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雨
(蘭州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西漢同姓王犯罪事件考察
李 雨
(蘭州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西漢同姓王犯罪事件在史書中屢見不鮮,作為西漢宗室的重要代表,他們享有各種政治經濟特權,從中央政府對這些同姓王犯罪事件的處置上,可以看到貴族特權所造成的社會不公,而這種缺少約束的特權也正是不斷滋生同姓王犯罪的根本原因。
西漢;同姓王;犯罪事件
西漢初,劉邦為鞏固政權,開始分封同姓王,這些同姓王在政治上享有特權,在經濟上豐衣足食。各種優渥的條件使得同姓王面對倫理法度時,往往僭越妄為,少有約束。《史記》載:“漢定百年之間,親屬益疏,諸侯或驕奢,忕邪臣計謀為淫亂,大者叛逆,小者不軌于法,以危其命,殞身亡國。”下文將依據史書中所載西漢同姓王相關史實,對西漢同姓王的各種犯罪事實進行梳理,并從中分析西漢同姓王的犯罪原因和中央對同姓王犯罪的懲處情況。
同姓王經濟條件富裕,生活上經常有腐化墮落的行為,其中淫亂可以說是最能體現這種腐化生活作風的行為。在西漢同姓王中,犯有淫亂罪行的不在少數。在犯有淫亂罪行的同姓王中,包括不少亂倫的同姓王。
西漢律令明確禁止亂倫和淫亂。張家山漢簡中的《二年律令》記載:“同產相與奸,若娶以為妻,及所娶者皆棄市。其強與奸,除所強。”“強與人奸者,府以為宮隸臣。”“復兄弟、季父、伯父之妻、御婢,皆黥為城旦舂。復男弟兄子、季父、伯父子之妻、御婢,皆完為城旦。”“同產”即兄弟姐妹。《漢書·景十三王傳》記載:“距怨王,乃上書告齊與同產奸。”顏師古注:“謂其姊妹也。”《漢書·循吏傳》記載:“坐同產有罪劾免。”顏師古注:“同產,謂兄弟也。”而在《二年律令》中還有“男同產”“女同產”的說法,從律令中“娶以為妻,及所娶者皆棄市”來看,應是男女匹配。因此“同產”若解釋為兄弟姐妹更符合實際,同父或同母的兄弟姐妹都可稱為“同產”。對于這種亂倫行為,漢法的懲罰是“棄市”,即殺之于市。除了兄弟姐妹之間禁止亂倫通婚,有親近倫理關系的人也禁止亂倫。“兄弟、季父、伯父之妻、御婢”,“男弟兄子、季父、伯父子之妻、御婢”都禁止通婚淫亂,“漢律淫季父之妻曰報”,是指與旁系親屬的妻妾發生性關系。對于此種罪行的懲罰是肉刑和徒刑結合。強奸罪則施以腐刑為宮隸臣。從《二年律令》中可以看出,漢朝對于亂倫和強奸罪懲處還是很嚴厲的。
但若是作為皇室宗親的同姓王犯有這種亂倫淫亂罪行,那么中央政府將會如何懲罰呢?
