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書法作品的著作權保護
——“茅盾手稿案”引發的思考

文/郭怡萌

論書法作品的著作權保護
——“茅盾手稿案”引發的思考

文/郭怡萌

2016年9月29日，南京市六合區人民法院審理了茅盾一審手稿“談近期短篇小說”著作權歸屬、侵權糾紛案件。在庭審中，原告方（茅盾先生的孫子、孫女3人）認為，茅盾先生的該毛筆手稿是用“瘦金體”的字體書寫，具有較高的書法價值。雖然手稿的文字內容已經發表，但是對于該手稿的原件在拍賣前并未公開。被告（南京經典拍賣公司）對茅盾先生手稿進行展覽并制作成宣傳冊，侵害了原告方著作權中的發表權、復制權、發行權、展覽權、信息網絡傳播權等權利。之后，被告方予以答辯。雙方主要針對該手稿是否屬于書法作品進行辯論。本文從書法作品的涵義出發，意在明晰內涵與外延；然后通過分析書法作品作為著作權法保護的作品所應滿足的構成要件，更加直觀的了解書法作品的法律特征；最后筆者針對現行《著作權法》對書法作品保護的不足提出立法建議，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書法作品的涵義

書法作品因具有以線條、色彩構成的有審美意義的平面造型藝術作品的特點，書法作品被納入到美術作品范疇進行保護。從理論上闡述書法作品的含義，學者們的認識并不一致，主要有三種觀點：

（一）書法作品形式說

書法作品是指“用禽、獸、人的毛等材質制成的比較柔軟的毛筆，結合墨法、水法、章法等在具有吸水性質的材質上書寫漢字”。持此種觀點的學者認為構成書法作品的要件在于作品是否由特定的載體（如書寫工具、材料等）表現出來。

隨著時代的發展，書法作品的書寫工具、材料等形式層出不窮，且從書法作品的美感中恰恰能體現作者的思想和情感。故筆者認為，書法作品的書寫工具不應只局限于毛筆，對一些新興的書寫工具（鋼筆、圓珠筆、美工筆）也應當予以接納，畢竟毛筆的使用越來越少，其地位也會被這些新興書寫工具所取代。再者，書法作品作為著作權法規定的藝術類型，不應忽略其思想性，情感表達是書法作品的顯著特征。

（二）書法作品臨摹說

書法作品是一種特殊的藝術作品，版權法下的定義是指書法字帖作品。書法作品與字體（行書、隸書等）、書寫工具（毛筆、鋼筆）和材料（紙張、布帛）無關。持本觀點的學者認為書法作品不拘泥于作品的書寫工具與材料，著作權保護的書法作品是指字帖作品，排除獨立完成的書法創作和用于臨摹的作品以外的其他線條藝術作品。

這種觀點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受到學界的一致同意，《國民政府著作權法》對書法作品的定義是“圖畫、字帖”。《辭海》對“字帖”的解釋為供學習書法的人臨摹的范本，在現今社會條件下，若片面理解書法作品是“字帖”作品，則與著作權法規定相去甚遠。

（三）書法作品抒情表現說

書法作品是指“作者利用‘文房四寶’等傳統的物質材料，按照書法藝術的創作規律，通過個人特定的藝術能力、技巧來實現其思想和情感”。持此觀點的學者認為書法作品更多是通過抽象的線條來表現作者審美思想的抽象意趣，但是沒有明確新興的書法藝術形式（如硬筆書法等）是否是嚴格意義上的書法作品。

筆者認為，書法作品是指通過毛筆、鋼筆等可以將抽象的線條藝術呈現在具有吸水性質的材質上并利用個人技巧來實現其思想和情感的作品。在采用此觀點的立足點在于可以嚴格的對書法作品予以限定并明確區分書法作品與其他作品形式（如文字作品），同時也不局限于傳統的書法形式。

書法作品的法律特征

（一）書法作品具有獨創性

現今判別作品獨創性主要依據兩大標準，分別是從主觀和客觀方面制定的標準。主觀主義標準重視作者創作作品的獨立創作與智力成果，只要作品體現出作者的思想并且不是抄襲、剽竊他人的作品即體現出作品的獨創性。而“客觀主義標準指的是將作品獨創性的判斷著眼于作品的本身，即創作行為之結果，而不考慮創作主體和創作過程”。在判斷書法作品是否具有獨創性應采用主客觀主義相結合的標準。首先，要求書法作品是通過個人的構思和技巧，并經個人的智力勞動創造出的作品，如此便具有客體獨創性與其主觀新穎性。其次，則是該書法作品能受現行法律調整并且能為公眾審美觀念所接受和利用，若不能被現行法律調整或符合公眾的審美要求，則表明該書法作品不具備較高的藝術性，自然不具有作品的獨創性。

