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逸琛
摘要:美國著名語言哲學家格賴斯(H.P.Grice)認為,在人們交際過程中,對話雙方似乎在有意無意地遵循著合作原則,以求有效地配合從而完成交際任務 (Cooperative Principle 簡稱CP)。然而,《紅樓夢》中榮國府的CEO王熙鳳在現實的言語實踐中屢屢“觸犯”這些原則,頻頻踏入“不合作”的雷池,卻仍然以八面玲瓏、巧舌如簧而著稱,不僅贏得了一把手的充分信任,還經常一言既出,幾顆贏得滿座春風。那么,王熙鳳是如何違反這些原則卻依然進行了高質量的話語交流呢?本文將予以分析解釋。
關鍵詞:合作原則;有意違反; 王熙鳳
“合作原則”是由美國著名語言哲學家H.P.格賴斯(H.P. Grice,1913~1988)于1967年在哈佛大學的演講中提出的。格賴斯認為,人們為了交際的順利進行,會受到某些約定俗成的因素的影響,將這些具有普遍意義的因素聯系起來考慮,可以稱之為語用的“合作原則”。格賴斯從質、量、關系、方式四個方面來闡述合作原則的具體內容,將其概括為量的準則、質的準則、關系準則和方式準則以及若干次準則,前三個準則與說話的內容有關,后一個準則與說話的方式有關。 (此部分括號中均為王熙鳳“有意違反”合作原則的舉例,其中有些下文加以分析,有些不做贅述)
A.量的準則(Quantity Maxim)。
a)所說的話應該滿足交際所需的信息量;
b)所說的話不應超出交際所需的信息量;
B.質的準則(Quality Maxim)。
a)不要說自知是虛假的話; (迎接賈璉蘇州歸來、弄權鐵檻寺)
b)不要說缺乏足夠證據的話; (生日宴大鬧時回賈母的話)
C.關系準則(RelevantMaxim)。說話要有關聯。(調侃黛玉“你既吃了茶,為何不給我們家做媳婦”)
D.方式準則(MannerMaxim)。說話要清楚、明了。
a)避免晦澀; (賺尤二姐進大觀園)
b)避免歧義; (對賈瑞“毒設相思局”)
c)簡煉; (遵守原則的例子:對“小紅回稟”的贊許)
d)井井有條。(遵守原則的例子:協理寧國府時發表的“就職演說”)
魯迅先生在《近代小說史略》中將《紅樓夢》定義為一部“人情小說”,此言非虛。《紅樓夢》講述了以賈家為首的四大家族的興衰榮辱史,其間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網為研究歷史、人文、社會的學者們提供了一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富礦。在這些關系網中,有幾位人物居于中心地位,如果把整部《紅樓夢》比做浩瀚的銀河系,那在璀璨的群星中,有三個人物便是恒星:賈母,賈寶玉和王熙鳳。
王熙鳳是榮國府的一把手,是賈府星系中最閃亮的一顆星,古往今來的學者對這個人物褒貶不一,但卻不得不承認,沒有王熙鳳在場的紅樓文字的確不好看,真所謂“恨鳳姐,罵鳳姐,不見鳳姐想鳳姐”。
那么,王熙鳳這個人物的藝術魅力到底在于哪里呢?眾說紛紜,有人認為是因為她的治家才能,有人認為是因為她的潑辣的性格,有人認為是她80回后撲朔迷離的命運結局,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筆者則認為,王熙鳳身上最耀眼的閃光點,在于她的口才。在本文中,筆者將從語用學角度來分析王熙鳳說話的藝術。
一、王熙鳳對合作原則的“有意違反”
然而,格賴斯提出的合作原則是一種理想的理論建構,這種建構所描述的是言語交際行為在理想狀態下所遵守的一般準則,所追求的是語言邏輯和形式邏輯的完美統一。在他看來,言語交際的雙方能夠以最少的話語表達最多的信息,用不著過多的推理就能直接了解對方的語用意圖,是一種既省力又高效的言語交際行為。
然而,具體的語用實踐與格賴斯的理論構想是有相當大差距的。格賴斯提出的合作原則只不過是約定俗成的一般規約,并非絕對不可違反。同時,具體到每個人,他們在每次談話中不一定都完全遵守合作原則,或者不得以違反合作原則的某一部分,或者有意違反合作原則,這些情況都是真實存在的。格賴斯分析了各種違反合作原則的具體情況,并把它們分為四類:
