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砥柱
(河南工程學院 黃帝故里文化研究中心,河南 鄭州 451191)
《了本生死經》中的“十二緣起”論
岳砥柱
(河南工程學院 黃帝故里文化研究中心,河南 鄭州 451191)
“十二緣起”論是原始佛教思想的理論基礎。這種對緣起法的理解,一直延續到大乘佛教的契經當中。與通常的對緣起論的解釋不同,《了本生死經》分別從“外緣起”和“內緣起”兩個方面,對相應緣起法的“因相縛”和“緣相縛”作了深入闡釋,以說明“十二緣起”無命非命、不一不異、非因非果的性質。結合相關契經的論述,可以形成一種對“十二緣起”論較為融貫的理解,從而窺探佛陀所說緣起法的本義。
“十二緣起”;《了本生死經》;“外緣起”;“內緣起”;“因相縛”;“緣相縛”
“十二緣起”,或被稱作“十二因緣”,在原始佛教特別是在四部《阿含經》中,具有理論上的基礎性地位,如《雜阿含經》第二九六經中說:
若佛出世,若未出世,此法常住,法住法界,彼如來自所覺知,成等正覺,為人演說,開示顯發,謂緣無明有行,乃至緣生有老死。[1]84中
《長阿含經·大本經》則認為,“十二緣起”的密義只有佛才能了知:
十二緣甚深,難見難識知;
唯佛能善覺,因是有是無。
若能自觀察,則無有諸入;
深見因緣者,更不外求師。[2]8上
然而,《阿含經》并沒有對“十二緣起”的義理作深入的闡釋。后人對“十二緣起”含義的介紹,往往依據《阿含經》中的表述,以“順觀”講十二支的緣生,以“逆觀”講十二支的還滅,以說明“緣起性空”的道理。但這看起來并不是“唯佛能善覺”的密義,而只是常人也能理解的業報輪回的過程。按照這種解釋,“十二緣起”只是一種尚待發展的不完滿的理論,因此,佛學界一般把“十二緣起”論看作只以生命現象講緣起(即所謂“業感緣起”),只說“人無我”,不說“法無我”。呂瀓在其《印度佛學源流略講》中則直接宣稱“釋迦在其四諦學說里,貫穿著他的不徹底的緣起宇宙觀”[3]20,“釋迦對這些學說里的問題并未完全解決”[3]22。這種說法盡管可能不會被普遍認同,但實際上是一種邏輯上必然的結論。
不過,在《阿含經》之外,有一些經典深入論述了“緣起”和“十二因緣”,比如《了本生死經》*此經在《大正新修大藏經》中被編入《經集部類》的《緣生經》中的《稻芉經》類。此類中的五部經內容相近,本文選取其中的《了本生死經》作為解讀對象。《楞伽經》《大般涅槃經》等。可以看出,契經對“十二因緣”的闡釋在基本原理上有明顯的相通之處,而與后人的解釋多有不同。本文依據《了本生死經》的相關表述,并結合其他經論,以窺探“十二緣起”的深入義理。
對于諸法因緣而起的現象,可以從兩個角度來說,即“外緣起”和“內緣起”。《了本生死經》首先論述了“外緣起”:
彼有二事見外緣起,有二事見內緣起,合為四。
何謂二事見外緣起?為因相縛、緣相縛。因相縛為何等?從種根,從根葉,從葉莖,從莖節,從節懷華,從華實。是為因相縛。何謂緣相縛?為地種、水種、火種、風種、空種,從是因緣有種生彼。地為持種,水為潤種,火為熱種,風為起種,空為令種無礙。如是得時節會,令種生。彼種不知我生根,根不知從種有;根不知我生葉,葉不知從根有;葉不知我生莖,莖不知從葉有節懷華,實亦不自知轉相生有。又地不知我生種,種亦不知地持我;水亦不知我潤種,種亦不知水潤我;至火、風、空皆不相知。是諸賢者,從因緣有,得時會,令種生。為非自作,非彼作,亦非無因生。[4]815中
所謂“外緣起”,指的是從外部客觀的角度考查因緣作用對事物變化的影響。經中以植物生長這種一般現象,說明“因”“緣”對事物的作用。事物本身的性質就是(內)“因”,這種“因”決定著事物的形態雖然不斷發生變化,但始終保持著這一事物的本性。比如:瓜的種子生瓜的枝葉,結出的是瓜;豆的種子生豆的枝葉,結出的是豆。這叫“因相縛”。事物的變化還需要(外)“緣”。“緣”不僅是必需的,還要與事物的本性相適應,這叫“緣相縛”。由于被因緣所縛,事物變化過程中的任何階段和因素都不具有自覺性、主動性。事物的變化其實是基于某種偶然性,只是因為因緣合和,并且被因緣所決定,才呈現為一定的規律性和連續性。這就叫“非自作、非彼作,亦非無因生”*本經對這個“因”并沒有加以說明,對此做出說明的是《楞伽經》。見參考文獻[5],第490頁。。對于事物變化的規律性和連續性,可以從五個方面來理解:
當以五事見外緣起。何謂五?一非常,二不斷,三不步,四種不敗亡,五相象非故。彼種已壞為非常,有根出為不斷,種根分異為不躇步,少種多生實為不敗亡,實生如種根非種為相象非故。[4]815中
即:種子并不必然會發芽,芽也不必然會長大,因此是“非常”;芽和種子之間具有連續性,枝葉和芽之間也有連續性,因此是“不斷”;但芽和種子畢竟不同,枝葉和芽也畢竟不同,因此是“不躇步”;由種子更結果實,即“不敗亡”;果實與種子相像,但果實不是從種子中直接生出,而是由枝葉所生,因此“相象非故”。這五種性質說明了緣起法的各個階段不一不異、不常不斷,而不像通常分別心所設想的那樣,事物的生成和發展有其自身的規律和過程。*此即佛教所批評的“漸次生”“俱生”,如《楞伽經》所說:“因攀緣次第、增上緣等生所生故。大慧!漸次生不生,妄想自性計著相故。漸次俱不生,自心現受用故。自相共相外性非性。大慧!漸次俱不生,除自心現,不覺妄想故相生。是故因緣作事方便相,當離漸次俱見。”見參考文獻[5],第490頁。
可以看出,《了本生死經》所闡釋的緣起法并不認為諸法因緣而起,因此沒有自性,而是表明正是因為事物有自己的性質,所以才被“因”“緣”所縛,對自己的生長和變化沒有自主性。
(一)“內緣起”的“因相縛”
所謂“內緣起”,指的是包含了意識現象的緣起,也就是“十二緣起”。經中論述道:
當知是二事,見內緣起因相縛、緣相縛。何謂因相縛?緣不明行,緣行識,緣識名色,緣名色六入,緣六入更樂,緣更樂痛,緣痛愛,緣愛受,緣受有,緣有生,緣生老死、憂悲、苦懣、心惱。如是,是但大苦性具成有病。彼不明不知我作行,行不知從不明有;行不知我作識,識不知從行有;識不知我作名色,名色不知從識有;六入、更樂、痛、愛、受、有、生至于老死,亦轉不知。[4]815中
和“外緣起”一樣,“內緣起”各個環節(支)的生起,也不具有自覺性和主動性。而“內緣起”的“因”,指的是“不明(無明)”,“因相縛”指的是世間有情被“不明”所縛。因此,與“外緣起”不同,“內緣起”涉及有情(人)的意識活動,表現為名相分別、覺受、貪愛和對行為的支配等。但這并不表示意識活動是自主的,或者準確地說,世間有情以為自己的活動是自主的,但實際上是受不明的影響,造種種善惡業。因此:
是從不明有行,從行有識,從識有名色,從名色有六入、更樂、痛、愛、受、有、生、老死、憂悲、苦懣、心惱,如上說,是但大苦性具成有。彼若無生,則無老死、憂悲、苦懣、心惱。[4]815下
也就是說,“不明”斷,則可斷老死和種種苦。其中的義理,如《雜阿含經》第三三五經(即《第一義空經》)所說:
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如無明緣行,行緣識,廣說乃至純大苦聚集起。又復,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無明滅故行滅,行滅故識滅,如是廣說,乃至純大苦聚滅。[1]92下
(二)“內緣起”十二支的緣起緣生
《了本生死經》列舉了緣起緣生法的四種形態,以說明何為“內緣起”情形中的緣起和緣生:
是諸賢者,因緣起故,緣是生法。有緣起不緣生法,有緣生法不緣起,有緣起緣生法,有不緣起不緣生法。
何謂緣起非緣生法?為緣不明行,緣行識,緣識名色,至于老死,大苦惱具成有,如上說,是謂緣起非緣生法。
何謂緣生法非緣起?為如不明、行、識、名色、六入、更樂、痛、愛、受、有、生、老死,是謂緣生法非緣起也。
何謂緣起緣生法?若出生住不斷老死之生,是出生住因緣相近。因有相近,因微相近,因諦相近,因如相近,無異相近,不狂相近,緣起相近,以緣生如是法:有、受、愛、痛、更樂、六入、名色、識、行,是謂緣起緣生法。
