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后面是紅包

劉崇齊

二車間是個大車間，有小300人，每年的春節聯歡會是這個車間的傳統項目。就是嘛，忙忙碌碌了一大年，拿出那么小半天時間，有文藝特長的就展示展示自己的才藝，沒啥特長的就參加各種各樣的小游戲，比如蒙上眼睛畫鼻子、套圈兒，畫正了、套著了得個一次性洗頭膏之類的小獎品，畫不正、套不著引來的是大家的一陣歡笑，大伙兒不就是圖個沒大沒小、熱熱鬧鬧嗎？

今年春節前，車間工會早早就開始組織積極分子籌備聯歡會，文體委員老魯也拿出了預算方案。其實沒啥大花銷，無非是購買游藝活動的小獎品，如牙膏、香皂、小毛巾，花生、瓜子、水果之類小零食，還有氣球、彩帶等一些裝飾用品。標準是人均20元。

花費和內容都和往年差不多，老魯做好了報告就去找主任苑喜尚簽批，誰知，主任不同意，“今年形勢不一樣了，上頭說了，讓文明節儉和諧過春節，再像以前那樣花錢過春節是不行了，一人20元，那也是五六千哪，如果你們一高興給我花冒出來，那就是上萬。這還叫什么節儉哪？”

老魯是個炮筒子，張口就來一句：“行，你愛批不批，我他媽回去讓大伙兒集資！”說完，他轉身就要走。“你給我回來！”苑主任也急眼了，“你小子跟大伙兒收錢搞吃吃喝喝、發獎品，知道的行，要是不知道的整個截屏捅到網上，挨收拾還不得是我！”

“那就不開了，我正好不愛管這爛事。”炮筒子不示弱。“不開？不開怎么體現和諧？你敢撂挑子我就敢扣你這個月的經營效益獎金。這樣吧，我批你兩箱水。”

就這樣， 白水聯歡會閃亮登場了。這白水聯歡會的氣氛和以往的聯歡會氣氛絕對是天壤之別。節目只勉強安排了幾個獨唱，演員都是事先反復做工作后指定的，歌曲也是精心挑選的。真是可惜了那幾個好嗓子，《洪湖水浪打浪》讓車間小夜鶯唱成了哭腔，好像家里遭災剛剛被洪水洗了一般；那《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更是讓賽卓瑪唱得一點味道都沒有。唯一興致勃勃的就是苑主任—— 一國際、二國內、三公司、四車間的一通新春致辭，倒也說得漂亮，不過只勉強有稀稀拉拉的幾巴掌。

關于白水聯歡會的議論，從聯歡會開完就沒有消停過，幾乎成了掛在人們嘴邊的一盤菜，動不動就歪過嘴來嚼上幾口。春節過了倆月了，不知是哪個話茬成了導火索，又有人把白水聯歡會這盤菜端上來了。

先是老魯冒了一炮：“不知苑喜尚這小子安的是啥心。春節我們全家聚餐時，我一問，我小舅子、妹妹、妹夫的單位都是聯歡會照常開，還都給職工發了節日慰問品，一個是5斤帶魚，一個是小包裝的泰國水果，也沒聽誰說這節儉浪費掛了鉤。”他還踢了一腳放在更衣室墻角的那兩箱根本沒開封的主任特批飲用水，“看見它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平常總好說個三七疙瘩話的模具工周小米跟著溜縫：“咱工人辛苦一大年花這么點錢就硬往什么節儉上扯，他苑喜尚好，兒子要娶媳婦明里半聲不吭，誰知道是不是暗地里讓車間文書李文采這小子單個通知的。”周小米這一溜縫，就好像往池塘里拋進一塊大石頭，“轟”地濺起老高浪花。

老魯接著話茬：“趁這個熱乎勁兒大伙兒都說說，老苑兒子要結婚，你們都表示沒有？我先說，李文采跟我一叨咕，我尋思人家是主任，咱還得受人家管，送了，紅包不大，200，給了李文采讓他代轉。”大家七嘴八舌一對，清楚了，原來在座的每個人都沒有邁過車間主任兒子要結婚這道坎，還都是經李文采的手代轉。周小米的三七疙瘩話又很趕趟地做了及時總結：“過去咱們送紅包，好歹還能鬧頓喜酒喝，這回倒好，吃肉都不吐骨頭了，能辦酒席嗎？不能，那不是違反八項規定嗎！這個理由何等冠冕堂皇，合著是紅包凈揣進口袋，咱們花了錢連頓喜酒都沒的喝！”

誰人都有個仨親倆好，主任當然更有親近人。班前更衣室的熱議很快反饋到苑喜尚處。苑喜尚火冒三丈，把工作帽狠狠往辦公桌上一摔，“污蔑，這是污蔑！”

苑主任的大發雷霆也傳到了大伙兒中間。這個周小米又有臺詞了：“污蔑領導可是個大帽子，要狠收拾、嚴肅處理啊！”更有一位電腦高手制作了一幅動態圖。畫面上是一個夸張的臉龐，嘴里冒著“污蔑，污蔑主任”的氣泡。這幅圖還被貼到了公司的大眾微信群里。這一貼，出事了。

這動態圖被剛加入微信群的一位署名過山石的群成員讀到了。這位的真實身份是總公司派到公司巡視組的成員。很快，第二天吃中午飯的時候，過山石來到了二車間，順藤摸瓜找了老魯和周小米。兩個人當然是據實反映，從白水聯歡會說起，又在過山石的刨根問底中，一五一十地說了讓李文采給主任轉紅包的來龍去脈。

對一個基層車間來說，這得算是個不小的事兒了。就在大伙兒悄悄議論苑主任這回是不是栽了的時候，苑主任召開了全車間大會。

“今天巡視組約談我了，談得好，正好跟大家把這事說一說。大家對今年的春節聯歡會有氣，這應該。責任全在我，是我對上級的指示精神理解偏差，我錯了。現在我向大家鄭重道歉。以后我一定按上級標準支持文體活動。”

苑主任沖大伙兒鞠了一躬，接著說：“還要說說我兒子婚禮的事。我沒想大辦婚禮，一個同事都沒叫。誰知，車間文書李文采打著我的旗號挨個通知職工，還私自收禮錢，他說他是打算攏好了交給我，但我確實一點不知情，他這是害我啊！巡視組已經開始調查李文采的違規行為，稍后會給大家做通報，還會把大家的禮錢都返還，一分不會差！”

領導講完了，此刻該掌聲起了。大伙兒也確實都拍起了手，可這掌聲不大熱烈。周小米溜縫的勁兒又來了，他歪頭小聲說：“聯歡會的事算是了了，可這李文采該不會是個頂雷的吧。”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