A.言語交際者有意不遵守合作原則,且不讓對方發現自己的意圖,從而誘導欺騙對方;
B.言語交際者公開表示自己不遵守合作原則,無論對方說什么他都拒絕回答,表示自己已經不愿意再把談話進行下去;
C.言語交際者在不同的準則選擇之間顧此失彼;
D.言語交際者違反合作原則,同時使對方意識到自己有意違反原則。
《紅樓夢》中的王熙鳳在言語活動中常常違反此條原則,然而她卻能夠每每“化險為夷”,不僅保持了交流的通暢,有時還會收到意想不到的錦上添花的效果。
(一)“言多無失”——對“量的準則”的有意違反
根據格賴斯的合作原則中的第一條次原則“量的準則”,首先所說的話應該滿足交際所需的信息量,其次,所說的話不應超出交際所需的信息量。眾所周知,《紅樓夢》諸多人物中,王熙鳳是話最多的一人,每次出場,現場的氣氛便立刻活躍起來:
一語未了,只聽得后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這熙鳳攜著黛玉的手,上下細細的打量了一回,便仍送至賈母的身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致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是老祖宗的外孫女,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只可憐我這妹妹這樣命苦,怎么姑媽偏就去世了!”①
不難看出,這倒數第二出場的人物(最后出場的是賈寶玉)風采卻蓋過了前面所有人物的總和,先是那段有名的“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然后便把個“黛玉初進賈府”硬生生地變成了“王熙鳳專場”,一會“丹唇未啟笑先聞”,一會卻又“說著,便用手帕拭淚”,一會又“轉悲為喜”。試看她的話語“天下……嫡親的孫女”一句話竟是夸贊了三方面的人,試問哪三方面?其一,夸林黛玉,此無需贅言;其二,夸賈母,句中暗含夸贊賈母“氣派”的意思;其三,夸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因為她們是“嫡親的孫女”。真可謂一箭三雕,一石多鳥。
對比“量的準則”,顯然,王熙鳳的話語很好的滿足了交際所需的信息量:賈母疼愛的外孫女遠道而來,需要恰到好處的寒暄和夸贊,但由于林母的新逝,又不能一直保持歡快的氛圍,于是王熙鳳的“又哭又笑”很好的滿足了這一要求。然而,接下來王熙鳳又開始了一連串的自問句(因為提問者根本沒打算得到對方的答案):“妹妹幾歲了?上過學?現吃什么藥?在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頑的,只管告訴我。丫頭、老婆們不好了,也只管告訴我。一面又問婆子們:林姑娘的行李東西可搬進來了?帶幾個人來?你們趕早兒打掃兩間下房,讓他們去歇歇。”這些顯然超出了交際所需的信息量,王熙鳳本人大字不識一個,卻殷勤的問黛玉上沒上過學,可謂是多此一問。然而這樣的“多嘴”卻深得賈母和王夫人的欣賞(“王夫人一笑,點頭不語”),因為王熙鳳的話雖太多而雜,且都是零零碎碎的小事,但此時卻代表賈府上下向林黛玉表達了歡迎之意,讓黛玉感覺到了一股暖意,關心生活起居、飲食吃穿,這是至親之人的舉動,因而這不論是對遠道而來且新近喪母的林黛玉,還是對賈府上下,都是一場必不可少的表演。
因此,王熙鳳此處的“說多了話”就顯得不可或缺,況且,王熙鳳也并非無節制的“貧嘴”,而是“多得恰到好處”,試想,如果第一次見面,她只一味地笑著夸贊林黛玉而絕口不提喪母之事,未免顯得鐵石心腸,然而提此事卻又不能過于深入,因為要照顧到賈母眾人的情緒 (“我才好了,你又來招我……快再休提前話”),因此這超出的一點恰到好處,王熙鳳對于“量的準則”的有意違反為言語活動增色不少。
(二)“言不符實”——對“質的準則”的違反