（二）書法作品的智力成果性

書法作品的智力成果性體現在作品是作者思想或情感的表達。就創作事實而言，思想、情感和表達，分別屬于主客觀兩個范疇。根據著作權法的基本原理思想表達二分法可知其只保護作品的表達，純粹的思想內容著作權法不予保護。而這里所說的“思想是對物質存在、客觀事實、人類情感、思維方法的認識，屬于主觀范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的作品創作是十分困難的，如果作者不以有形的形式呈現出來，那么反映欲表達的思想或情感的藝術或科學的創作則處于抽象階段存在于思想者的頭腦之中，是“意象”的或抽象的，屬于主觀的，其作品想要反映的內容便無法被人感知，便無作品意義可言。

（三）書法作品具有藝術性

所謂藝術性，是指通過一定的技巧或手段帶給公眾一種可以接受的審美享受。書法作品作為一種典型的藝術形式，以一定的物質載體作為中介，以豐富的情感來表現社會生活和審美情趣的審美形態，其傳遞給公眾的是一種藝術上的精神享受。因此，從藝術范疇的角度看，書法作品無疑應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

（四）書法作品的可復制性

“復制，是對作品的最初始、最基本、也是最重要和最普遍的傳播利用方式”。在書法作品中，學習的過程通常是對已有作品的臨摹，之后對作品的再創作過程。曾有學者指出“書法作品作為美術作品的一種，而美術作品的使用有其特殊性，即它的使用要求必須是原作，否則就不可能發揮它的藝術的價值”。此中用到“原作”一詞恰恰也體現了書法作品的可復制性。

結合書法作品的涵義與作品的法律特征，筆者認為：應當對書法作品做廣義理解，只要體現了作者的智力成果，并且在作品中加入了作者的書法藝術的作品都應當以書法作品的形式予以著作權保護。本案中，茅盾先生的手稿是利用“瘦金體”的形式書寫，本身就具有藝術價值。再者，其手稿是茅盾先生通過對前人的書法作品不斷臨摹的方式而形成了本人獨有的書寫方式，其中體現出了作者的智力成果，其作品同樣具有獨創性。因此，對于其手稿應當同時以書法作品的形式予以著作權保護。

書法作品著作權保護的缺陷及建議

（一）書法作品著作權保護的缺陷

1.書法作品范圍界定模糊

對于文字作品或者其他作品來說，對其抄襲和剽竊的判定方式非常簡單，但是對于書法作品來說恰恰相反。產生此問題的原因就在于對書法作品獨創性的內涵和外延界定模糊，在這個方面，由于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在獨創性的判斷上有著不同的標準，即作品“質”與“量”上。“質”的要求是作品獨創性具有一定的高度，“量”的要求是作品中有作者獨立創造的成分。大多數的英美法系國家重點考慮作品的“量”，對“質”的要求則并不高，大陸法系的國家則對兩者都有較高的規定。而我國著作權法中并無作品獨創性的認定標準，這樣對于書法作品以及其他作品的保護是相當不利的。

在本案中，茅盾先生的手稿是一篇具有書法性質的評論性文章，但是由于沒有法律對書法作品的范圍予以明確規定，才產生了該手稿是否屬于著作權法意義上的書法作品的問題。當法官在裁判的時候也不能只考慮手稿的文字表達，或者是單純具有審美意義的書法作品。

2.書法作品著作權保護權利內容不足

對于書法作品的作者來說，與自身的經濟利益密切相關的主要有發表權、復制權、展覽權等。隨著國際經濟交流的日益密切，書法作品的創作與流通也呈現繁榮之象。我國著作權法保護的權利內容分為著作人身權與著作財產權，可以說保護內容廣泛，也基本具有國際上著作權保護的內容。而“廣而不細”的著作權保護必然會隨著社會的發展顯現出立法缺陷。

