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忠佩
此刻,蓮花山像一道屏風,豎立在蓮塘的前方,只不過夜色濃了,我看不清山的肌理和表情,眼前只有黑黝黝逶迤的一片。偶爾,有汽車路過,突突幾聲就消隱了,沒過一會兒,又在盤山公路上冒出,那車燈一如蓮花山上游走的燈火。
村民王拾斤的房屋正好斜對著蓮花山,與山腳的距離僅僅隔著一畈田。在他家的陽臺上,我可以看到蓮花山在夜里的輪廓,甚至可以細細地去數蓮花山夜空的星星。不遠處,村場上的篝火晚會還在繼續,依稀能夠聽到音響飄出的旋律。如果在這樣的夜晚,能夠遠遠地聆聽一首鄱陽當地的民歌,那真的稱得上是一種享受了。因為,民歌是對鄉土最好的抒情。何況,田野里不時還有蟲豸的鳴唱。
蓮花山,是矗立在浮梁與鄱陽之間的一方界山,亦是匯入鄱陽湖的昌江、潼津河的水系源頭,山巒疊起,宛如蓮花綻放。據說蓮花山上的白云寺,還是觀音菩薩的道場。從浮梁進入鄱陽蓮花山鄉地界,我就記住了蓮塘與蓮花山富有禪意的名字。本來,我離開篝火現場是想去村莊周圍轉轉的,可想起老戴黃昏時在公路上發現的銀環蛇,還是打消了念頭。正在陽臺與王拾斤閑聊的當口,一對路過的青年夫妻冒夜找上門,問有沒有客房,熱心的老王便帶著他倆去村里找住宿了。村巷里,有犬吠了幾聲,瞬間就靜了下來。隨著犬吠消失的,還有晃動的光影。
如果沒有月光,蓮塘的夜是一團化不開的濃墨,而遠處的蓮花山呢,靜如睡蓮。
醒得比我早的,依次是公雞、天光、山雞(錦雞)、斑鳩、以及麻雀。我和老戴從蓮塘往大嶺的路上,天邊的魚肚白已經破了,圓圓的月亮還掛在天際,各種的鳥兒以合唱的形式出現在茅叢與香樟樹上,坡地上東一棵西一棵都是掛滿果實的柿子樹,收割后的稻田顯得更加空曠。許是通了公路的緣故,我和老戴到了大嶺村村口也沒塝有找到原先通往蓮花山的路徑,只看到石上的葛藤開著紫色的花朵。而菜園與房前屋后的柿子樹上呢,朝天椒和柿子比昨天晚上的星星還要多得多。民居中,有幾棟麻石與卵石砌起的墻體,與山坡地上的菜園與柿子樹組合一起,呈現出村莊古樸的質感。我不知道老桂夫婦算不算得上村里起得最早的,他們已經裝好了十多袋柿子準備放在家門口賣了。盡管,堂前還攤著一大堆柿子,老桂依然蹲著不緊不慢地裝袋。趁起身拿塑料袋的空擋,老桂挑了兩個成熟的柿子讓我和老戴嘗一嘗。我手指輕輕一捏,柿子皮與柿子肉就分離了,吸吮一口,軟糯而香甜,不僅沒有澀味,還有一絲涼意。那軟糯與香甜,是舌尖先感覺到的,滋溜一下就下肚了,留下的是吐出的柿核,還有手上的柿皮。見我們陶醉的樣子,做了外公的老桂瞇著眼笑了。
在山腰上望去,蓮塘以及更遠的村莊,一片一片地散落著,一如生長在蓮花山圈起的盆地上。登臨高處,進入視覺的是山巒起伏,林莽蒼郁。
相對于蓮花山上的千年紅豆杉、羅漢松,以及五百年桂花樹等名貴古樹,柿子樹在山上尋常得很,樹齡也短得多。我在蓮塘與大嶺看到的柿子樹,只不過是蓮花山柿子的一個鋪墊,山上的潘村與魯村才是柿子掛果的大觀。潘村到魯村,約莫有十里的路程,滿目的柿子樹上都是果實累累,那細小抑或粗大的柿子樹上,幾乎看不到樹葉,枝頭分明都是黃燦燦的柿子。生怕風一吹,柿子都會有隨時落下的可能。在當地,柿子的名字特別親切,叫奶柿,個頭只有土雞蛋大小,生長卻有大年小年之說,而我看到的不僅是蓮花山柿子大年的盛景,還剛好遇到了村民采摘柿子的節點。有幾家提前摘了的,已經削了柿皮開始曬柿子干了。
這一天,村民早早準備了竹婁、摘籠等工具,意味著正式采摘的開始。采摘柿子的摘籠,我是第一次見,竹竿的一頭起開,橫向編上篾條,就成了摘籠。村民手舉竹竿一轉,柿子就落入了摘籠之中,稱得上手轉柿落,十分嫻熟。不管別人怎么認為,我覺得蓮花山秋天最有意思的事情是摘柿子,不僅可以舉著摘籠套摘,還可以像猴子一樣爬到樹上摘,邊摘邊揀熟透的吃,尤其在勞作中體驗到了收獲的喜悅。可惜路途太遠了,生怕柿子在袋子里擠熟了。不然,我真的想摘幾袋帶回家去。
停在樹上的鳥,啄起柿子似乎比人吃起來還有味道。柿樹上,村民的手和摘籠沒有到達的枝椏,鳥已經搶先了,而且專找熟透的下嘴。在九坑村口,有幾樹柿子讓鳥啄得不成樣子了。一棵上了年紀的柿樹,樹底擺著小方桌長條凳,還有一位抱著孫子的老人,背景是路邊的幾樹柿子,以及綿延的山巒。顯然,桌上的柿子是賣的,我走近老人時分明看到了她眼中有一層霧。而這樣的場景,是被同行忽略了的。這些,構成了我對九坑村的全部記憶。
我行走的方式,只是進入蓮花山村莊的路徑之一,村莊的更多事物需要用心去解讀。我周遭的蓮塘、潘村、中灣、百福、九坑、明水,以及魯村,仿佛是在蓮花山蓮花瓣上的一種交集,而綻放的必將是我行走山野的鄉村情結。
選自《江西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