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瑋
當年,中共近40名代表齊聚廣州,開啟了建立革命統一戰線的先河,掀起了大革命的波濤,開創了中國革命的新局面。從此,中國共產黨走上更加廣闊的歷史舞臺
花葩紅得猶如壯士的風骨,色彩艷得就像英雄的鮮血染紅了樹梢,軀干壯碩成頂天立地的姿態。
廣州這座以“英雄花”(木棉花)為市花的城市,作為中國近代革命的策源地曾藏龍臥虎、英雄遍地。這座城市也曾是中共中央機關所在地,中共于1923年在此召開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促成國共第一次握手,國民黨在軍事上創辦了黃埔軍校和國民革命軍,并取得北伐戰爭的勝利,中國出現了大革命的高潮。
恤孤院路,喧囂的塵世中一處難得的靜地。穿過廣州市區東山口一片既借鑒歐美建筑風格、又糅合廣東傳統民居特點的民國初年建筑群之后,來到這中共三大會址所在地,從中可以尋覓閃爍在歷史煙云中的昔日光影,能在寧靜之中讀出激越與豪情……
“鐘英”從上海到廣州
20世紀20年代初,中國處于軍閥割據、四分五裂的狀態。中國的政治、經濟狀況和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慘遭吳佩孚鎮壓的教訓,給中國共產黨人上了一課,他們進一步認識到,要推翻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在中國的統治,僅僅依靠工人階級的力量是不夠的,黨應該采取積極的步驟去聯合孫中山領導的國民黨,建立工人階級和民主力量的聯合戰線。對于國共合作,雖然共產國際代表馬林極力主張,而且在1922年8月西湖會議上得到中共中央執行委員的認可,但是在全黨思想上并未統一。正因為這樣,共產國際代表馬林主張把討論國共合作作為中共三大的主題,會議舉行地就是廣州。
早在1922年5月,共產國際在華工作全權代表利金給共產國際執委會遠東部的報告中單列有“中央局遷往廣州”一目。其中提出,中共中央組織改革的重要方面就是“把工作重心轉移到廣州”,“最重要的理由”是:“現在在南方有廣泛的合法條件;在廣州有最先進的工人運動;廣州是國民黨的活動中心”。
按照中共二大關于“全國代表大會每年由中央執行委員會定期召開一次”的規定,中國共產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在1923年5月發出通知,決定“下月”——6月在廣州召開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于是,各地根據中央的通知精神,按照民主程序進行了大會代表的推薦工作。當時中共中央下設北方、兩湖、江浙和廣東4個區,共推薦代表30多人。此外,從法國回國的蔡和森、向警予,從蘇聯回國的瞿秋白也參加了會議。劉仁靜作為出席共產國際第四次代表大會的代表,馬林作為共產國際的代表出席會議。馬林后來在向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工會國際和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東方部遠東局的報告中說:“出席大會的代表來自北京、唐山、長辛店、哈爾濱、山東(濟南府)、浦口、上海、杭州、漢口、長沙和平江(湖南)、廣州和莫斯科(旅蘇學生支部)。”這些三大代表是經過黨員選舉產生的,代表著全國420名黨員。
很快,近40位代表接到了署名“鐘英”的出席函。所謂“鐘英”,即“中央”的諧音,意為“中國共產黨中央”。為了安全和保密起見,代表們分批出發,盡量做到不乘同一趟車,不坐同一條船。北方區代表羅章龍在回憶那時的情景時說:“我是先坐火車到天津,轉乘海輪去上海,再坐船到廣州的。到廣州后,我們立刻換上了一套半長不短的‘唐裝,一副廣東人打扮。廣東區委派有專人負責接待。當時廣東區委對外的代號是‘管東渠。我沒有固定住所,時而在譚平山家中,時而在廣東區委機關,有時還住在第三國際代表馬林的住所。我第一次到廣州,道路很不熟悉,幾乎每一次開會都有人來指引,帶我們去會場。”代表由“管東渠”安排食宿。“管東渠”,是“中國共產黨廣東區委”的諧音代號。
