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育仙[太原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 太原 030024]
論傅雷的翻譯思想及其翻譯藝術
⊙溫育仙[太原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 太原 030024]
傅雷是我國偉大的翻譯家、文學家,將其一生的精力奉獻給譯介法國文學作品的工作中,使得這些作品為中國廣大讀者所熟悉,并使其在中國讀者群中有很高的知名度。尤其是他翻譯的巴爾扎克作品在翻譯領域獲得很高的成就,為我國翻譯事業做出了杰出的貢獻。傅雷學識廣博,作風嚴謹,是法語譯界的一面旗幟。本文剖析傅雷的翻譯主張“重神似不重形似”,并且通過其譯作《高老頭》審視其翻譯藝術,以求對翻譯工作具有借鑒意義。
傅雷 神似 形似
近半個世紀以來,中國翻譯事業蓬勃發展,無論是翻譯理論研究,還是翻譯實踐方面。其中,在文學翻譯領域有兩位人物最引人注目,一位是翻譯沙劇的朱生豪先生,另一位是翻譯巴爾扎克《人間喜劇》的傅雷先生。傅雷以懇摯謹慎的態度,一絲不茍地將法國大文豪的作品譯介過來,并使其為廣大中國讀者所熟知,成為了巴爾扎克在中國的“代言人”。因此,他是我國譯界的楷模,在我國翻譯史中享有盛譽。
1908年4月7日,傅雷在上海市南江縣周浦鎮漁潭鄉出生,四歲時他的父親病故,由其母撫養長大。年幼的弟妹也在父親去世的同一年相繼夭折,因而傅雷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嘗盡人間疾苦。于是母親對傅雷寄予一切的希望和心愿,對其管教相當嚴格,傅雷從小就十分刻苦用功,養成了做事嚴謹的習慣,從不敷衍。七歲時傅雷母親便招請老貢生為其教授“四書”“五經”,以此奠定了傅雷扎實的古文根底;同時還聘請老師教其英文以及算術。十三歲開始傅雷學過三年法文,等到十九歲時便自費去法國留學,開啟了人生新的旅途。
在法國留學期間,傅雷一邊在巴黎大學文學院學習法文,一邊去梭邦藝術講座聽課,同時也要去盧佛美術史學院學習。另外,他還經常去各大藝術博物館,研究觀摩各位藝術大師的不朽杰作,這些都極大地提高了他的藝術欣賞的眼光及藝術批評的境界。這些經歷使傅雷的法國文學翻譯素養大受裨益。
因此,傅雷走上翻譯道路,可以歸結為兩個方面的因素:一方面是傅雷在法國期間,由于其法文基礎不很扎實,為了加強自己的語文能力,便試著去翻譯法國文學作品,加強理解;另一方面,“傅雷藝術造詣是極為深厚的,對無論古今中外的文學、繪畫、音樂的各個領域……他青年時代在法國學習的專科是藝術理論,回國以來,曾從事過美術考古和美術教學的工作,但時間都非常短促,總是與流俗的氣氛格格不入,無法與人共事,每次都在半途中絕裾而去,不能展其所長,于是最后給自己選擇了閉門譯述的事業”。傅雷是在不斷奮斗拼搏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對我國翻譯事業的發展功不可沒。
1951年,傅雷在《高老頭》的重譯本序言中,開宗明義指出:“以效果而論,翻譯應當像臨畫一樣,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各種文學各有特色,各有無可模仿的優點,各有無法補救的缺陷,同時又各有不能侵犯的戒律。像英、法,英、德那樣接近的語言,尚且有許多難以互譯的地方;中西文字的扦格遠過于此,要求傳神達意,銖兩悉稱,自非死抓字典,按照原文句法拼湊堆砌所能濟事。”從此,“重神似不重形似”的翻譯主張,便引起了翻譯學者們的高度重視,深深影響了翻譯理論的發展,并在我國文學翻譯領域中成為核心理念。不過,也需要說明,首先提出“神似”說的并不是傅雷,其實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陳西瀅、曾虛白等人便拿臨畫和翻譯作比,就有過“注重神似”的說法,只是由于種種原因,沒有被流傳開來。然而傅雷的這一重提,自然與其在翻譯上的成就分不開,最終使其逐漸形成了一派學說。
“神似說”的主要獨特之處在于,用文藝美學的視角去把握文學翻譯,把翻譯活動納入美學的范疇。而且,“神”與“似”這一對概念早在我國古典美學就提出。“我國古代美學家把審美對象分為‘神’與‘形’兩部分,‘神’即精神、內容,或事物發展變化的內在因素;‘形’即形體、形質。”以后的詩文理論受我國古典美學“尚情”“尚意”的審美傾向的影響,“神似”逐漸重于“形似”,注重傳神便成為詩文美學的主流。傅雷早年對藝術史有過研究,熟知我國古典美學和繪畫詩文領域中的“形神論”,因此將其借用來討論文學翻譯問題。