何謂不緣起不緣生法?謂得道者。[4]815下
其中所謂的“緣起非緣生法”,指的是從實法的角度考查緣起十二支,則此十二支都有實在性,相續不斷,最終得“老死”這一大苦惱果。建立此“緣起非緣生法”,在于說明有情眾生在生死海中流轉,雖因虛妄分別不見諸法緣起的真相,但又正因為此虛妄分別,此十二支緣起不斷,受種種苦。
所謂“緣生法非緣起”,指的是此緣起十二支同時又是因緣而起(緣生)的假法,被友情眾生執取為實法,而成為實際的覺受。因此,眾生為種種苦惱逼迫,卻不懂其中緣起的道理,反而被不明(虛妄分別)所縛,生各種有無分別(即此緣生十二支),造諸善惡業,不脫生死。此“緣生法非緣起” 和“緣起非緣生法”共同說明了緣起法不一不異、非因非果的本性:一方面,緣生緣滅,真實不虛;另一方面,眾生不能如是觀察,反將緣生法執為實有。如《大般涅槃經·獅子吼菩薩品》所說:
善男子!佛性者,有因有因因,有果有果果。有因者即十二因緣,因因者即是智慧,有果者即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果果者即是無上大般涅槃。善男子!譬如無明為因,諸行為果,行因識果,以是義故,彼無明體亦因、亦因因,識亦果、亦果果。佛性亦爾。善男子!以是義故,十二因緣不出不滅、不常不斷、非一非二、不來不去、非因非果。[6]523下*這種觀點也與《雜阿含經·第一義空經》的基本觀點相符合,即“有業報而無作者”。見參考文獻[1],第92頁。
而所謂的“緣起緣生法”,指的是得“意生身”的菩薩,為度有情而不舍生死,隨緣而化,因此,一方面與世間有情之身相似(有相近),另一方面其緣起所依的是真諦、如如。因為這種因緣,雖有緣生,但緣生的基礎是“有”,而不是“不明”,因而只有九支;而這九支也是因緣而起,所依為真諦、如如,所以不會緣生老死。得道之人入于涅槃,因此,既不緣起,也無緣生。這四種“法”共同顯示了意識在“內緣起”中的作用、流轉生死的原因和修行次第。總的來說,即以正見、正思維滅“不明”,“不明”滅則老、死滅。《雜阿含經》第二八五經有另一種表述:
何法無,故無此老、病、死?何法滅,故老、病、死滅?即正思惟,起如實無間等,無生則無老、病、死,生滅故,則老、病、死滅。[1]80上
這里的“如實無間”,指的是諸緣起法的實相是相續而生,不常不斷,不生不滅,而世間有情對外境起執著,認為各種具體事物有生有滅。*參見第3頁注①。
(三)“不明”的產生
關于“不明”的本性,《了本生死經》論述道:
彼何謂不明?為如六種,六種受若女若男。何謂六?為地種、水種、火種、風種、空種、識種。彼身得住是為地種;如持不散是為水種;飲食嘗啖臥得善消,是為火種;身中出息入息是為風種;四大所不能持是為空種;隨轉如雙箭笮是為識種。
如彼地種,非女非男、非人非士、非身非身所、非人生非少年、非作無作者、非住無住者、非智無智者、非眾生非吾非我、非彼有無有主。水、火、風、空種亦如是。識種非女非男、非人非士、非身非身所、非人生非少年、非作無作者、非住無住者、非智無智者、非眾生非吾非我、非我有無有主。
如是但從六種為一想,為合想,為女想,為男想,為妄想,為身想,為自在想,為強自在受若干種,故為不明。時說曰性癡,凈常想、樂想、身想,疑、嫌、妄非上要。佛說是不明,亦為染于物無慧生。[4]815下
“不明”產生的原因是對“地、水、火、風、空、識”這六大種起執著,執著的原因在于此六種與世間有情的名色身有直接關系:“彼身得住是為地種;如持不散是為水種;飲食嘗啖臥得善消,是為火種;身中出息入息是為風種;四大所不能持是為空種;隨轉如雙箭笮是為識種。”[4]然而這六大種與“我”的關系是不一不異的關系(法無命非命):六大種的任一種,或其聯合,都不能與“我”相等同,但“我”又不能離開六大種而存在。這種關系也正是《雜阿含經》中反復論說的“我”與五蘊的關系:
羅睺羅!當觀若所有諸色,若過去、若未來、若現在,若內、若外,若粗、若細,若好、若丑,若遠、若近,彼一切悉皆非我、不異我、不相在,如是平等慧正觀。如是受、想、行、識,若過去、若未來、若現在,若內、若外,若粗、若細,若好、若丑,若遠、若近,彼一切非我、不異我、不相在。如是平等慧如實觀。[1]5上