江浙區代表、時任江浙區委書記的徐梅坤回憶說:“我和王振一是從上海坐船走的。和我們同船前往的還有李大釗、陳潭秋、于樹德、金佛莊等人。于樹德和金佛莊是江浙區委下轄杭州支部的成員,他倆都作為列席代表參加。當時于樹德生活困難,沒有錢買船票,我給他出主意,他就把鄰居一位朋友妻子的金手鐲借來賣掉,買了船票。船不能從上海直達廣州,途中必須在香港停留一天。到達廣州后,廣東黨組織派人接我們。到達目的地后,我們發現毛澤東、向警予、蔡和森、張太雷、瞿秋白、陳獨秀以及第三國際代表馬林等同志都已經到了廣州。因其他代表還沒有到齊,我們休息了兩天才開會。”
中共三大的召開,使廣州國民黨的大本營更加具有“赤化”的色彩。中共的前兩次代表大會都是在白色恐怖下的上海秘密召開的,如今,參加黨的三大的代表們來到國民黨控制下的廣州公開舉行討論國共兩黨合作的重要會議,這預示著國共兩黨合作蜜月的到來。
在大會正式召開前,舉行了兩天預備會議。陳獨秀、毛澤東、蔡和森、瞿秋白、張太雷、向警予及共產國際代表馬林參加了預備會議。預備會議為黨的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起草了黨綱、黨章和各項決議的草案,并對中央執行委員會的人選問題進行了討論。
暢所欲言中的唇槍舌劍
羊城的夏日,熱烈而奔放。這是一個趨于成熟的季節,生命里洋溢著無限的活力。
1923年6月12日上午,中國共產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廣州東山恤孤院路后街31號(今恤孤院路3號)舉行,但沒有舉行開幕儀式。陳獨秀代表第二屆中央執行委員會作報告。報告總結了二大以來的工作情況和經驗教訓,著重說明了關于中國共產黨同國民黨建立革命統一戰線的依據和過程。值得注意的是,這份3500字的報告中,作為黨中央負責人的陳獨秀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對二大以來近一年的黨的工作提出了批評意見。批評意見分為兩方面,一方面是批評整個黨的工作和中央委員會的工作;一方面是對包括陳獨秀本人在內的“個別中央委員提出批評意見”。
會議上,代表們就共產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建立革命統一戰線的問題進行了熱烈的討論,甚至發生了激烈爭論,可謂唇槍舌劍。在這場激烈的爭論中,一種意見是以陳獨秀和共產國際馬林為代表旨在推動全黨加入到國民黨中去。陳獨秀和馬林認為:中國革命目前的任務,只是進行國民革命,不是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國民黨是代表國民革命運動的黨,應成為革命勢力集中的大本營;共產黨和無產階級現在都很幼弱,還沒有形成一個獨立的社會力量。因此,全體共產黨員、產業工人都應參加國民黨,全力進行國民革命;凡是國民革命的工作,都應當由國民黨組織進行,即所謂“一切工作歸國民黨”,只有這樣,才能增強國民革命的力量。他們強調國民革命是黨在當前階段的中心任務,不要忽視國民黨和資產階級的革命性;主張把一切革命力量匯合起來,實現國民革命。這符合列寧關于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的無產階級可以和資產階級暫時妥協與合作的策略思想。但是,他們低估共產黨和無產階級的作用,高估國民黨和資產階級的作用,會使黨在同國民黨的合作中降到從屬地位,不利于保持黨的獨立性。另一種意見是以張國燾和蔡和森等為代表,他們雖承認反帝反封建的國民革命是中國革命的重要任務,但認為共產黨還有它的特殊任務,即領導工人運動,同資產階級作斗爭,這兩個任務同等重要,應當同時進行。他們反對全體共產黨員特別是產業工人加入國民黨,認為那樣做就會取消共產黨的獨立性,把工人運動送給國民黨。他們強調保持共產黨的獨立性和加強黨對工人運動的領導雖然是對的,但是由于脫離了建立聯合戰線的任務,勢必導致共產黨的孤立。毛澤東在發言中說:“在中國,資產階級革命行不通。所有反帝運動都是由饑寒交迫者而不是由資產階級發動的。”“我們不應該害怕加入國民黨。”不難看出,爭論雙方的認識都有正確的一面,同時又存在片面性。相比較而言,陳獨秀等人贊成與國民黨合作的意見,更符合國民革命的中心任務。
蔡和森是三大上反對國共合作的代表人物,而他的妻子向警予卻主張國共合作。他們夫妻都是職業革命家,信仰堅定,個性較強,都相信自己的判斷。據徐梅坤代表回憶說:“他們夫妻倆在會上會下爭吵得很激烈。”