但人們在實踐過程中,把“神似”與“形似”割裂開來,機械對待這一主張,要么重神輕形,要么先神后形。這顯然有違傅雷的初衷,都有悖于“神似說”的實質,容易給人一種錯覺。“以傅雷的學識和智慧,決不至于不懂得‘神’與‘形’的統一,形神似的道理。他強調‘重神似不重形似’,顯然要懸出文學翻譯審美理想,提醒譯者不必斤斤計較字句或語言形式的得失,而把注意力集中于神韻的表達。”事實上,形作為神的載體,二者彼此依存,無法分開。形式上達不到完美,內容必然會遭到破壞,原文神韻便不存在。因此,要達到神似,必須做到形似,否則神似就無法達到。但是在具體的翻譯過程中,“神似”與“形似”不分先后,二者是一個統一過程的兩個側面。其實,傅雷提出這一主張的意圖是可以理解的,并不是要完全否認形似,所以不宜機械對待之。傅雷將翻譯與臨畫作比,是讓譯者在翻譯時盡可能地發揮他們的創造性。對于文學翻譯實踐來說,其指導意義在于,鼓勵譯者奮發向上,使譯者樹立明確的審美意識,在技藝上精益求精。而傅雷也曾說過:“用這個尺度(神似)來衡量我的翻譯,當然是眼高手低,還沒有脫離學徒階段。”因此“神似”可以說是文學翻譯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與追求。
依照傅雷,達到傳神的第一步應該是認真仔細領會原文。他指出“任何作品不精讀四五遍,決不動手,是為譯事基本法門。第一要求將原作連同思想、感情、氣氛、情調等化為我有,方能談到移譯”。眾所周知,理解是翻譯的重要階段。文學翻譯亦是如此。一部譯作的成功,需要譯者首先熟讀原作,對原作進行徹底的理解,再加上深刻領悟,翻譯才能下筆有“神”。譯者作為原作者和讀者的“傳聲筒”,若譯者本人不能深入領會和感受原作者及其作品,讀者是不可能通過他的譯作去領悟和感知原作的。其次,表達對于傳神也很重要。“傳達原作的字句聲色是傳神的關鍵。”就傅雷的翻譯經歷看,他非常注重斟酌原文的字句,在譯作中會盡量保留,以此原作的神韻才能保存下來。傅雷曾這樣提出:“理想的譯文仿佛是原作者的中文寫作。那么原文的意義與精神,譯文的流暢與完整,都可以兼籌并顧,不至于再有以辭害意,或以意害辭的弊病了。”傅雷的過人之處就在于他的措辭適當貼切,“有時甚至頗為奇巧,可稱神來之筆”。總之,文學翻譯者得具備文學解讀能力和藝術表現力。“譯者要能夠透過原作的字句聲色領會原文之精妙,感受原作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響’,捕捉原作的‘無言之美’。”同時,翻譯文學作品,需要譯者具有流暢的文筆和廣博的學識。其實,譯者不光是學者,也應懂得藝術美。傅雷先生學貫中西,在文學、外語、音樂、美術等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詣。其大量的優秀譯作,很恰當地印證了他的翻譯觀,也使得廣大中國讀者有幸能領略真正的巴爾扎克風格。
傅雷的一生都奉獻給了法國文學翻譯工作,將梅里美、巴爾扎克、羅曼·羅蘭等譯介到中國來,如梅里美的《嘉爾曼》、巴爾扎克的《高老頭》《歐也妮·葛朗臺》《貝姨》《幻滅》等,還有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傳記《貝多芬傳》、《托爾斯泰傳》《彌蓋朗琪羅傳》等,其翻譯作品達三十余部。下文主要就傅雷翻譯巴爾扎克作品為例,以期剖析其翻譯藝術。
首先,傅雷在處理譯名時有其獨到之處。在翻譯《高老頭》時,有一處涉及到逃犯“Vautrin”這個名字的譯法。“有的譯者曾將其譯為‘吳特蘭’,而傅雷譯為‘伏冷脫’。”其實,Vautrin是一個冷酷而又陰沉的逃犯,從監獄逃脫之后,隱姓埋名,潛伏在伏蓋公寓。由此可見,“伏冷脫”這個譯名,音義兼顧,奇巧地勾勒出逃犯這個角色的特性。相比之下,“吳特蘭”就顯得太平淡,沒有將人物性格表現出來。因此,是傅雷準確地把握了巴爾扎克的思想,才有了這樣精彩的譯文。
其次,從行文方面看,傅雷力求達到“行文流暢,用字豐富,色彩變化”,即譯文不帶翻譯的痕跡,好像是中文寫的,干脆利落,又不拗口生僻;而用字豐富則指翻譯時遣詞造句精辟恰當而有文采;色彩變化則指法文中nuance一字……試看以下例子:
“Vautrin,qui revoyait letudiant pour la premiere fois depluis leur conference;semblait vouloir lire dans son ame.”(巴爾扎克,《高老頭》)(譯文:“伏冷脫從密談以后,還是初次見到大學生,似乎想猜透他的心思。”)
傅雷在翻譯時往往先將從句譯出,他的句法安排是別出心裁的。這樣處理,可避免“的”字過多出現,從而使譯文流暢自然。
