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貍貓換太子

那年，我同幾位老鄉去煤礦打工，包工頭是鄰鎮的熟人。

煤礦離縣城30多里，是一座現代化的高瓦斯礦井。熟悉煤礦的都知道：愈是大型礦，愈是優質煤，相對而言，瓦斯濃度也愈高。

煤礦里一般分為掘進與采煤兩大工種。掘進是危險性的工種，最大的危險，一是瓦斯，二是冒頂。

那天，包工頭親自帶班。我們和往常一樣極賣力氣——其實這并不稀奇，煤礦是一個特殊場合，在里面，都會盡力而為的。可是，正當我們干得起勁的時候，卷揚機出了問題。卷揚機出了問題，就不能將煤傳出去。包工頭自然焦急，經過檢查發現是卷揚機的電路出了問題。其他方面的問題還好辦，卷揚機的電路出了問題，只有找電工才能解決。

煤礦是屬于國有高瓦斯礦井。礦里設有電工隊、通風隊、安監隊等專業機構。電工隊負責全礦的電路安全工作。通風隊負責全礦的通風工作。安監隊負責全礦的安全監督工作。

礦里各個工作面與工作面之間的距離都好遠，包工頭找了好久才找到電工員。電工員同包工頭來到工作面，經過一番檢查，原來是卷揚機的電纜線斷了，要換線。

“這恐怕很難辦。如果要換線，那么，就必須要關閉電源。”電工員為難地說，“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關了電源，風機（就是局扇）就會停。礦里的風機是不能隨便停的。”

“這個，我知道！”電工員笑著說，“要換線，必須關了總開關才行啊！而關總開關就關了風機啊！那怎么行？”

“依你看，該怎么辦呢？”包工頭有點著急問。

“必須等待下班后再說。”電工員笑著說，“我下班后，向礦里領導反映情況。礦里領導通知通風隊，先關了電，我才能施工。”

“那怎么辦呢？”包工頭說，“我幾十工人不能不上班吧？耽擱一個班，很大的損失啊！”

電工員面露難色。他對包工頭說：“關了風機，引起了瓦斯增高怎么辦？況且，礦里有明文規定：風機只有礦里通風隊隊員才有權力關。別說是我們電工員，就是礦里的礦長、總工程師也沒有權力關啊！”

“這個道理，我當然知道。”包工頭賠著笑說，“我也有難處啊！你說卷揚機電纜換一下要多久？”

“只要沒有別的線路故障，卷揚機電纜換一下的時間只要幾分鐘就可以了啊！”電工員好似認真又想了想說，“多則5分鐘，少則兩三分鐘吧。”

“那好！”包工頭笑著說道，“我有辦法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

“什么辦法？”電工員問道。

“我負責關掉電源幾分鐘，你以最快的速度接好電纜。”包工頭說道。

“不能關掉電源啊！沒有風，如果引起瓦斯增高怎么辦？”電工員嚴肅起來。

“你不是說最快只要兩三分鐘嗎。兩三分鐘，不會發生安全問題吧？”包工頭懇求地說，“我們認識這么長時間，你就通融一下，再說關電源和你一點關系沒有，你只負責換電纜！”

“其實，我并不是不幫你。”電工員說，“這是原則問題。礦里有規章制度，明文規定：電工員不準帶電作業。如果帶電作業，就有可能引發事故。如果礦里發現我帶電作業，我會受到處分的——輕則罰款、記過、扣除獎金，重則被礦里開除工作籍。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啊！”

“就幾分鐘，你就幫老哥一次吧。”包工頭說著拍了拍電工員的肩膀，一邊將我拉到一邊，笑著說道：“老伙計，今天，你必須要幫我一個大忙才行啊！”

“我才來幾天，啥也不懂，咋幫你啊？”我有些不明就里。

包工頭笑了，“正因為你剛剛來，才能幫我啊！”

“怎么幫？”

包工頭摟著我的肩膀說：“私自關掉風機，這在礦里是大事。如果礦里發現是我私自關掉了電源，我就會被礦里處罰。首先就會罰款。我與礦里承包工程時，交了好幾萬安全保障金，就都被作為罰款處理了。而且工程也不能承包了，那樣，我的損失就更大了。今天請你幫我一個大忙，我絕不會虧待你的。”

“行，你是老板，我聽你的。”我答應道。

“你就說是你關的風機。”包工頭說，“如果礦里發現是你關的風機，我就說你剛剛來到礦里，不熟悉礦里的安全知識。這樣，礦里就只會對你進行批評教育，就不會有多大的問題了。”