經過兩天的熱烈討論,大會接受共產國際關于同國民黨合作的指示,通過《關于國民運動及國民黨問題的議決案》、《中國共產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等文件。這些文件指出:黨在現階段“應該以國民革命運動為中心工作”,采取黨內合作的形式同國民黨建立聯合戰線,“共產黨黨員應加入國民黨”,“努力擴大國民黨的組織于全中國,使全中國革命分子集中于國民黨”。文件還規定了保持黨在政治上的獨立性的一些原則。
在瞿秋白的日記里,可以看到選舉幾位中央執委會委員的票數是:“獨秀(40),和森(37),守常(37),荷波(34),澤東(34),朱少連(32),平山(30),項英(27),章龍(25)。候補:鄧培、張連光、徐梅坤、李漢俊、鄧中夏。”
毛澤東在三大的表現,受到了陳獨秀與馬林的賞識。會議上,馬林講話時頻頻引用毛澤東的話來批評張國燾等激進分子。在黨的三大上,毛澤東被選為“中央局秘書”,這標志著毛澤東首次進入黨的領導核心層。根據三大制定的《中國共產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組織法》規定,陳獨秀的頭銜為“中共中央局委員長”,毛澤東作為“中央局秘書”協助委員長處理日常事務,起草、簽發文件和指示,掌管全黨的組織工作。
“中央局秘書”是第三屆中央委員會特設的,實際上相當于后來設中央主席時的總書記。在以往的許多相關記載中,第三屆中央局秘書并非毛澤東,而是羅章龍。支持這一說法的學者說,從蘇聯復印回來的材料有可能是一篇錯誤很多的回憶錄,理由是:該文沒有完整反映三大通過的黨綱、黨章、組織法及各項決議,不是大會記錄,更不是共產國際代表馬林的報告。三大通過的黨的中央組織法規定黨的主要領導人稱委員長,但該文仍稱陳獨秀為總書記。相關學者還認為,羅章龍的回憶也有失實之處。在羅章龍記憶中,他一直記得是毛澤東或其他人任秘書,自己沒有擔任過秘書。直到看到中共中央委員會于1923年12月25日發出的“第十三號通告”復印件上面有自己的德文簽名,才忽然“醒悟”:原來自己確實是秘書。由此,得出結論:三大中央委員會選出的中央局秘書是羅章龍。
后來,由中央檔案局提供的《中共中央第五號通告》復印件揭開了謎底。上面清楚寫明:1923年9月上旬,中共中央機關從廣州遷至上海。10日,中共中央發出第五號通告,宣布中央局的人事變動:“中局組自遷滬后略有更動,即派平山同志駐粵,而加入荷波同志入中局。又潤之同志(即毛澤東)因事赴湘,秘書職務由會計章龍同志兼代。”由此可推斷,在9月10日以前,毛澤東確實是三屆中央委員會選出的中央局秘書,而羅章龍是他之后的接替者。
中共走上更為廣闊的歷史舞臺
中共三大究竟有多少名代表參加,一直是個謎,因為中共三大并沒有一份完整的名單留世,于是黨史界眾說紛紜,有17人、或20人、或27人、或30人、或30余人、或40人、或40多人等說法。
2006年5月21日,新華社播發有關中共三大的專稿,其中第一段這樣表述:“1923年6月12日至20日,中國共產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廣州東山恤孤院31號(現恤孤院路3號)召開。陳獨秀、李大釗、毛澤東、蔡和森、陳潭秋、惲代英、瞿秋白、張國燾、李立三、項英等來自全國各地及莫斯科的代表近40人出席大會,他們代表了全國420名黨員。”專稿提及近40名代表出席,比傳統說法進了一步。不過,這里說李立三是中共三大代表,值得質疑。1923年4月,在取得安源路礦工人罷工斗爭勝利之后,中央調李立三到受損嚴重的湖北區委主持工作。這年的4月至6月,李立三活動情況不詳。李立三曾寫過《自述》,但他沒有說自己是中共三大代表。查李立三的傳記作品,也未有這方面的記載。言李立三是中共三大代表,可能是以訛傳訛。
河北江浩的兒子曾說他父親是中共三大代表。江浩(1880—1931),河北玉田人,辛亥革命后當選為國會議員,1921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23年6月同李錫九等帶領大批國會議員南下,反對曹錕賄選總統。三大召開時,江浩確實在廣州,但他是否出席三大無法證明。中共三大會址紀念館有關同志曾向河北玉田的黨史部門求證過此事,他們告知對方:江浩不是中共三大代表。還有一個人參加了中共三大,那就是中共三大的會議記錄人:羅綺園。由代表來擔任會議記錄,三大以前黨的會議有過先例。但徐梅坤明確說羅綺園不是中共三大代表。
