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城

吳芷境

向村在19樓上眺望著整個城市，滿城閃爍的霓虹在霧霾中若隱若現，這讓他想起了童年時橫亙于天空的銀河，和那漫天的星光。

（一）

向村不喜歡自己的名字，但爺爺喜歡，他總愛念叨著“阿村、阿村”，眼中閃爍著的是向村不明白的情愫。而向村，向往的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是川流不息的道路交通，是父母常年打工的“金銀寶地”。

他迷上了《地球城》這個游戲。游戲中他是西裝革履的都市白領，游走于鋼筋水泥之間，那是與鄉村截然不同的世界。在又一次被爺爺催著吃飯時，向村正專注地盯著屏幕，看著不時有“雪花”飛舞的小小屏幕上閃動著的身影，不禁低聲嘆息：“假如真的在地球城就好了。”

（二）

向村是在一陣刺耳的鬧鐘聲中醒來的，叫醒他的不是爺爺溫暖的手掌。向村撲向窗邊，這是哪里？目之所及皆是一棟棟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如棋盤狀四通八達的道路。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向村使勁晃晃腦袋，恍然發覺自己竟美夢成真。

接下來的日子該是多么新奇和刺激！

向村愜意地坐在電腦面前，上課和做作業都是通過網絡進行的。哈哈！向村忽然意識到自己偶爾打個瞌睡、開個小差都不會被發現，也不會因為沒交作業而被批評。想到這里，懶學生向村激動起來！

夜色漸深，興奮如潮水退去，向村躺在床上，意猶未盡，又悵然若失。今天課上有人說，網絡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哦不，他感覺更像是“比鄰若天涯”！同班同學就住在附近，但一天的課上下來，同學們卻連個照面都沒有打著。

（三）

去市區很熱門的“超真模擬鄉村”參觀的那天，是向村第一次和每天一起上課的同學見面。在那里，向村見到了“原生態農村”——真可笑，他們竟然以為農村是這樣的嗎？無比干凈的農具，放置在整齊的培養皿中的莊稼，在5D影廳里體驗農忙時節時，同學們一個個都驚訝得睜大了眼睛。聽著耳機中的鳥鳴和風聲，向村卻漸漸笑不出來了。他想告訴他們農村真正的樣子——是腳趾縫中常年洗不掉的泥土，是春季漫山遍野的布谷聲，是夏季雨后稻田中靈活游著的小魚，是秋季風過時的麥浪，是冬季圍爐里跳躥的火焰……

但他張了張嘴，什么都沒說。

（四）

向村游蕩在霓虹燈下，心中升騰起一種道不明的煩擾。身邊閃過一輛輛疾馳的車，擦肩而過的都是行色匆匆和面無表情的人，向村忍不住想，還不如莊稼呢，風吹動時還會彎腰點頭和自己打招呼。他突然很想聽聽風的聲音，不是飛馳著的汽車帶起來的空氣的移動，是那種真正來自遠方，掠過樹梢、湖泊，親吻過每一朵花、每一棵草，蘊含著溫潤的泥土氣息的風，是那種帶著爺爺的呼喚和小伙伴們打鬧嬉笑的風。向村輕輕地模仿著爺爺的呼喚：“阿村，阿村……”他很想找個人說說話，但上千的網絡好友里，他卻不知道該打開哪個對話窗口。

向村回到19樓的“家”里，一種莫名的疲憊襲來。冰箱里什么都有，但他忽然很想喝爺爺煮的綠豆湯，想念那個一口一聲叫他“阿村”的老頭兒。

他下意識地摸到背包里的日記本，心里有些慶幸。

2016年5月19日 星期四 陰

今天我因為名字的事情又跟爺爺起了爭執。我要把“向村”這個土得掉渣的名字改掉。爺爺執意不肯，說什么“鄉村”是我們的根。我們就像莊稼，鄉村就像腳下的泥土。

把日記本放在枕邊，向村早早地躺在了床上，希望一覺醒來能夠看見木結構房子的粉墻青瓦，能夠回到爺爺的身邊。他在心中默念，再也不要有“地球城”了。

我想要談談那田野的寬廣，

談談那月光下起伏的麥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