“這行嗎？不能把我開除了？”

“絕對不會，我都想好了。早幾天，我們包工隊不是有個叫趙大柱的回家了嗎？如果礦里安監科來人找你，你說叫趙大柱就是了。”包工頭笑著說道，“反正礦里上千人，安監科不可能全認識。這樣，責任就在趙大柱身上了。如果礦里追問，我就說，趙大柱回家了。”

“那就試試吧！”我說。

我們下班后，礦井里包工隊私自關風機的事在礦里的黑板上公布了。接著，在礦里的廣播里反復播出。隨后，礦里安監科的幾位負責人來到包工隊駐地，一位年紀比較大的安監科負責人首先問包工頭：“礦井里施工時私自關風機的是誰？”

包工頭看了看我，向我使眼色，希望我頂替他的責任。

到了關鍵時候，我有些害怕，顯得遲疑。

“是誰關的風機呀？”另一位年輕的安檢科負責人問。

“是我。”沒辦法之下，我應道。

“你為什么私自關風機？”安監負責人問。

“我們當頭的風龍布破了，我關風機換一下風龍布。”我隨口編說。

“你知道關風機的嚴重后果嗎？”安監負責人問。

“我不知道。”

“你在礦里干了多久？”另一位安監負責人問。

“他剛剛來到礦里，對礦里的安全知識不熟悉。”包工頭邊說，邊給安監負責人泡茶、遞煙。

“你是包工頭，你沒有向農民工講解安全知識嗎？”

“我講是講了，可是他剛剛來到礦里，并不熟悉。”包工頭笑著說。

“這樣吧——”安監負責人嚴肅地對包工頭和我說，“等一會兒，你們去一趟礦里安監科會議室吧。”說完，幾位負責人告辭離去了。

我和包工頭到礦里安監科會議室里，屋里已經坐了10多人。

“哦，你們來了呀？”安監科科長說，“坐吧。”我們坐到后面椅子上。

“我首先向你們介紹一下吧——這幾位都是礦里領導，這幾位是我們安監科的負責人。”安監科科長說，“首先請我們礦長講話。”

“我首先代表礦里歡迎你們包工隊來礦里工作。”礦長說，“但是，不管是本礦的正式職工還是外來協議工、合同工、農民工，只要你們來到本礦工作，那么，你們就是礦里的員工。既然是礦里的員工，你們就必須遵守礦里的各種規章制度。”

說著，礦長加重了語氣，“今天，你們包工隊在井下施工時，竟然發生了私自關掉電源致使風機停止送風的嚴重事件，這是極為危險的！幸好沒有引起事故的發生。但是，這種行為是決不能原諒的，礦里將作出嚴肅處理。現在請分管礦里安全工作的常務副礦長與安監科科長宣布處理意見和處理結果。”

“好！”安監科科長說，“根據礦里的《安全處罰條例》規定：凡是私自關風機的礦里領導，立即撤銷領導職務；凡是礦里正式職工私自關風機的，立即開除；凡是包工頭私自關風機的，解除承包合同，并且沒收安全保證金作為罰款處罰；凡是農民工協議工、合同工、農民工私自關風機的，立即辭退。”說著，停了停，望了望包工頭，望了望我，問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趙大柱。”包工頭怕我忘記了他說的名字，搶先回答說。

“趙大柱，你被礦里辭退了。你明天回去吧。”安監科長說著，望著包工頭，“你讓趙大柱明天回去吧！”

“好好好！”包工頭說，“我們走吧。”

我和包工頭從礦里安監科會議室出來回到包工隊駐地后，包工頭非常高興。他說了幾句感激之類的話，說：“你明天照常去上班。礦里一同上班的人很多，安監科的不可能認識你。再說，礦里登記的是趙大柱，又不是你。即使安監科的人認識你，也沒有關系。”晚上，包工頭還特意請我喝了酒。

果然如包工頭所言。第二天，我照常上班。礦里有千人，安監人員不可能認識那么多。更何況我們只是一面之緣。每天上下班的那么多，哪能認識那么多那么全。

安安靜靜地又做了2個月礦工，那天周末休息回來，宿舍里幾個工友正神情緊張地議論著什么，一打聽，原來離我們不遠的煤都發生瓦斯事故，2死24傷。這消息讓我們不禁自危。

幾天后，我寫了一封情況說明交給了安監科，然后辭工離開了。我覺得，包工頭雖然會一時恨我，但認識到后果的嚴重性，他會一世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