綜合大量的文獻,可以得出一份出席中共三大至少39名代表的名單,他們是:陳獨秀、李大釗、蔡和森、毛澤東、王荷波、張國燾、王用章、鄧培、瞿秋白、林育南、鄧中夏、譚平山、張連光、劉仁靜、朱少連、項德龍(項英)、羅章龍、徐梅坤、高君宇、王俊、何孟雄、王仲一(王振一)、馮菊坡、劉爾崧、陳天、張德惠、劉天國、陳福濤(陳為人)、張太雷、劉天章、向警予、陳潭秋、阮嘯仙、孫云鵬、沈茂坤、于樹德、金佛莊、惲代英、袁達時。至少還有一名代表,但憑目前的文獻難以確定姓名。
黨的三大通過的黨章全稱為《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修正章程》,是依據黨的自身狀況和形勢發展的需要而在二大黨章的基礎上進行了修改,這也是中共歷史上第一次修正黨章。這次修改黨章力度較小,由于當時正處于國共開始合作的初期,復雜的形勢之下沒有條件對黨章作全面改動。黨的三大把修改黨章的重點放在了嚴格入黨手續和發揮地方委員會的作用等方面。比如:新黨員入黨由原來的“須有黨員一人介紹”改為“須有正式入黨半年以上之黨員二人之介紹”,其中還特別強調介紹人必須具有半年以上的黨齡。此外,首次規定了新黨員有候補期的制度,根據黨員的身份,候補期的時間長短不一——勞動者的候補期為3個月,非勞動者的候補期為6個月,但這個規定“地方委員會得酌量情形伸縮之”。還有一個很特別的地方是,考慮到當時黨還處于地下狀態,做黨員是很冒風險的事,甚至可能冒著生命危險,因此如果加入到黨內來以后,他不想繼續當黨員了那怎么辦呢?所以黨章修改的時候明確增加了“黨員自請出黨”的一個規定,就相當于現在黨員自愿退黨的規定。
三大黨章新增規定的核心要義是嚴格黨員的入黨手續。直接原因就是在國共合作的方針下,黨的肌體容易受到資產階級腐朽思想的侵蝕,黨員容易被國民黨所同化。這就需要共產黨員有更為堅定的共產主義理想和信仰,排除其他思想的干擾。更深層次上,中國當時產業工人的人數很少,在農民和其他小資產階級占人口絕大多數的國情下,黨要盡快發展和壯大自己的組織,必須廣泛吸收農民和城市小資產階級分子入黨,這就不可避免地將農民意識、小資產階級思想甚至剝削階級思想帶進黨內。為此,黨必須采取措施提高對黨員的要求,嚴格入黨手續,審查和防止投機分子及不合格者的入黨,這樣便保證了在國共合作期間黨組織的純潔和堅固。
中共三大根據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策略原則和共產國際的指示,結合中國革命的具體情況充分發揚民主,在分析中國社會矛盾和明確中國革命性質的基礎上,正確解決了建黨初期黨內在國共合作問題上存在的重大分歧,統一了全黨的認識,正式確定了共產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與國民黨進行黨內合作的策略方針,使黨能夠團結一切可能聯合的力量,共同完成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任務。
中共三大之后,在中國共產黨的推動下,孫中山對國民黨進行了改組,確定了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1924年1月,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第一次國共合作正式建立。國共合作,在全國掀起了聲勢浩大、轟轟烈烈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群眾運動,勝利地舉行了北伐戰爭,促進了中國革命的高漲。
中共三大確定的國共合作方針為中國共產黨走上更加廣闊的歷史舞臺、為黨的成長壯大創造了條件,也為當時中國各革命階級聚集在國共兩黨周圍、團結在國民革命的旗幟之下、共同推進反帝、反封建的革命運動奠定了基礎。中共三大確定的統一戰線的方針在后來的實踐中不斷發展和完善,成為中國共產黨奪取革命勝利的三大法寶之一。當然,這次大會在批判黨內“左”傾錯誤的同時,對國民黨估計過高,對無產階級力量估計過低,對革命領導權問題沒有明確的認識,對農民問題和革命軍隊問題也沒有給以應有的注意,右傾錯誤已見端倪。
位于廣州東山的中共三大會址,掩映在幽靜的鬧市一隅。走在這里,猶如進入一條時光隧道,思緒很容易被帶到上世紀20年代那個革命浪潮洶涌、形勢風云變幻的時代,歷史將永遠記住實現首次國共合作、開創中國革命新篇的中共三大會議!
責任編輯 王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