“質”與交際時語言的真實性有關。質的準則要求說話人所說的話與客觀實際相符合。做到了這一點,“質”就是真的;沒有做到這一點,“質”就是假的。
然而有時,“質”的真假之界限并沒有那么明確,正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王熙鳳擅長用夸張的方法敘述事情,有時言過其實,有時又言不符實,試看第十六回中:
賈璉原道歸家而來,當賈璉問及別后家中諸事時,提問者倒是淡淡的,像是例行公事不經意的樣子,然而王熙鳳回答道,“我那里照管的這些事!見識又淺,口角又笨,心腸又直率,人家給個棒槌,我就認作針。臉又軟,擱不住人給兩句好話,心里就慈悲了。況且又沒經過大事,膽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我就唬的連覺也睡不著了。我苦辭了幾回,太太又不允,到反說我圖受用了,不肯習學了。殊不知,我是捻著一把汗呢,一句也不敢多說,一步也不敢多走。你是知道的,咱們家所有的這些管家奶奶們,那一位是好纏的?錯一點兒,他們就打趣笑話,偏一點兒,他們就指桑說槐的抱怨,坐山觀虎斗,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干岸兒,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掛子的武藝。況且我年輕,頭等不壓眾,怨不得人不放我在眼里。更可笑那府里忽然蓉兒媳婦沒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著討情,只要求我幫他幾日。我是再四推辭,太太斷不依,只得從命。依舊被我鬧了個馬仰人翻,更不成個體統。至今珍大哥哥還抱怨后悔呢。你這一來了,明兒你見了他,好歹描補描補,就說我年紀小,原沒見過世面,誰叫大爺錯委了他呢。”王熙鳳的回答顯然違反了“量的準則”,可謂所答非所問,賈璉只不過問了一句家中怎么樣,她便長篇大論地發表了一通自己的卸任感想,然而仔細一看,發現其中頗多的不真實因素,即違反了“質的準則”,比如“臉又軟,擱不住人給兩句好話,心里就慈悲了”,這句明顯與事實不符,據寧國府大管家來升所說,王熙鳳是個“有名的烈貨,臉酸心硬,一時惱了,不認得人的。”鳳姐自己也曾在給眾奴仆訓話時說過自己“可比不得你們奶奶好性兒,由著你們去,如今可要依著我行,錯我半點,現清白處治”。另外,王熙鳳從未“苦辭過幾回”,反而是當時王夫人對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有過頗多猶豫,而王熙鳳自己技癢,躍躍欲試,再加之賈珍的懇求和賈寶玉的攛掇,王夫人才勉強同意王熙鳳接過這項任務,而在她自己嘴里卻變成了王夫人強加給她的一項她極不情愿的任務,這的的確確是撒謊了。最后又說東府里被自己鬧得人仰馬翻,讓賈璉去替自己描補,這更是違心之話,通過前文描寫我們可以看出,王熙鳳把寧國府治理的井井有條,她自己也“見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怎么可能會“不成個體統”呢?
如果硬說王熙鳳此處是遵守了謙遜原則(下文將要提到的禮貌原則其一),則必然違反了“質的準則”。固然,王熙鳳與賈璉的一席話違背了“質的準則”,根據格賴斯的對于違反合作原則的分類,大致可劃分到第三類:言語交際者在不同的準則選擇之間顧此失彼。
然而讀者細想,此處的違反的效果,是否比遵守更勝一籌。首先,賈璉是她的丈夫,小夫妻此時還處于“一從二令三人木”的“一從”的階段,感情蜜里調油,又恰逢遠別,俗語說“小別勝新婚”,更何況此時。王熙鳳即使平日里再如何的叱咤風云賣弄才干,在此時此刻心上人面前,也只想做一個妻子,一個甚至是嬌滴滴的小女人,她想撒嬌,想將自己柔弱的一面展現出來,畢竟平日里一直板著臉,總也會累的,于是她卸下偽裝,僅僅做一個妻子。
(三)“斯文”與“曖昧”——對“方法準則”的有意違反
“方法準則”要求避免使用晦澀的詞語,然而從小未讀過書的王熙鳳卻有時偏偏故意拽文詞,說一些跟平日里的“大白話”截然不同的話語。例如第六十八回中,鳳姐一通天花亂墜的話將尤二姐騙進了大觀園中,試看書中描寫:
鳳姐忙下座,以禮相還,口內忙說:“皆因奴家婦人之見,一味勸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臥柳,恐惹父母擔憂。此皆是你我之癡心,怎奈二爺錯會奴意。眠花宿柳之事,瞞奴或可,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禮,亦不曾對奴說。奴亦曾勸二爺早行此禮,以備生育。不想二爺反以奴為那等嫉妒之婦,私自行此大事,并未說知,使奴有冤難訴,惟天地可表。……”
這段話與王熙鳳素日形象天壤之別,讀者初讀覺得詫異,然后深思便可明了:王熙鳳是故意使用文雅晦澀的詞語來給尤二姐一個“自己是知禮懂禮的斯文人”的第一印象,她知道尤二姐之前大約也風聞到自己的不好的名聲,害怕尤二姐因此不與她進園,所以她需要使勁渾身解數使尤二姐展現自己的賢良,自己的為夫著想。
因而這也是一種違反合作原則的言語活動,屬于“言語交際者有意不遵守合作原則,且不讓對方發現自己的意圖,從而誘導欺騙對方”這一類范疇。
王熙鳳不僅擅長假裝斯文,還擅長假裝多情。試看她與賈瑞的那段公案,賈瑞“起了這個沒人倫的念想”在先不假,可王熙鳳也難逃其咎,正是她言語的含糊曖昧、模棱兩可給了賈瑞以虛假的希望,最終引導后者一步步走向萬劫不復的深淵。試看王熙鳳與賈瑞的對話:
鳳姐是個聰明人,見他這個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因向賈瑞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時常提你,說你很好。今日見了,聽你說這幾句話兒,就知道你是個聰明和氣的人了。”幾句話引得賈瑞入港之后,賈瑞得寸進尺的又提出“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請安,有恐怕嫂子年輕,不肯輕易見人。”
王熙鳳此時明明可以斬釘截鐵義正辭嚴地拒絕賈瑞,讓他徹底斷絕非分之想,然而她不但沒有這樣做,反而故作曖昧的口吻,仿佛是故意引賈瑞上鉤,“一家子骨肉,說什么年輕不年輕的話”。
后來賈瑞恬不知恥來到鳳姐家中請安,鳳姐又繼續連續放出煙霧彈來蠱惑對方:
“像你這樣子的人都有幾個呢?十個里也挑不出一個來。”
“正是呢,只盼個人來說話解解悶兒。”
“你哄我呢,你那里肯往我這里來。”
“果然你是明白人,比賈薔、賈蓉兩個強遠了。我看他那樣清秀,只當他們心里明白,誰知竟是兩個糊涂蟲,一點不知人心。”
當然,我們不能就此下結論說王熙鳳是故意為了置賈瑞于死地,“殺害賈瑞的兇手”這樣的大帽子王熙鳳實在受之不起——書中提到過“鳳姐因見他自投羅網,少不得再尋別計令他知改”。然而王熙鳳的勸改方式未免太狠毒些,她違反了“方法準則”,言語中故意造成歧義,步步為營,雖然自己保持了貞潔,未曾陷于“聚麀之誚”的泥潭,但卻最終導致一個年輕生命的隕落。
二、王熙鳳對合作原則的有意違反及幽默的產生
上文分析了王熙鳳違背了合作原則的各種言語活動,所產生的效果各個不同,有的導致對方的誤解(多是王熙鳳的初衷,如賈瑞、尤二姐),有的贏得了對方的欣賞(如賈母、王夫人、賈璉),然而王熙鳳的言語活動還有一點非常引人注目的特點,這里必須單列一節進行分析,那便是她的幽默。
對關系準則的有意違反和幽默的產生
從語用實踐的具體情況看,關系準則是對一個交際活動(包括公有的話題 、話語之間的相關性、語用者之間的配合等)提出的要求。如果在語用實踐中不按照關系準則執行,使得交際者之間沒有共同的話題,說出的話前言不搭后語,話語內容與語用主題風馬牛不相及,甚至“顧左右而言他”,那就違反了關系準則,在語用實踐中是應該杜絕的。當然,在特殊場合為了達到特殊的語用效果而有意“違反”關系準則,這是值得注意的。試舉一例:
黛玉聽了笑道:“你們聽聽,這是吃了他們家一點子茶葉,就要來使喚人了。”鳳姐笑道:“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么還不給我們家做媳婦?”