再如:“Charles emporta donc…le plus joli fusil de Paris.Il emporta sa collection de gilets les plus ingenieux…Il emporta toutes les varieties de cols et de cravatsen faveuracette époque.Ilemportadeux habits de Buisson…Il emporta sa jolie toilette d’or,…Il emporta ses colifichets de dandy,…”(巴爾扎克,《歐也妮·葛朗臺》)(譯文:“因此查理帶了最漂亮的獵槍……他也帶了全套最新奇的背心……還有當時風行的各式硬領與領帶……一套華麗的純金梳妝用具也隨身帶了。凡是……都已帶全……”)
原文中巴爾扎克一連使用六個“emporta”(帶來了)來烘托氛圍。而傅雷在翻譯時,采用了多種不同的譯法,避免照搬原文。而且,他還將四個人稱代詞“il”(他)省略,其翻譯收到同樣的藝術效果,再現了原文的神韻。
葉君健先生曾說:“文學翻譯要有精品的意識,要鼓勵出具有個性的翻譯:一部譯作有沒有生命力,主要取決于有沒有個性,一部文學作品在被移植到另一種文字中時,能否把原作的精神表達出來,是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文學翻譯是要傳達作家的個性、藝術風格和韻味。傅雷做到了這一點。翻譯巴爾扎克作品之難就在于,作者言語層次復雜,思想豐富,句式靈活多樣,而譯作既要做到傳達原作的神韻,又要保證漢語結構的簡約。傅雷在翻譯時,則力求精益求精。在透徹把握原著精神之后,再根據目的語特征,力求保留原作風格和思維邏輯,并能在翻譯中發揮再創造,使巴爾扎克的作品生命得以延續,并經過漢語再次迸發出了耀眼的光芒。文學翻譯在傅雷眼中顯然是一門非凡的藝術。
當然傅雷能夠獲得如此大的成就,與其細致嚴謹的譯風和認真嚴肅的翻譯態度是不可分的,他對《高老頭》的幾次重譯,便說明了這一點。20世紀60年代,他曾對羅新璋說過,“傳神云云,談何容易!年歲經驗愈增,對原作體會愈深,而傳神愈感不足”,彰顯了傅雷嚴謹的治學態度,一絲不茍的敬業精神,對譯作從未滿意,值得翻譯界引以為榮。
傅雷一生為中國讀者介紹了幾十部世界名著,極大地繁榮了我國文藝事業,并在發展翻譯理論方面貢獻了自己的力量。而且他在藝術上精益求精,廣博的學識和嚴謹的治學態度,使得“巴爾扎克有幸,在中國文壇上獲得了一位不辱使命的代言人”。傅雷是我國在翻譯理論與實踐兩方面都可獨樹一幟的少數翻譯大師之一。“傅譯”自成一派,著重傳神,在我國翻譯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而其“神似說”對于從事翻譯理論及翻譯實踐的人士均有重大借鑒意義。
①? 金圣華:《傅譯〈高老頭〉的藝術》,摘自金圣華:《傅雷與他的世界》,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6年版,第94頁,第94頁。
②? 陳福康:《中國譯學理論史稿》,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390頁,第391頁。
③④⑤⑥⑧? 鄭海凌:《中國當代翻譯學說》,《文學翻譯學》,文心出版社2000年版,第85頁,第86頁,第89頁,第92頁,第267頁。
⑦⑨ 羅新璋:《讀傅雷譯品隨感》,摘自金圣華:《傅雷與他的世界》,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6年版,第163頁,第164頁。
⑩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17cf0ab0100aggh.html
?? 金圣華:《傅雷翻譯巴爾扎克的心路歷程》,摘自金圣華、黃國彬:《因難見巧——名家翻譯經驗談》,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8年版,第175頁,第195頁。
? 陳偉豐:《談傅雷的翻譯》,摘自金圣華:《傅雷與他的世界》,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6年版,第199頁。
? 鄭克魯:《略論傅雷的翻譯成就》,摘自耿龍明:《翻譯論叢》,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73頁。
? 許鈞:《文學翻譯的理論與實踐——翻譯對話錄》,譯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24頁。
作 者:溫育仙,碩士,太原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翻譯理論及其實踐、跨文化交際。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本文系太原科技大學教學改革與研究項目(201611);山西省回國留學人員科研資助項目(2015-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