景帝時燕王“定國與父康王姬奸,生子男一人。奪弟妻為姬。與子女三人奸”。最后是“坐禽獸行”,自殺。武帝時齊厲王“與其姊翁主奸”,卻沒有被懲罰。江都王建“欲令人與禽獸交而生子,強令宮人裸而四據,與羝羊及狗交”。最后“建罪不治”。濟北王與父式王后光、姬孝兒奸,“有司請誅,自剄死”。宣帝時淄川王“使所愛奴與八子及諸御婢奸,終古或參與被席,或白晝使裸伏,犬馬交接,終古親臨觀”。最后被“削四縣”以做懲處。廣川王海陽,“坐畫屋為男女裸交接,置酒請諸父姊妹飲,令仰視畫;又海陽女弟為人妻,而使與幸臣奸”。在甘露四年坐廢,徙房陵,國除。元帝時,梁荒王與女弟園子奸。有司“奏立禽獸行,請誅”。天子寢而不治。
同姓王淫亂,在景帝時便開始出現,武帝時最多,宣元之后便不見記載了。景、武之時,經過幾十年的修養生息,國家經濟開始逐漸恢復,尤其是武帝時期,“都鄙廩庾盡滿,而府庫余財。京師之錢累百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腐敗不可食”。國家經濟富足,“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爭于奢侈”。作為皇室宗親的同姓王,其生活自然也開始奢靡和腐化。但在武帝時,同姓王的政治經濟權力遭到限制,“諸侯惟得衣食租稅,不于政事”。尤其是“推恩令”的頒布,使得王國逐漸變小,“至于哀平之際,皆繼體苗裔,親屬疏遠,生于帷墻之中,不為士民所尊,勢與富室無異”。王國政治經濟形勢的變化,應該是成帝、哀帝、平帝時未見有同姓王淫亂犯罪的原因之一。
此外,西漢皇帝對于同姓王的淫亂犯罪處罰也算嚴厲。在史書記載有淫亂行為的8位同姓王中,因罪而死的有兩位:景帝時,燕王“坐禽獸行,自殺”。武帝時趙王“治罪至死”;被廢為庶人的有兩位:宣帝時清河王“廢為庶人,徙房陵”,廣川王“坐廢,徙房陵,國除”;削地懲罰的一位:淄川王“削四縣”。沒有被懲處的有武帝時的齊厲王、江都王建和元帝時的梁荒王。
西漢政府對同姓王淫亂犯罪懲罰較嚴厲,但查處卻不夠嚴格,否則也不至于武帝治了趙王的淫亂罪行,卻放過了齊厲王和江都王建。尤其是江都王建在被人上書告犯有淫亂罪時,廷尉卻懲處了上告人,而置江都王建的罪行于不顧。
西漢同姓王的淫亂犯罪,是否能夠得到懲處,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地方官員能否檢舉。如燕王定國,肥如令郢人告定國,“定國使謁者以它法劾捕格殺郢人滅口”。“郢人昆弟復上書具言定國事”,然后燕王定國才被定罪;趙敬肅王太子丹是“江充告丹淫亂”,然后“武帝遣使者發吏卒捕丹,下魏郡詔獄,治罪至死”。清河王和淄川王的罪行一個是“有司奏”,一個是“青州刺史奏”,然后他們才得以被皇帝下詔進行懲罰。檢舉告發這些同姓王的官吏,并無定制。這也說明對于西漢同姓王的行為并沒有一個監督機制。這也是西漢眾多同姓王經常犯罪的一個重要原因。
同姓王是貴族階層,有著自己的封國和人民。有些同姓王會出現濫殺無辜的行為,對于殺人犯罪,西漢政府的懲罰并不嚴厲。
同姓王或因私仇殺人,或以殺人取樂,罔顧無法,危害極大。如濟東王彭離喜好殺人劫掠,“所殺發覺者百余人”。江都王建“凡殺不辜三十五人”,長沙剌王建德“縱火燔民九十六家,殺二人”。盡管同姓王犯有如此喪心病狂的殺人罪,但西漢政府對他們的懲罰卻很輕。“有司請誅”濟東王彭力,武帝竟“弗忍”,最后也只是把他“廢為庶人”。對于濫殺人的同姓王,最重的懲罰就是廢為庶人,除了上述濟東王外,廣川王“使奴殺師父子”,“廢徙上庸,予邑百戶”,河間王先脅迫凡七人自殺,后又使人殺少史留貴的母親,“廢遷房陵”。輕者削減封國土地,如膠西王殺郎官“及其子母”,“漢公卿數請誅端,天子弗忍,而端所為滋甚。有司比再請,削其國,去太半”。長沙剌王建德,“縱火燔民九十六家,殺二人”,懲罰也只是“削八縣,罷中尉官”。齊王殺人,哀帝同樣不忍誅,“削立五縣”。
同姓王不僅濫殺平民,對于官吏同樣也會殺害。濟川王劉明(膠西于王)趙敬肅王彭祖(平干謬王)元都殺害過官吏。但除了平干王“坐殺謁者”,濟川王和趙敬肅王都沒有被判罪,而且濟川王和趙敬肅王所殺者還都是相二千石的大官。可見,對于同姓王的殺人犯罪,并沒有什么監督制度,全憑皇帝的意愿。