此處“吃茶”與“做媳婦”沒有直接具體的因果聯系②,將兩者放在一句話中,顯然不符合關系準則,王熙鳳只是想借此機會打趣一下林黛玉,也從一個側面顯示了此時寶黛的婚配在賈府上下諸人心中已是“公開的秘密”,所以以此為話題幽他一默也不為過分,所以眾人的反應也都不是詫異,而是心照不宣的附和著王熙鳳的幽默,“一齊都笑起來”。曹雪芹的此處描寫不僅寫出了寶黛戀情在賈府的半公開化,還捎帶著側面刻畫了王熙鳳的詼諧幽默,而這幽默卻是從“違反關系準則”而得來的。
還有一處:
第三十八回,賈母說起小時候失足跌到水里,還把頭碰破了的往事,并向眾人展示了那次受傷在鬢角上留下了一個“指頭頂大小的一塊窩兒”的疤痕。王熙鳳忙笑著接茬“那是要活不得了,如今這么大的福可叫誰享呢?可知老祖宗從小兒的福壽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個窩兒來,我盛福壽的。壽星老兒頭上原是一個窩兒,因為萬福萬壽盛滿了,所以倒高出些來了。”
真難為她如何想來!若論起這段話,無一處符合言語活動的原則,如“不待別人說話,自己先搶著說”,這便不符合和諧原則;拿賈母舊日的疤痕打趣,這不符合禮貌原則;回答超出了所需信息量,違反了“量的準則”,回答無中生有純屬無稽之談,違反了“質的準則”,然而這些卻并未影響這一次幽默的效果,賈母歡喜(“明日我教你日夜的跟著我,我倒常笑笑,覺得開心,不許回家去”),王夫人臉上也有光。
三、結語
在交際過程中存在著各種各樣的矛盾,作為交際者,其任務便是處理好這些矛盾之間的相互關系,使得它們能夠在一定條件下保持著暫時的、動態的平衡。交際的藝術,其關鍵即保持“適度”的問題。正如哲人所說“真理向前半步就是謬誤”,在修辭學中,繁盛太多,即為堆砌;簡潔過分,即為干癟;平實有余,即為淺薄;含蓄出格,即為晦澀;夸張無節制,就是滿嘴跑火車;太過于整齊對仗,就是呆板單調;變化多于多端,就是雜亂無章。所以在修辭學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適度,一切的一切都不可以過分,過頭,過量,過火,不可以太出格,要做到恰到好處。王熙鳳便做到了這種恰到好處。
綜上所述,與其說王熙鳳拋棄了合作原則,不如說她用“適度”原則取而代之;與其說她拋棄了合作原則,不如說她有意違反了合作原則;與其說她有意違反了合作原則,不如說是活學活用了這些原則。正如打蛇打七寸,王熙鳳看似“不合作”“不禮貌”的話語卻正是精準的抓住了言語活動的三昧。她的不合作,正是某種程度上更高層次、更廣意義的合作,她的不禮貌,細細品來卻是拍的不疼不癢恰到好處的馬屁。她在各種原則之間收放自如,游刃有余,她的違反和遵循因事因地因人制宜,她的威嚴、討喜、可憐和可恨均在這段三寸不爛之舌尖,對話語交際原則均信手拈來無不是,她的嬉笑怒罵、插科打諢皆是文章,這便是王熙鳳說話的藝術。
注釋:
①《紅樓夢》第三回《金陵城起復賈雨村 榮國府收養林黛玉》。
②一說茶樹一旦種下便無法移植,因此也有男女婚配之意。
參考文獻:
[1]曹雪芹著,周汝昌匯校.紅樓夢[M].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9,7.
[2]王昆侖著.紅樓夢人物論[M].北京出版社,2004,1.
[3]黎運漢主編,馮廣藝著.語言研究新視角叢書——語用原則論[M].暨南大學出版社,2009, 6.
[4]姚曉東著.經典格賴斯語用學研究:一個整體視角[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