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竇新穎
“小冰”寫詩,版權歸誰?
文/竇新穎
2017年5月27日,世界排名第一的圍棋選手柯潔第三次對戰AlphaGo,最終以0∶3被人工智能橫掃。幾乎同時,人工智能又向人類的文化領域發起“進攻”。2017年5月19日,湛廬文化在京舉行發布會,發布由微軟人工智能“小冰”創作的詩歌集《陽光失了玻璃窗》。這部被稱為人類歷史上首部100%由人工智能創作的詩集,由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出版,電子版也同期上線,引發行業關注。其實,在美國,人工智能早已進入繪畫、音樂、游戲、新聞寫作等領域。
在著作權法中,作品是人類意志的產物,人工智能替代人類進行創作,對現行著作權規則提出了挑戰。由人工智能創作的作品能否受到版權保護?如受保護,其權利歸誰所有?“人工智能在新聞、視覺藝術和文學領域參與創作活動的現象雖然已成常態,但如何認定由此生成的內容的可版權性及其權利歸屬,在法律上并未形成統一意見。”華中科技大學法學院教授熊琦認為,作為非自然人和法人的人工智能成為內容來源后,如果將該內容認定為受版權保護的作品,必將沖擊傳統版權的客體認定標準和權利歸屬原則。在他看來,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結果不但仍可由獨創性判定標準來認定,權利歸屬也應借鑒早已存在且運作成熟的法人作品制度安排,將人工智能的所有者視為著作權人。
“樹影壓在秋天的報紙上/中間隔著一片夢幻的海洋/我凝視著一池湖水的天空”。這就是“小冰”創作的詩歌集《陽光失了玻璃窗》中的一首。在湛廬文化舉行的發布會上,來自微軟的人工智能專家介紹,“小冰”的現代詩創作能力是通過對1920年以后519位現代詩人的上千首詩反復學習1萬次實現的。湛廬文化圖書部總編輯董寰還介紹,當看到一張圖片后,“小冰”會產生靈感,并有感而發進行創作,創作過程幾乎與真實詩人的過程無異。
不過,也有業內人士認為“小冰”創作的作品尚未達到獨創性的要求。一位詩人表示:“該詩集中的一些作品是把一些不相干的詞語組合在一起,前言不搭后語,有很明顯的機械性,不符合人類的思維,因此沒有藝術性與獨創性。”
“小冰”創作的作品是否能達到獨創性的要求尚存爭議,但在文化藝術領域,許多人工智能創作的作品已獲得行業的認可。熊琦介紹,在美國,人工智能機器人通過學習已經能夠生成極具藝術性和美感的美術作品,并在畫廊和博物館展出,而谷歌提供的人工智能設備Deep Dream所生成的繪畫也拍賣成功。在新聞領域,美聯社與人工智能公司合作開展的人工智能新聞寫作平臺Wordsmith,如今已經達到每季度3 000余篇的產量,特別是在財經和體育等新聞報道領域,人工智能擁有大數據和大規模分析數據等方面的優勢。在我國,2015年9月騰訊財經發布了一篇標題為“8月CPI同比上漲2.0%創12個月新高”的稿件,署名為Dreamwriter。這是我國機器人“記者”的首次亮相,Dreamwriter軟件能批量撰寫財經類新聞報道,并能根據不同受眾群體生成差異化的風格和版本。
“不同于以往機器對創作行為的介入方式,如今一些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方式和結果,是能夠獨立抓取相關素材并以一定創造性的方式加以重新表達,而不再局限于對信息的抓取和整合,已具有獨創性。”熊琦表示。著作權法中的作品必須是人類意志的產物,在缺乏人類意志的情形下,機器生成的信息不屬于著作權法所保護的客體。那么,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是否能夠基于獨創性標準認定為作品?人工智能軟件的設計者、使用者或著作權人是否可認定為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著作權人?熊琦指出,隨著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越來越多,如果不明確界定其內容屬性和權利歸屬,不但會引發大量著作權法律爭議,還會沖擊既有著作權制度體系,產生海量且另類的“孤兒作品”。
人工智能基于機器學習所產生的結果究竟能否認定為著作權法上的作品?熊琦認為需要回答兩個問題:第一,人工智能所生成的內容是否達到了最低限度的創造性。第二,人工智能所生成的內容是單純的機械計算和程序推演,還是屬于人工智能設計者的行為。