同姓王濫殺無辜,同姓王身邊的人也有肆意殺人的行為。如廣川王劉去的后妃為了爭寵,竟和廣川王共謀殺人,而且手段殘忍。
“去與地馀戲,得袖中刀,笞問狀,服,欲與昭平共殺昭信。笞問昭平,不服,以鐵針針之,強服。乃會諸姬,去以劍自擊地馀,令昭信擊昭平,皆死。……復絞殺從婢三人。……疑有奸。去即與昭信從諸姬至望卿所,裸其身,更擊之。令諸姬各持燒鐵共灼望卿。望卿走,自投井死。……復共殺其女弟都。后去數召姬榮愛與飲,昭信復譖之,曰:‘榮姬視瞻,意態不善,疑有私。’時愛為去刺方領繡,去取燒之。愛恐,自投井。出之未死,笞問愛,自誣與醫奸。去縛系柱,燒刀灼潰兩目,生割兩股,銷鉛灌其口中。愛死,支解以棘埋之。諸幸于去者,昭信輒譖殺之,凡十四人,皆埋太后所居長壽宮中。宮人畏之,莫敢復迕。
……使者召望卿、都,去對‘皆淫亂自殺’。會赦不治。望卿前亨煮,即取他死人與都死并付其母。母曰:‘都是,望卿非也。’數號哭求死,昭信令奴殺之。”
這些都是同姓王家庭內部的矛盾,但解決手段竟是殘忍的殺人。同姓王和其家人能如此肆無忌憚殺害他人,與西漢統治者的縱容有很大關系。廣川王上文已提到有“使奴殺師父子”的罪行,再加上和昭信犯得罪行,有司奏請皇帝誅殺廣川王,最后皇帝依然“不忍致王于法”,只是廢徙上庸,還“與湯沐邑百戶”。這樣的懲罰,實在是太過寬容。
西漢時期,同姓王謀反是中央政府懲處最為嚴厲的犯罪。西漢時期,同姓王謀反次數不少,但除了景帝時期的“七國之亂”,其他同姓王謀反基本都很快破滅。到了宣帝及以后,同姓王謀反的事件便很少出現,這與同姓王自身勢力變小有關。但依然會出現一些以祝詛形式試圖顛覆皇帝人選的事情。
從文帝時起直到哀帝時,都有同姓王陰謀叛變中央的事件發生。文帝時,同姓王開始謀反,說明了中央與地方同姓王矛盾的尖銳化,景帝時的七國之亂則是一次王國與中央沖突的大爆發。中央政府取得勝利后,王國勢力被大大的削弱,武帝時期同姓王謀反次數最多,這與武帝時期削藩最積極、對同姓王抑制日漸加強有關。自武帝時起,同姓王勢力日衰,宣帝五鳳四年的同姓王謀反只能借助巫蠱詛咒。
昭帝時,胥見上年少無子,有覬欲心。而楚地巫鬼,胥迎女巫李女須,使下神祝詛。女須泣曰:“孝武帝下我。”左右皆伏。言“吾必令胥為天子。”胥多賜女須錢,使禱巫山。會昭帝崩,胥曰:“女須良巫也!”殺牛塞禱。及昌邑王征,復使巫祝詛之。后王廢,胥浸信女須等,數賜予錢物。宣帝即位,胥曰:“太子孫何以反得立?”復令女須祝詛如前。
廣陵王覬覦皇位,并沒有在政治軍事上進行謀反,而是把希望寄托在祝詛上。
哀帝時,出現了一例詛咒皇帝的謀反案件。東平王劉云“使巫傅恭、婢合歡等祠祭詛祝上,為云求為天子。云又與知災異者高尚等指星宿,言上疾必不愈,云當得天下”。這些同姓王的謀反行為,最終無一例外地失敗了,其結果是同姓王身死國廢。可見,中央王朝對于同姓王的謀反犯罪是絕不姑息的。
西漢同姓王因其地位,一般的犯罪罪行或許并不被人知道,史書中所記的往往都是性質特別惡劣的犯罪行為,如淫亂、殺人、謀反等。至于侵奪百姓田產民宅的罪行,在史書中也可找到一些證據。如:淮南王安“后荼、太子遷及女陵擅國權,奪田民宅,妄致系人”。衡山王“數侵奪人田,壞人冢以為田。有司請逮治衡山王,上不許,為置吏二百石以上”。此類犯罪,西漢中央并未作出嚴厲懲罰。衡山王因罪被“為置吏二百石以上”,更多的是武帝借機來削弱衡山國的舉措。景帝中五年,便下令“諸侯王不得復治國,天子為置吏”。這樣的懲罰,更像是在削弱諸侯王的勢力。
西漢政府對于同姓王有著很多的制度要求和法令約束,如朝請制度,酎金律,附益之法和阿黨法等。這些都是為了加強對同姓王的控制,限制同姓王行為的法令制度。同姓王觸犯這些律令制度的事件在史書中時有出現,但總體不是很多,如:
朝請制度,《漢書·吳王濞傳》記載:“及后使人為秋請”,注:“律:春曰朝,秋曰請,如古諸侯朝聘也。”但故意不朝請的同姓王似乎很少,只有吳王劉濞因吳太子死于長安而“稍失藩臣禮,稱疾不朝”。文帝也并未懲罰吳王。
酎金律是西漢時對諸侯王進獻祭祀酒品和黃金的規定。《漢書·景帝紀》記載:“高帝酎”,注:“正月旦作酒,八月成,名曰酎。酎之言純也。至武帝時因八月嘗酎會諸侯廟中,出金助祭,所謂酎金也。”西漢因酎金律而被懲罰的事件發生過一次,武帝元狩五年,“列侯坐獻黃金酎祭宗廟不如法奪爵者百六人”。這一次因酎金而被奪爵的列侯超過百人,但并無同姓王。
