心地位。
要實現刑事訴訟制度以審判為中心,必須首先建立可以和現代民主制度相適應的獨立公正的法院制度。[8]法庭審判更注重實質,[9]如果審判的過程淪為只“走走形式”,那么庭審對于確定被告人的罪責將不再發揮實質性作用,以審判為中心也就不可能真正實現。[10]因此,關于法庭審判的實質化改革應該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
1.完善庭前審查程序。為充分發揮庭審的關鍵性作用,提高庭審效率,有必要對目前的刑事庭前審查程序進行完善。具體來說,可以設立預審法官制度。在庭前準備階段,預審法官根據案情復雜程度實行繁簡分開,以便節省司法資源,提高司法效率。當然,刑事證據的雙向開示,也有利于保證控辯雙方的權利平衡,使庭審現場能夠針對案件焦點,充分展開對抗。另外,庭前會議作為庭前準備的重要環節,同樣應該引起足夠的重視。我國關于庭前會議的規定僅僅是程序性的,不具有實質意義。因此,應該在立法設計上多考慮庭前會議的作用及效力,突出其在庭審程序中的重要價值。
2.改革全案卷宗移送制度。我國實行刑事訴訟的卷宗移送制度。根據相關法律規定,檢察院提起公訴時,應該把相關的案卷材料和證據等一起移送到法院。這里的案卷材料和證據應該理解為偵查機關內部案卷之外提供給訴訟使用的整體的案卷材料和證據。[11](P249)就庭審而言,這種規定利大于弊。卷宗移送制度使法官能夠提前審閱案情和訴訟證據,會出現“先定后審”的情況,不能有效主持庭審活動。但是如果前面提到的證據開示、法官預審及庭前會議等制度都能得到完善,則實行全案卷宗移送制度也是可行的。
3.貫徹直接言詞原則。直接言詞原則包括“直接”和“言詞”兩個原則。顧名思義,就是法官庭審時直接聽取訴訟參與人的相關陳述,案件事實和證據都是通過口頭形式傳達給法庭,調查也是以控辯雙方口頭辯論、質證的方式進行。[5](P257)雖然我國對直接言詞原則有相關法律規定,但在實踐中仍沒有得到具體貫徹,例如,證人在出庭作證的同時,其筆錄也可以被作為證言采納。這種缺乏直接采證的程序容易導致法官審判的擅斷,如在杜培武案、佘祥林案、趙作海案等案件的審判中,法庭大多數對于案情的調查是通過宣讀和出示案卷筆錄完成的,法庭上幾乎不需要相關訴訟參與人出庭作證,就可以作出相應的判決。[12]為避免類似情況發生,法院應在直接審理的同時實施直接采證原則。首先,有能力到場的訴訟參與人在開庭時必須親自到場。其次,審判人員親自進行法庭調查并直接接觸相關證據,從而予以采納和審查;如果某個證據不是直接采證的,則不能依據這類證據定罪量刑。最后,每個訴訟參與人在法庭審判活動中都應該采用言詞陳述的方式提出證據,這才有可能成為判決的基礎,否則就應視作沒有發生或者不曾存在,不能當做裁判的依據。[13]摒棄庭審對于案卷的依賴,應該首先限制對證言筆錄的使用,因為在案卷主義的影響下,法庭審判會繼續無條件的依賴偵查階段的案卷筆錄,從而難以發揮庭審的實質作用。[14]直接言詞原則在國際社會已經得到了認可,它不僅有助于審判人員正確審查和提取相關證據、認定罪責,還為實現審判在刑事訴訟程序中的中心地位提供了借鑒。[15]
4.全面貫徹證據裁判原則。在現代訴訟中,法官對事實的認定必須依據有關證據作出,“無證據即無事實”,此乃證據裁判原則之要義。[4]刑事訴訟制度要實行以審判為中心,必須發揮證據在審判過程中的重要作用,[2]全面貫徹證據裁判原則,嚴格規范證據從收集到運用的全過程。如果法庭審判有需要,相關證人、鑒定人必須親自出庭,以保證庭審在審查證據、認定罪責、保障人權方面發揮實質性作用。確立證據裁判原則,可有效制約法官的恣意斷案,為法官認定案件事實提供基礎,保障司法審判的合理和公正,解決法官斷案無根據的問題。我國證據裁判原則對審判活動有三方面的要求:一是作為定案依據的證據必須具有證據能力,即證明材料必須同時具有客觀上的真實性、形式上的關聯性和合法性。二是作為裁判依據的證據必須經過法庭舉證、控辯雙方質證等法定程序進行審查判斷。三是全部證據經過綜合審查判斷后必須達到法定的證明標準,才能夠認定被告人有罪;否則,必須宣告被告人無罪。[16]證據裁判原則使案件事實在審判階段得到實質性審查,從而制約了對偵查和起訴階段認定的證據的盲目采納。
5.法院獨立行使審判權。我國《憲法》第126條和《刑事訴訟法》第5條都明確規定,“人民法院依照法律規定獨立行使審判權,不受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個人的干涉”。但是,在實際情況中,地方政府和司法機關確有“剪不斷理還亂”的連系,甚至地方黨政領導可能會時不時插手法院的審理。對此,《決定》指出,針對領導干部干預審判機關的辦案,建立相關責任追究制度,以制約領導干部施壓于審判機關的行為。無論哪一層級的黨政機關領導干部,都不得運用職位優勢,強迫司法機關執行職務以外的事情,甚至是有違法律規定的事情。司法機關也當然不得執行黨政機關領導的非法要求,一旦發現有干預司法機關的行為,應給予相應處分,若造成嚴重后果,要相應追究其刑事責任。另外,法院內部審判人員的獨立辦案也不容忽視,《決定》和《全面深化人民法院改革的意見》對此做了一系列具體規定,如果沒有法定的原因,任何人都不得隨意把法官調離或者辭退。因此,我國各級法院應迎著這股司法改革的“春風”,牢牢抓住審判的中心地位,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
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是我國實行依法治國的迫切需要,是加快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必然需求。我國目前的刑事司法制度是以偵查為中心的訴訟模式,這不僅容易使司法機關形成機械的工作方式,甚至會由于過度重視偵查而鑄成冤案錯案的發生。因此,通過完善庭前審查程序,貫徹實施直接言詞原則和證據裁判原則,實行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迫在眉睫。最后,還應該看到,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不可避免的會增加法院的審判壓力,對于庭審的要求也會隨之提高,因此需要審判人員通過不斷的專業素質與技能訓練,較好地把握案情,準確運用證據,公正裁判,以實現社會的司法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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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 暢
Trial-centered Criminal Lawsuit System Reform
XIA Xiang-rong
(Heilongjiang University,Harbin 150080,China)
To promote China’s criminal lawsuit system and enhance judicial credibility,The fourth plenary session of the 18th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Central Committee issues “CPC Central Committee Decisions Concerning Several Major Issues in Comprehensively Advancing Governance according to Law” (“Decisions” for brevity) in which the trial-centered lawsuit system reform is clearly proposed. It requires to abandon “flow process” style lawsuit system and take judicial adjudication. Lawsuit system should keep up with the advancement of age in the process advancing quality court trial reform and make sure that trial plays key role. This is of great realistic significance for strengthening judicial guaranteed human rights and enhancing the rule of law.
criminal lawsuit;trial-centered;quality court trial;reform
2016-05-13
夏向榮(1990-),女,山東臨沂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法學研究。
1004—5856(2017)01—0033—04
D925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7.0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