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葉慧康

在整條山路一片漆黑的夜晚，他依舊找得到家。

偏僻的大山深處還未通車，他穿著一雙母親親手縫制的黑布鞋走在回家的路上，裝有給母親買的圍巾的布包被他緊緊地抱在懷里。

腳下是不平坦的山路。有時踏進軟軟的泥里，那泥，是東南丘陵的紅壤；有時踩在一堆凍脆了的落葉上，蹦出一串清脆的“刷刷”聲。夜靜極了，耳邊只有北風吹過樹枝的聲音，亞熱帶季風氣候的植被，即使在冬季，大部分也不會凋零。一簇一簇的葉子在風的敲擊下，發出“沙沙”的聲音，仿佛在為他奏響回家的樂章。

他一邊邁著細碎急促的步子，一邊想象著家的氣息。

這條山路他已走過千百遍。現在是冬季，山上很靜，若是夏天，就可以聽見各種各樣的鳥兒，各種各樣的蟲子鳴叫的聲音。窄窄的山路，他牽著母親一起走過，他抱著弟弟一起走過，他跟著村里的小伙伴們一起走過。他愛極了這個家，他愛極了這座山，他愛極了這條路。

快到了！快到了！他已經可以依稀地看見點點亮光，他仿佛聞到了母親最拿手的叉燒肉的味道。母親此時一定在村口等他，父親一定又會說他長高了，他的心里甜甜的。

……

又到了他回家的時候。

客車在平坦的柏油馬路上行駛，他坐在窗邊看著沿途的景色，馬路兩旁是每隔五米一棵的整齊行道樹，一樣的高，一樣的綠，完全勾不起他心中的波瀾。

他突然很想那一群一群的鳥兒，那清脆的鳥鳴聲。

于是他努力地向更遠處望去。

可那高樓大廈外，依舊是高樓大廈，將他美好的幻想擊碎一地。他計劃去看看當年的村莊還在不在，當年那條山路還在不在，但是手機上顯示，今天空氣質量為重度污染，不適合出門。回過神，他又聞到了一股股嗆人的汽車尾氣，他又看見了工廠煙囪的濃濃黑煙。

硬邦邦的水泥嚴嚴實實地覆蓋住了軟軟的紅壤，林立的高樓直指灰蒙蒙的、沒有白云的天空，河面漂浮著五顏六色的垃圾，灰黑色的河灘上，沒有一個孩童敢去玩耍，一陣一陣的尾氣味、污水味、塑膠味撲面而來，隱隱約約地可以聽見遠方建筑工地的轟鳴聲。

再也聽不到蟈蟈的叫聲，只有此起彼伏的鳴笛聲；再也看不到溫馨的小村莊，只有冰冷的鋼筋水泥建筑群；再也聞不到紅壤特有的清香，只有一氧化氮嗆人的味道；再也摸不到清涼的泉水，只有干涸的河床……

他倚在客車窗邊，悵然若失，仿佛一個迷失了方向的孩子，找不到家的影子。腦海中又浮現出幾年前那個深夜回家的自己。客車里播報的城市建設新聞在耳畔回響。唉，算了吧，算了吧，他輕輕閉上雙眼，任淚水滑落。

整條大道一片燈火輝煌，他卻找不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