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院子西頭發出一聲慘叫,聽上去像貓的聲音。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三毛(狗的名字)全身一震,已狂叫著朝慘叫的方向竄去,四蹄刨得沙土翻飛,蓬松長毛被疾風刮得緊貼全身,使它平平扁扁完全變了形。雖然它最后沒發現蛇,沒發現黃鼠狼,只發現一只野貓越墻而去,但還是在草叢里四處嗅,好一陣才罷手。它剛才一定是在擔心貓小弟的安危。
這使我夸了它好一陣,見義勇為和高風亮節的高帽子,一頂頂戴在它頭上。咪咪也許能聽懂一二,也許聽得有點不服氣。接下來的幾天,每天早上打開大門,門外正當眼的地方,可能有血淋淋的一絲鼠腸或一只鼠腿———這當然是咪咪的戰績,是它割下敵寇的首級,回頭向主帥報功。我突然明白了,它有心留下這一口,無非是表示它沒有白吃飯,至少不比三毛草包到哪里去。
比較麻煩的是,它割來的首級不但有鼠肉,有時也有雞肉或者鳥肉。這就是說,它一直不清楚自己110的職責范圍,一直把雞和鳥看作了有翅膀的老鼠。尤其是那種灰黑色的小東西,在它看來一定是老鼠的喬裝打扮,決不可放過和輕饒。我家的雞仔在它嘴里好幾次減員大半,以致我們后來根本不敢買小雞,尤其是黑毛小雞。我氣得大罵它踐踏法律。但它瞪著眼睛并不理解。
有一次,它叼著滿滿一口黑毛興沖沖地跑來,再一次引起公憤:“你叼鳥做什么?討打呵?”我破口大罵一頓,嚇得它東躲西藏,嘴里卻絕不松口。我抄起樹棍猛追,又用泥塊連續射擊,打得它在林子里亂竄,最后呼啦啦跳上了墻。但它還是死叼著小鳥不放,眼里滿是委屈和困惑,對我不賞反罰大為義憤。
這一天晚上,它很晚都不回家吃飯,可能是已被一只鳥塞飽了肚子,也可能是想狠狠地發一回脾氣。
(節選自韓少功《貓狗之緣》,題目為編者加)
寫法出擊
作者時而把咪咪當作一個兵來寫,如“它割下敵寇的首級,回頭向主帥報功”;時而把咪咪當作不稱職的警察來寫,如“一直不清楚自己110的職責范圍”“大罵它踐踏法律”;時而把咪咪當作一個不知悔改的頑固分子來寫,如“再一次引起公憤”。作者在描述中并沒有就貓寫貓,而是賦予咪咪不同的角色,咪咪的形象也因此活靈活現起來。而咪咪之所以會有如此種種怪異的行為,其實還是因為“我”把“見義勇為”“高風亮節”的帽子戴在了三毛頭上,很好地表現出貓兒咪咪內心的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