熊琦表示,就第一個問題來看,如今大量事實表明,人工智能生成內容與人類創作的作品相比,在沒有明確標明來源的情況下已很難區別。既然已無法根據表象分別人與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差別,那么將最低限度創造性所需要的選擇和風格拘泥于完全由人所獨有,顯然不具備司法上的可操作性。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客觀上應視為滿足獨創性要件中對最低創造性的要求,有鑒于此,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可版權性的認定,就主要落在第二個問題的考量上,即上述最低限度的創造性是否由人獨立完成。熊琦認為,人工智能創造力的根本還是人在數據建模過程中通過訓練賦予人工智能價值取舍,正因如此,人工智能才能從結果上看似擁有了類似意識和智能的可能,最終將無意識且無條理的數據信息經過選擇和編排形成可供欣賞和理解的各類作品。
“人工智能的工作成果如果客觀上符合作品條件,可以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北京海外知識產權保護聯盟副秘書長馬德剛律師認為,無論美國還是中國,保護著作權的重要理由之一,是通過給予作者一段法定的期間,排他地享有著作權,以鼓勵作品的創作和傳播。從公共利益角度觀察,保護作者的著作權是手段,鼓勵更多的創作和傳播是目的。他認為,“小冰”等人工智能能夠創作作品,且作品被很多讀者接受和喜愛,這說明其工作成果是有實用價值的。此類具有實用價值的工作成果越多越符合公共利益。承認智能機器人符合條件的工作成果構成作品,同樣能起到鼓勵人工智能及其主人創作更多作品。此外,從客觀上看,人工智能的工作成果與人類的作品本身并沒有本質的區別,因此只要具有獨創性,并能固定在某種載體上供人類認知和傳播,即可構成作品。
熊琦認為,根據人參與創作的程度,計算機生成內容的類型可以分為兩種:第一類為程式化內容生成,即計算機所生成的內容乃基于內部程序或算法的事前設計。在此種計算機生成內容類型中,一切生成的內容皆為程序或算法實現設計的結果,如果具備獨創性要件,著作權顯然應歸屬于軟件著作權人所有,與軟件的使用者無關。第二類為自主性內容生成,即計算機程序基于所有者提供的素材自行生成新的內容,且相同素材每次所生成的內容皆不同。人工智能基于機器學習和深度學習,已經能夠自行判斷、收集和學習新的數據,最終實現脫離既定的算法預設來解決新問題,獨立生成新的內容,省去了計算機生成內容時人在數據和算法規則上的參與,這使得將人在算法規則上的事前設定或數據輸入上的人為選擇作為獨創性來源的做法無法繼續適用。熊琦認為,上述第二種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在著作權法上可視為是代表所有者意志的創作行為。
事實上,著作權法在擬制投資者和組織者作為著作權人時,早已設計了相關制度。熊琦介紹,在我國著作權法法人作品條款中,對于“由法人或者其他組織主持,代表法人或者其他組織意志創作,并由法人或者其他組織承擔責任的作品,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視為作者”意味著在沒有參與創作的情況下,特定主體仍可成為著作權法中的作者。從現行著作權立法來看,作為著作權主體的作者主要包括創作者與投資者兩類,前者往往被認為是狹義上的作者,而后者在法定條件下也被視為作者。正因為如此,美國版權法第一百零六條在規定著作財產權時,對權利主體的表述是著作權人(copyright owner)而不是作者(author),以避免在權利歸屬上出現歧義。對于新出現的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在肯定其最低限度創造性的基礎上,完全可以將人工智能的所有者視為作者,因為從機器學習的訓練角度看,所有者即為向人工智能注入其意志的主體,人工智能則可視為代表所有者的意志創作。在此情況下,人工智能的所有者被視為作者,完全沒有任何制度上的障礙。
馬德剛則認為,人工智能的所有權人是法人的,其作品可以構成法人作品。“小冰”不是公民,不能作為著作權人,但如果其所有權人是法人,那么人工智能的作品可以符合法人作品的構成條件,人工智能的所有人可以作為著作權人。他同時還認為,如果人工智能的所有權人是公民的,其作品可以構成委托作品,由人工智能的所有權人享有著作權。
(來源:中國知識產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