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我們在生活中不時會遇到一些苦難的新聞——甘肅一位農村婦女自殺,并逼迫孩子喝下農藥。這樣的事情雖然遙遠,但給我們心靈帶來的撞擊卻持久——足足有兩三天緩不過勁來??紤]到好多事情我們轉眼就忘,兩三天已經不短了。我們會非常有正義感地吶喊:這個社會有問題!這個世界太不關心弱者了!然而,對苦難的關注并不會讓我們變成左派或革命者,我們很快就忙著自己的事情了。對他人苦難的漠視,實際上暗含著對自己的憐愛一一我們也不容易啊。
多年前,我在家門口的電影院里看到了《悲慘世界》,連續看了四遍,電影開頭有一行字幕,說,只要世上還有苦難,這個故事就還會流傳。
一般來說,描寫苦難的文學作品會得到較高的評價。但在我讀小說的過程中,那些描述苦難的現實主義小說越來越顯得無趣。為什么會這樣?我從來沒認真想過。直到有一天,讀到文學評論家特里林的一篇文章《惰性的道德》。
特里林說,對人類痛苦進行的文學再現受到某種禮儀的制約,這種禮儀規定,再現不能是沒有緣由的,不能為再現而再現,赤裸裸地對人類痛苦進行再現是一種自我放任,而且是一種殘酷行為。這種殘酷行為并不是悲劇,悲劇總會引導我們看到更深刻的東西。我們觀看悲劇時會產生愉悅感,會有負罪感,也會產生某種理性。單純地描繪人間慘劇,是對陰郁生活的真實寫照,但這樣的作品也表現出道德上的惰性。
特里林這篇文章醍醐灌頂,然而,我也不想以此為借口,說自己對苦難的漠視全是因為那些描繪苦難的作品太幼稚。我知道,世間許多苦難,其間的主人公除了赴死一途,并沒有什么選擇的余地,既然無從選擇,也就沒什么能讓我們這些看客進行道德沉思的東西。小說《米德爾馬契》中有一段話非常有名——如果我們有敏銳的目光和感受去體察他人的生活,那種感覺就會像聆聽青草生長和松鼠心跳的聲音,寂靜另一側的巨響或許會要了我們的命。正因如此,我們當中最敏銳的人在四處走動時,用愚蠢封閉了自己的感官。
還是引用《米德爾馬契》中的一段話吧——“世上善的增長,一部分也依賴于那些微不足道的行為,而你我遭遇之所以不止如此悲慘,一半也得力于那些不求聞達、忠誠度過自己的一生,然后安息在無人憑吊的墳墓中的人們?!比绾斡梦⑿〉男袨榇龠M善的增長,比在苦難面前表現出敏感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