書法作品的創作并不容易，也不易重復。在現今市場情況來看，書法作品往往具有巨大的價值，著作權人可以通過轉讓的方式使作品的所有權轉移。但是根據現行《著作權法》的規定，著作權人的著作權并未轉讓，仍享有除展覽權之外的其他著作權。可是，原件所有人以物權抗辯著作權人行使著作權時，如何保障著作權人的著作權。再者，當原件所有人將作品轉賣或者拍賣的時候，作品的差額是基于著作權人的名聲而產生的。依據現行著作權法，著作權人不能獲得相應的報酬，顯而易見對于保護著作權人的著作權是不利的。因此，筆者擬通過提出個人立法建議以求解決上述書法作品著作權保護的立法缺陷。

（二）書法作品著作權保護的建議

1.明確書法作品法定范圍

明確書法作品的法定范圍必然需要明確書法作品獨創性的內涵，兩者具有關聯性。在國內外著作權立法上，不同形式的作品具有標準不同的獨創性要求。若對書法作品采用較高的獨創性要求則必然無法全面保護（如臨摹作品）。因為書法作品相較于其他作品具有特殊性，如書法作品對載體的依賴性、傳承方式的局限性、重現的復雜性等。眾所周知，按照思想表達二分法，著作權法保護的是作品的表達而非思想，故筆者認為采用較低的獨創性要求則更有利于著作權法對書法作品的著作權保護，本案中茅盾先生的手稿當然被納入書法作品的范疇。

2.對書法作品增設“接觸權”

接觸權是一項特殊的權利，其規定的內容是：“如果為制作復制物或改作且不損害占有人的合法權益，著作人可向占有著作原件或復制物的占有人要求讓他接觸原件或復制物”。該權利的行使需要以下構成要件：其一，行使權利的主體應是著作權人，接觸權具有很強烈的人身性，除在生前明確表示由繼承人行使外他人不得行使。其二，著作權人行使接觸權應當有具體的理由，此舉旨在防止著作權人權力濫用從而影響原件所有人的物權。其三，作者在接觸作品時不可損毀作品的原件或復制件，其應該遵守誠實信用的原則。在此，著作權人可以依據“接觸權”來行使其除展覽權以外的其他著作權法規定的權利，同時也保障了原件所有人的物權，這樣可以更好的體現民法的公平原則。當然，接觸權在各國立法中都結合各自國家的不同國情，并且需要在知識產權保護水平較高時才能實現。筆者認為，對于該制度需經過充分論證分析，從平衡著作權與物權和切實保障不同權利人權益的角度為立足點，并結合我國的國情后適當引入。

3.對書法作品增設“追續權”

追續權是伯爾尼公約中規定的一項基本權利。起初是規定美術作品的作者及其繼承人從其作品的公開拍賣或經由一個商人出賣其作品的價金中，提取一定比例的金額的權利。該權利的產生需要滿足幾個要件。其一，追續權的客體必須是原創作品；其二，只有在作品再次轉賣時才能產生，而第一位購買者不再轉售他人時，追續權也就無法產生；其三，“只有在原作品有較大的增值時才能產生，此舉目的在于消除著作權人與商家之間的較大差額”，是基于民法中的公平原則確立的。對于茅盾先生的手稿而言，通過法律規定將其納入書法作品范疇的前提下，若再加以追續權保護的話，其合法繼承人可享有提取一定比例拍賣金額的權利，在一定程度上大大減少了著作權人的心理落差，也就可以減少類似爭議的出現。此外，隨著貿易全球化的推動，我國書法作品的市場火爆，特別是我國的書法精品大量出售到國外。我國若不保護書法作品作者的追續權，按照國際法通行的互惠原則，其他締約國對我國同樣不提供追續權，顯然對于維護我國著作權人的權益是相當不利的。

結語

在現實生活中，隨著書法拍賣市場的異常火爆，書法作品的價值也日漸凸顯。近年來，著作權法對書法作品歸屬沒有嚴格確認并且由其衍生的權利保護內容不足引起了大量的書法作品著作權爭議。由此可見，我國著作權立法亟待完善。本文首先對書法作品的涵義以及法律特征進行分析論證，然后筆者通過提出對書法作品著作權保護的立法建議，意在解決書法作品范圍界定模糊等著作權保護的缺陷。同時，筆者認為，只有從書法作品的個性出發，才能全面貫徹具有中國特色的著作權立法精神，賦予這一傳統藝術形式以完善的法律保護。

河南科技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