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隱（組詩）

簡明

北宋官窯

青瓷的加法，是藍色之光

一層層折射在窯壁上

火焰的海洋，暗流涌動

皇身脫俗于泥胎

惻隱滿懷的舊址

青黃交替，荒草漫過山徑

漫過窯工和瓷農的墳頭

墳頭高于江山

在河之南

一個陽光充沛的下午

我踏雪而至，尋覓北宋故事

陽光夾雪，稀貴如油

靈隱寺

一……九十九。在靈隱寺

我已然忘卻了頑固的失眠

側面是一座叫北高峰的山

清脆透徹的木魚聲，循循入耳

禪意自藏經樓溢出，像夜色一樣

彌漫開來。我從“一”開始數

等待著“九十九”的降臨

然后，讓身心入靜

該來的注定會來，該去的

不一定會去。我把此行的參悟

寫在明信片上，一天寫一封

十天，卻只寄出九張

無悟之悟，已經裝入行囊

那是我后半生的行程，而前半生

郵差會把我的心之所得

告知天下

信使是為往事剃度的人

信使是為后事上香的人

他們也許難以分辨

誰是我的親人和朋友

誰曾經有意無意傷害過我

但他們會沿途弘揚：向善的佛心

手談

手指在棋子落盤之前

搶先摸到聲音

白棋落下，聲音發黑

黑棋落下，聲音泛白

只要兩人同在

必有一人心亂

諸城栗園散記

1

乾隆年間的苗圃

嘉慶年間坐果

這期間，年年雨順風調

2

板栗，跟隨栗子樹的雙臂

向天上攀爬，遠離土地

遠離根系，并非為了讓果實

更具體地享受日照

皇恩越過宰相浩蕩

皇權卻難以越過宰相

觀山河，看天下

宰相左右逢迎皇帝與臣民

正如栗子藏身在葉子與葉子的

縫隙中間，藏身在

渾身長滿刺的胎衣里

3

坦露內心，在天上或者在人間

都是危險行為，我從未聽見過

栗子的心聲，無論它

在山坡上，還是在園子里生長

無論它在哪棵樹上成熟

我從未見過

如此拒絕外露的果實

4

謊花多了春風輕

癟果多了秋雨沉

妃子多了目光短

老臣多了祭祀長

5

皇宮學子少

草堂文章老

6

皇帝可曾聽到過宰相的真言

樹與樹隔壟

人與人隔心

7

家富，國自強

園大，鳥自安

國家再大，也不設兩個宰相

園子再小，也不止一個入口

8

宰相劉羅鍋說過：當一種事物

再也無力向上運動時，稻草

既可救命，又可革命

宰相有背無腰

栗園有鳥無鳴

所有的人間大事都發生在山上

所有的人間大事都發生在山上

正如所有的傳世之謎

都糾纏于水下。所以我說

山上一寸光陰，水下百年蒼生

水掩蓋了一切事物的本來面目

魚類、水草、一呼一吸的彩色

貝殼

還有那些死亡的礁石，活著的

浪花。山從水中汲取營養

峻峭的山勢，讓樹成就了林

讓林成就了山，讓天空的靈感

成就了千山與萬水

一粒遠離地面的塵埃

它只能飛往天空，那是一種

執意的修行！一只遠離同類

卓而不群的鳥，它一定是

剛剛翻越華山

山水之中藏盡天下奇觀

山與水的區別在于

真正的山，只有一條通天路

而水，任何出口都是入口

君子之交，相交于高處

頂天立地的華山，正是江湖客的

好去處！古人占山頭

仿佛坐天下：山上的女人

必然寬腚，山上的男人

必然寬懷

楊貴妃的肥臀，坐住了華清池

老皇帝李隆基卻未能坐穩江山

縱橫唐詩三百首：所有的事端

上闕始于床頭，下闕止于心頭

但是傳說中的英雄

往往不曾在一地久留

如今，挑夫和采藥人的足跡

正把這個秘密傳遍天下

天下大，天上更大

當我以詩人的身份

屹立于離天咫尺的華山之巔

我深情回眸大唐之都——長安

華山令我的目光高昂，伸向極遠

令我的雙手顫抖發熱

我必須一遍遍地撫摸

多山多水多災多難

卻生機勃勃的祖國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