然而,眾生不能認知這種“無命非命”的關系,以六大種所成之名色身而起人、我分別,作自在想而更求自在,造業種苦。通常將“不明”解釋為愚癡,或是猜疑、嫌惡、妄想等,但最根本的則是因外境(六大種)而生執著,不能如實觀察緣起真相。
以“不明”為因,有其他十一支的相續生起。《了本生死經》分別從虛妄(妄)、昏昧(冥)、分別(近福德行作、近罪賊行作)三個角度論述了十一支生起的必然性,闡明“內緣起”的“因相縛”。總的來說,即為:
十二緣起隨轉,宛轉造作田業。識造種行,不明造對行。如地持種,水令種不散,火令種熟,風令種起,空令種無礙,行造田業亦如是。愛造潤行。
彼行不知我造田業。愛不知我為潤行,識不知我為種行,不明不知我為對行。如地不知我持種,水火風空如上說。
從有行勞,當復有具成生,此亦無有從是世躇步者。但因緣相持,譬如鏡凈明朗,緣內外生面象。面亦不死此生彼,鏡中從有面因緣不虧,是不死此而生彼。為有苦情因緣不虧,從是有受。如火以受不斷,現晝夜然,其炎不步,識亦如是。不身相縛往來五道,有緣故生。是法無主,譬如月圓四十九由延,而圓形現于下水,有緣不虧,非月死彼而于此生,觀生死當如是。是為因相縛。[4]816上至中
這是說,因意識分別所造業,是生死輪回的種子,“不明”是造業之因,貪愛又滋長業力。在此,“因相縛”的作用也就是前文所說的“緣起非緣生法”產生的原因。而緣生各支對這種造作的作用不知不覺,與“外緣起”一樣,緣起緣生相續不斷,其間沒有生滅,也沒有有情的生死分別,因為分別皆是虛妄。這就是“因相縛”。
(四)“內緣起”的“緣相縛”
至于“內緣起”的“緣相縛”,經中論述道:
何謂緣相縛?如佛告阿難,眼緣色生眼識,彼眼不知我作猗行,色不知我為識對,明不知我為識照,空不知我令識無礙,識不知我生此作有。眼、色、明、空念令眼識具成生。耳、鼻、口、身、心緣法生心識,彼眼不知我為識作猗,法不知我為識作行,心不知我為識作明,空不知我令識無礙,識不知我成此因緣。是阿難,緣心、法、明、空念,令心識具成生。而此非自作、非彼作、非兩作、非無因生,非我故非彼故,非無因有。[4]816中
“內緣起”的“緣相縛”指的是有情眾生在世間輪轉,產生眼、耳、鼻、舌、身、意這“六境”,卻不能以現量覺知“六境”緣起的真相,執外境為實有,因此,產生物、我分別和人、我分別,被外緣系縛。這里有系縛作用的外緣,其實就是前文所說的“緣生法非緣起”。由于這種“緣相縛”,諸法生起的實質是“非自作、非彼作、非兩作、非無因生,非我故非彼故,非無因有”。其中的原則,與“外緣起”相通。
這種“內緣起”的因緣作用所帶來的相續變化,同樣有五種性質:
當以五事見內緣起。何謂五?非常、不斷、不步、少行多報、相象非故。彼如死際,身已壞為非常;出生有身分為不斷;或同去,或異去,分異故為不步;少行多報,謂行不敗亡;如行報生非故家也。[4]816下
這是說明色身有生有滅,所以有“非常”;色身有其連續性,所以是“不斷”;雖然相續不斷,但又有各種變異,所以有各階段的不同,即“不步”;諸行造業,而業力不失,為“不敗亡(少行多報)”;行和報相應,但二者所生的因不同,為“相象非故”。這五種性質總體上說明了“十二緣起”支無間輪轉,不一不異、不常不斷。
綜上所述,“內緣起”和“外緣起”一樣,由于“因相縛”和“緣相縛”,緣起緣滅的基本原則是非自作、非彼作、非無因生,相續不斷,不一不異。而兩者之間又有不同,即“內緣起”涉及生命現象中的意識活動,以及“不明”對意識的影響。因此,只有依據對“內緣起”的分析,才能說明虛妄分別產生的原因,即被“不明”所縛的“識”會把名色身看作“我”。也就是說,“十二因緣”論一方面強調緣起法的實在性,一方面又強調緣生法的虛妄性。這種既真又假、非真非假的認識困境,正是人類認知能力的秘密和陷阱。有情眾生被“不明”所縛,執假為真,因此,造種種善惡業,不出輪回。在此基礎上,修行的方式就不是耽空滯寂,灰身滅智,而是應該“正觀”“正思維”和“如實知”,*參見《雜阿含經》第一、二、三經,見參考文獻[1],第1頁上至中。由此才能對治無始以來的“不明”,逐步洞悉緣起法的真相,而心性也隨之改變,最終超凡入圣。*這實際上就是原始佛教“三十七道品”所顯示的修行次第,茲不贅述。也可以看出,即便是在原始佛教的思想中,也并非提倡一種消極避世的修行方式,如《雜阿含經》第三十七、三十八經所說:
我不與世間諍,世間與我諍。所以者何?比丘!若如法語者,不與世間諍,世間智者言有,我亦言有……世間智者言無,我亦言無……如彼所知,我亦如是說。所以者何?莫令我異于世人故。[1]8中至下
這也就是說,只有在世間如實地觀察思維,才能揭示緣起法的真相。
與《阿含經》《了本生死經》等不同,后來的大乘佛教傾向于用“緣起性空”來論證“我法二空”,具體的論證見于《十二門論》:
眾緣所生法,有二種,一者內,二者外。眾緣亦有二種,一者內,二者外。外因緣者,如泥團、轉繩、陶師等,和合故有瓶生……又如種子、地、水、火、風、虛空、時節、人功等和合,故有芽生。當知外緣等法皆亦如是。
內因緣者,所謂無明、行、識、名色、六入、觸、受、愛、取、有、生、老死,各各先因而后生。如是內外諸法,皆從眾緣生。從眾緣生故,即非是無性耶?若法自性無,他性亦無,自他亦無。何以故?因他性故無自性。[7]159下至160上
可以看出,這種論證實際上取消了對“因相縛”和“緣相縛”的深入分析,而把內外緣起簡單地統一起來,因見法有生滅而認為法無自性,由此可以得出“我法二空”:
緣空故,從緣生法亦空。是故當知,一切有為法皆空。有為法尚空,何況我耶?[7]160中
這種因緣起而無自性的論證思路,在《中論》中被擴展到對四對概念的論述,即所謂“八不中道”。究其實質,則是對外在事物性質的抽象談論,盡管論中反復強調“中道”,也難免落入空有之爭的二分法。而理論當中空有之爭的二分法,必然會導致修行實踐中“世間”和“出世間”的二分法,這也使得提倡菩提道的大乘佛教,總體上顯露的卻是出世氣息。
而在《了本生死經》中,自性是緣起變化中“因相縛”的因素,使事物在變化過程中保持連續性,只是事物對自身的變化沒有自主性。因此,經中并不作諸法有無自性的判斷,而只是強調,由于眾生的“不明”,產生虛妄分別,而生種種執著,所以造業種苦。而其基本的論證思路,則是通過對“因相縛”和“緣相縛”的性質的說明,顯示虛妄分別產生的必然性及其本性,因此,也說明了諸法實相,而修行的方法也應當以此為理論基礎。
無論如何,對后世的佛學理解產生實質影響的是“緣起性空”和“我法二空”的觀念。這種影響的歷史意義和理論意義究竟為何,姑且不論,其論證方式顯然沒有如實反映緣起法的真相,而只是夸大了緣起自性的相對性。這也意味著,“十二緣起”論包含著一些未被深入闡釋的義理,與系統性的佛學理解有關,值得深入研究。
[1]雜阿含經[M]//高楠順次郎,等. 大正新修大藏經:第2冊.東京:大正一切經刊行會,昭和5年.
[2]長阿含經[M]//高楠順次郎,等.大正新修大藏經:第1冊.東京:大正一切經刊行會,昭和5年.
[3]呂瀓.印度佛學源流略講[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4]了本生死經[M]//高楠順次郎,等.大正新修大藏經:第16冊.東京:大正一切經刊行會,昭和5年.
[5]楞伽經[M]//高楠順次郎,等.大正新修大藏經:第16冊.東京:大正一切經刊行會,昭和5年.
[6]大般涅槃經[M]//高楠順次郎,等.大正新修大藏經:第12冊.東京:大正一切經刊行會,昭和5年.
[7]龍樹.十二門論[M]//高楠順次郎,等.大正新修大藏經:第30冊.東京:大正一切經刊行會,昭和5年.
2016-06-17
岳砥柱(1970-),男,河南息縣人,河南工程學院黃帝故里文化研究中心講師,哲學博士,研究方向為佛教哲學、比較哲學。
B948
A
1674-3318(2017)02-003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