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屬和我多“異見”

●朱國平

在學校做教師時，于一幫孩子面前，我說話尚算管用。后來到機關上班，“手下”常有三四個人。我從領導那里接受任務，然后按照分工，向他們布置工作。雖然我對領導不是非常聽話，但科室里的同事，對我基本言聽計從，所以，工作尚算順手。可是在家里，雖然“戶主”是我，但說話威信不高，一聲喊不到底。尤其是退休之后，“級別”比我低的孫子和兒子，覺得我“人老言輕”也就罷了，和我“平級”的老太婆，都能公然對我說不，行使一票否決，常常弄得我很沒有面子。

就說去年秋天吧，我眼睛生病，眼稍處長出一個小的腫塊，做 ct，查核磁，從老家看到蘇州。在蘇州某醫院，一位在當地名氣不小的眼科專家，讓我服用了一個星期的“強的松”，腫塊倒是消了，但幾天后復又腫起。復診，遵囑住院。專家對我說，切掉算了。切掉兩字，能知手術簡單。水果上的一處疤節，切掉何其容易。我拿定主意，帶了幾件換洗衣服，住進了眼科病房。

第二天手術，有一道程序需要家屬簽字。家屬來了，醫生談話，說是小手術，但須全身麻醉。還說，眼部神經復雜，他們盡量處理好，但說不定某些功能會有一些影響，比如眼球滯澀、不聽使喚之類。醫生走后，家屬開始潑我冷水，叫我先到外地看看，再作計議。我說，都說好的事情，各種檢查都已做過，還是切掉算了。再說，人家醫生，總要把結果估計得嚴重點的。家屬見我不聽勸告，干脆釜底抽薪：這字我一定不簽！我一頭火氣：你不簽，我自己簽。可是醫生不答應，說沒有家屬簽字，這手術不好做。家屬不僅自己不簽字，還和兒子串通，取得一致，我只好作罷。

之后，兒子幫我網上掛號，排了近兩個月的隊，我來到了上海醫大附屬五官科醫院，就診于大名鼎鼎錢江教授。錢教授仔細看過癥狀和片子，卻叫我回去，囑我注意休息，定期復診。我提出能不能切掉，他搖搖頭，說：切不掉的，炎性的，切掉了還會長出來。

說也奇怪，回來后，那硬塊居然消了。我怕還會復發，又提前掛號，想等腫起來再去上海就診。兩個多月后，上海那邊來電話詢問是否如期就診，我方才想起。因為沒有再發，我就在電話里消了號，這事算暫告段落。大半年過去了，目前情況尚好。

寫到這里，想起多年前看過的陜西一個科幻作家寫的一篇小說——《溫柔之鄉的夢》。作為卓有成就的科學家，主人公想找一個既美麗絕倫又千依百順的女人做妻子，于現實世界難以尋覓，便到超市買了一款能如其所愿的機器人麗麗。從此，他沉湎溫柔之鄉，得享皇帝般的自在和快樂。但小說的結尾卻非常悲催：因為麗麗的程序里只有服從，以至在一次酩酊大醉后，科學家向麗麗下達了錯誤的指令，燒毀了自己主持研究取得的所有重要成果；程序里只有yes沒有no的忠誠美麗的麗麗，使主人如日中天的事業毀于一旦，并鋃鐺入獄。

現實是小說的基礎，小說是對現實的提煉。我不禁對老太婆心生感激。因為她果斷的否決，我不僅免除了一刀，而且免除了一刀可能帶來的風險。“異見”會帶來不愉快，甚而產生磕磕碰碰，但事事順耳，卻也十分可怕。人的頭腦，保不定會有發熱發冷的時候，偶爾被潑點能降溫的涼水，或者來點能發汗的麻辣燙，未嘗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