附益之法和阿黨法是為了限制同姓王之間以及同姓王與朝廷官員之間的交通和謀私。如:淮南王劉安為謀反,讓其女兒劉陵去長安,“約結上左右”。江都王建“遣人通越繇王閩侯……數通使往來,約有急相助”。這種結黨謀私的行為,是中央政府嚴禁同姓王進行的,淮南王劉安和江都王建最后都因謀反罪被殺。
通過對史料的梳理,大致可以了解到,同姓王因其特殊的身份,犯罪時往往無所顧忌,而且若無人告知皇帝,他們就會繼續作威作福。在其罪行被有司告知皇帝后,皇帝往往也會從輕發落。只有對于謀反罪行,哪怕只是詛咒皇帝這種玄虛之事,也必然會讓同姓王自殺。
對于西漢同姓王的犯罪原因,梁王劉立曾作過這樣的解釋:
“立少失父母,孤弱處深宮中,獨與宦者婢妾居,漸漬小國之俗,加以質性下愚,有不可移之姿。往者傅、相亦不純以仁誼輔翼立,大臣皆尚苛刻,刺求微密。讒臣在其間,左右弄口,積使上下不和,更相眄伺。宮殿之里,毛氂過失,亡不暴陳。當伏重誅,以視海內,數蒙圣恩,得見貰赦。今立自知賊殺中郎曹將,冬月迫促,貪生畏死,即詐僵仆陽病,僥幸得逾于須臾。謹以實對,伏須重誅。”時冬月盡,其春大赦,不治。平帝元始中,立坐與平帝外家中山衛氏交通,新都侯王莽奏廢立為庶人,徙漢中。立自殺。”
因此,同姓王的特權和皇帝的縱容是他們犯罪的一個重要原因。
西漢同姓王被記載最多的犯罪是淫亂、殺人和謀反。這些都是極為嚴重的犯罪事件。從這些犯罪事件中可以看出,在西漢,特權階級極為腐朽和殘忍。他們罔顧百姓生命,悖逆人倫,卻沒有相應的制度和法令能夠約束他們。唯一能夠治理他們的皇帝,在大多情況下也是徇私情而非公正執法。這種沒有約束的狀況,是西漢同姓王犯罪難以禁止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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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新紅
Criminal Cases of the Dukes With the Emperor’s Surname in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LI Yu
(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 730000,China)
There were many criminal cases related to the dukes with the Emperor’s surname. As the important representatives of the emperor’s family,they enjoyed various economic and political privileges. The central government’s treatment to these cases reflected the injustice caused by noble privilege. The unlimited privileges made the source of the criminal cases.
the Western Han Dynasty;the dukes with the emperor’s surname;criminal cases
2016-09-18
李 雨(1990-),男,湖北黃岡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兩漢政治史研究。
1004—5856(2017)06—0107—04
K232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7.06.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