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動手不動口

李清林

呂汗青離休后，來到兒子居住的城市頤養天年。第二天大清早起來，他來到兒子家附近的人民公園散步。

呂汗青信步來到園中湖心島上的“臨風閣”。這是個古香古色的亭子，傍水而建，景色宜人。亭子里有一伙京劇票友在唱戲，一會兒《空城計》，一會兒《武家坡》，唱得有板有眼。

呂汗青聽了一會兒，興致勃勃地登上亭子，卻被眼前的景象影響了心情。他看見亭子附近的湖邊和樹叢中，到處是垃圾，與園中的美景格格不入。

琴聲停下來，票友們開始邊鍛煉身體邊閑聊。呂汗青就把這個事兒提出來，大家說一直是這樣，公園只是十天半月派人打掃一次，糊弄一下拉倒，平時基本是這個樣子。

回家后，呂汗青琢磨這件事得管，他找出紙筆，給市園林管理局寫了封信，寄了出去。

幾天后，果然有人來清理這些垃圾了。那是一個和呂汗青年紀相仿的老頭，粗手大腳，滿臉滄桑。他在一根木棍的頂端綁了個尖尖的鐵絲鉤兒，用它把樹叢中散落的垃圾和枝條上搭掛的塑料袋鉤出來，裝進一個用鐵絲撐口的編織袋，然后送到附近的垃圾箱去。

有人猜測這老頭肯定是揀過破爛，干活才這么專業。有好事者過去問他的來歷，老頭指指自己的耳朵和嘴，搖搖頭，原來還是個聾啞人。問起他的薪水，老頭舉起一只手搖了搖。大家就明白了，工資五百。于是人們又紛紛議論，真不容易，低三下四的干這破活兒，才給這么點兒報酬。這些議論老頭顯然聽不見，只管認真做他的事，把垃圾撿干凈了，他就到湖邊找塊空地，晃腰甩手，活動筋骨。

亭子四周潔凈了，人們感覺清爽了，呂汗青覺得自己這閑事管得值。

亭前的日子在清亮的胡琴伴奏中，一天天過去，人們已經習慣了這里的一切。直到他們突然察覺到好像有了什么異樣，才發現亭子周邊環境又出現了礙眼的垃圾，那個老清潔工已經有幾天沒來了。

是病了，還是被辭了？人們猜測不一。呂汗青沉不住氣了，決定去找公園領導問一下，結果讓他大吃一驚。公園領導告訴他，從來也沒有雇什么清潔工來管理臨風閣。呂汗青這才知道，原來這老頭一年多來的清掃，居然是義務的。他敬佩之余，油然生出掛念，這老人為什么突然不來了呢？是搬家了，還是生病了？他暗自希望這個好人能夠平安。

當天晚上，呂汗青在電視新聞中看到了老人的遺像，播音員沉痛宣告：“全國勞動模范，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全國重點企業大通機械制造廠原工會副主席申一民同志，因病逝世。申一民直到不久前退休，回到本市定居……”看著看著，呂汗青的眼睛模糊了，心里連呼“慚愧呀，慚愧”。自己瞧不起光發牢騷的人，充其量也只做到了“動口不動手”，哪里比得上申一民這樣身體力行啊！他瞬間醒悟，申一民不肯說話只擺手，原來是為了平靜做事，避免宣揚炒作，恐生波瀾。這才是真正平實散淡的人生啊。

第二天，呂汗青拿起申一民放在樹叢中的工具，那根帶鉤的木棍和那個編織袋，開始默默做起申一民做過的事兒。亭子上的票友們知道后，也經常主動參與，臨風閣內外環境，保持得清清爽爽。偶爾有過往的人問他們，說你們干這個每月多少錢？他們都會隨口應道：“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