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詞的“爽”與“不爽”

陳錫忠

一首詩，一篇文章會引起人們的強烈反應：或欣賞、或共鳴、或搖頭、或反感……這是常有的事。其實，一個字、一個詞有時也會引起人們的強烈反響：或點贊、或認同、或不解、或不爽！

著名作家王蒙對字詞有著鮮明的好惡感。他小學二年級時，語文課里有一句“皎潔的月兒升起在空中”，“皎潔”這個詞讓他回味無窮，異常興奮，并從此愛上了語文與寫作，但是有些詞卻讓他很不爽。不久前，在“漢語盤點2016”的活動中，王蒙坦言，他也有特別的反感詞：“比如‘小鮮肉，哪怕你直接談對性的欲望都比談‘小鮮肉好聽，可是我沒有權力，也不能制止這些詞……”

無獨有偶，筆者夜讀魯迅文集，看到魯迅對一些字也很不爽。魯迅痛斥那些“以擺脫傳統思想的束縛而來主張男女平等的男人”，“喜歡用輕靚艷麗的字樣來譯外國女人的姓氏：加些草頭，女字旁，絲字旁。不是‘思黛兒就是‘雪琳娜”，魯迅不爽的理由是：“西洋和我們雖然遠哉遙遙，但姓氏并無男女之別，卻和中國一樣的……”

魯迅的不爽并未能“制止”這種譯法。有人不以為然道：假如將“安娜·卡列尼娜”譯成“安那·卡列尼那”，那韻味就天淵之別了。真是見仁見智！

有一次與文化界幾位朋友相聚，話題不知怎么地就談到那些曾讓自己“不爽”的字詞。

王先生先說起：我對醫學界取的詞有時覺得很不爽。比如霍英東先生曾贊助廣州某大醫院研究防治心臟病。該醫院大門的巨大招牌是“霍英東心臟中心”。為何不在“心臟”前面加上“治療”這個動詞呢？假如霍英東先生贊助的經費是用于研究防治艾滋病、性病，那豈不成了“霍英東艾滋病性病中心”？

王先生還舉例說：醫學界的節日均不在疾病前加上“防治”這一動詞。比如4月7日是“世界高血壓日”，10月8日是中國的“全國高血壓日”，11月20日是“世界慢性阻塞性肺病日”，12月1日是“世界艾滋病日”，等等。

張先生接著說：我覺得不到位和令人不爽的是“保險”、“保險公司”這個詞，當機墜人亡以后，親人只得到的是金錢賠償，逝者的危險他們有保護嗎？其實稱“補償費”、“補償公司”更準確嘛。

李大姐是中文教授，她輕言細語地說：我看到一些人用“您們”這個詞我就不爽，“您”是沒有復數的，何來“們”？

同坐的美國朋友威廉先生見大家說得那么熱鬧，他也忍不住插嘴道：我對中文“馬馬虎虎”這個詞感到不爽，明明是兩匹馬、兩只老虎，應該表示威武、雄壯才對，為何卻是“一般般，過得去”的意思？威廉的話引起哄堂大笑。

令人不爽的字詞也可以改變為“爽”的字詞。

上海石化公司當年曾用卡車給居民送液化氣上門，車身上標著四個大字“送氣上門”，自以為居民會高興，但居民卻對“送氣上門”四個字表示不爽：你們“送氣”，我們不是“受氣了”？公司恍然大悟，忙把“送”字改為“運”字，“運氣上門”讓居民大爽，贏得了口碑。

一位退休局長，當人們介紹他是“前局長”時，臉露不爽；但當人們改稱他為“老局長”時，馬上眉開眼笑。一個“老”字，既無違背實況，又讓他爽起來。

有的字詞開始時覺得不可理喻或不爽，但有的理解后還覺得頗有意思呢。比如有種代謝障礙病叫“痛風”，以前百思不解為何叫“痛風”，后來查看了一些資料才明白，食物中的嘌呤成分因為得不到有效分解，從而導致尿酸升高，最后形成尿酸鹽，沉積在手指、腳趾、膝、肘等關節中。發病時關節疼痛。這種病來勢兇猛，但每次發作，有時不經治療，病狀也會自動消失。因為它來如風，去如風，所以叫做“痛風”。多有詩意的病名啊，這使人聯想起徐志摩的詩句“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盡管在文章和網上有的字詞讓人感到不爽，但有的字詞卻讓人感到深刻、有內涵，令人振奮激動。如有的國家或地區就用一個漢字或詞來表達對過去一年的評語，如韓國以“君舟民水”成語來表達2016年韓國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的亂局。又比如奧運選手傅園慧沖口而出的“洪荒之力”就讓億萬國人驚喜，還轟動世界。

對于字詞，正如網民所說：反感也好，喜歡也好，爽和不爽都有表達的權利，不能制止，也難以制止。但我認為：文字是思想的結晶，純潔祖國的語言文字，讓我們的字詞更有內涵、神韻、氣度更有沖擊力、更有正能量，的確需要以洪荒之力來反復推敲與補苴罅漏。是花朵就得綻放，是文字就得美麗，讓我們字斟句酌地留住文字的綠意吧。

選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