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如的夏天

陸麗芳

余如的夏天，是從裙擺上的一塊冰激凌漬開始的。

那天，驕陽似火，是入夏以來最熱的一天。余如經過小賣部的時候，被放在門口的大冰柜吸引住了。余如把手伸進口袋，準備掏錢買一根冰棍解暑。就在這時，前面的男生一轉身，手里的冰激凌甩出一滴，開始了空中滑行，終點正是余如的裙擺。

這是一件綠色的連衣裙，當奶白色的冰激凌漬降落在上面后，看起來是那樣顯眼、那樣突兀。

“啊——”余如驚呼，抬頭看看“肇事者”，只見男生若無其事地聳聳肩。余如呵斥道：“難道做錯事情不用道歉嗎？”

男生看了一眼余如裙擺上的污漬，略加思索，將手里的冰激凌往前一遞。

余如愣住了，問：“你這是什么意思啊？”

“弄臟你衣服的不是我，是它！”言外之意是，余如要怪就怪冰激凌，與其主人無關。

余如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齒地說道：“無賴！”

男生表情未變，說道：“要追究就快點兒啊，它已經生命垂危了。”

生命垂危？余如哭笑不得。她看見冰激凌正在不斷地融化，不斷地滴到男生的手指上，余如揚揚手，讓他走了。

“不可理喻。”余如轉身的時候，嘟囔了一句。

余如買了一根草莓味兒的冰棍，當冰涼甜爽的汁液進入口中時，一種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夏天，就這樣開始了。

晚飯有余如最喜歡吃的紅燒雞翅和雞蛋羹。正當余如吃得心滿意足時，媽媽忽然問了句：“你最近稱過體重沒有？是不是又胖了？”

余如啃著雞翅，搖頭說道：“沒有啊！”

“別總問體重行不行？”爸爸說，“現在正是孩子長身體的時候，你還讓不讓她好好吃飯了？”

“我這也是關心她嘛。”媽媽說，“你看對面的小霞，跟余如的年齡一樣大，可胖得上二樓都氣喘吁吁的，多受罪啊！”

“媽，我不會胖成那樣的。”余如放下雞骨頭，舔了舔嘴唇，向媽媽保證，“我一定會一直保持苗條的好身材。”

也不能怪媽媽這樣憂心忡忡，余如是學舞蹈的，要是發胖，不僅影響跳舞，也有損形象。不過，余如好像有特殊體質，就算吃得再多，也依然輕盈如燕。正吃著飯，電話響了起來，爸爸去接電話。

打電話的是爸爸年輕時的好朋友老周，他有個兒子叫周向南，跟余如同歲，因為在原學校犯了錯，所以下學期將轉到余如就讀的學校學習。

“老周怕他的兒子學習跟不上，想讓如如在暑假期間幫他兒子輔導功課。”爸爸的一句話讓余如停止了咀嚼。

“爸，這事我不干！”余如拒絕，“我不適合當老師。”

“那怎么辦？我都答應了。”爸爸笑呵呵地討好余如說，“你就隨便講解講解，再不行照著書本念一遍也行。”

“爸……”余如剛開口，就被爸爸打斷了。爸爸說：“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你想吃什么好吃的，盡管跟爸爸說，爸爸去買。”

以食誘之，焉能不從？既然如此，余如也只能應承下來了。

可余如怎么也想不到，周向南竟然就是那個將冰激凌甩到她裙子上的男生。“是你？”見到站在門外的男生時，余如的笑容消失了。

“你好！”周向南平靜地和余如打招呼，“請多多關照！”

還多多關照？余如在心里“哼”了一聲，決定不管爸爸再拿什么來誘惑她，她都拒絕幫周向南輔導功課。

爸爸看出了端倪，把余如拉到一邊。爸爸了解了兩人之間的恩怨后，拍了拍余如的肩膀，說：“別太小氣嘛，不就是弄臟了裙子嗎？”余如正要發作，爸爸又說：“臟衣服都是你媽媽在洗，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余如很不情愿地帶著周向南走進書房。周向南看看門外無人，小聲地對余如說：“你不用太認真，你教你的，我玩我的。”

余如心想：那當然！我要是對你認真，那就是折磨自己。

可是，令余如郁悶的是，她和周向南的相處之道，真的是“你教你的，我玩我的”。余如照本宣科，沒講到重點上。周向南自顧自地翻書、聽音樂、打瞌睡。余如突然同情起老師來，如果班里多幾個像周向南一樣的學生，上課時該有多辛苦啊！

“爸爸，周向南根本不是來學習的。”三天后，余如忍無可忍地對爸爸說，“您能不能跟周叔叔說一聲，取消這種沒意義的補習！”

爸爸抄了一個電話號碼遞給余如，說：“你自己去說。”

明明是爸爸攬下來的活兒，卻要余如去解決。余如撇了撇嘴，按照紙上的號碼把電話撥了過去。

“周叔叔，不好意思，我沒自信能輔導向南。”余如實話實說。

“如如……”周叔叔叫完余如的名字后，沉默了片刻，他說：“我也知道向南不太聽話，可是……你能不能再幫幫他？”

周叔叔說得那么小心翼翼，余如仿佛聽見電話那端呼出的氣息有些沉悶，她突然不知道該怎么拒絕了。

周叔叔告訴余如，周向南以前的成績還不錯，可自從有一次跟他吵架之后，成績像滑滑梯一樣一溜直下不說，而且還逃課，學習態度也越來越差。周叔叔痛心疾首，說也說了，罵也罵了，可周向南依然我行我素。周叔叔知道同齡人之間比較好說話，所以想讓余如開導一下周向南，最好能幫助他找回以前的自己。

這么艱巨的任務，余如不敢保證一定能完成。不過，余如覺得周向南的心頭肯定有個結，只要解開它，就能幫他改變現狀。

這天，周向南又來接受輔導了。然而，余如連書都沒有翻開。

“今天講課不用看書嗎？”周向南疑惑地問。

余如點點頭：“今天我們不上課了，我們來談談人生，聊聊理想……”

周向南笑了笑，說：“你的人生有什么規劃？你的理想是什么？”

余如也不回避，大大方方地回答道：“我喜歡跳舞，所以想成為舞蹈家。你呢？”

“舞蹈家？不錯嘛！”周向南說，“我想天天睡覺，吃喝玩樂。”

“這是理想嗎？”余如一針見血地指出，“這是墮落！”

周向南苦笑道：“墮落又怎樣？我媽都不管我，你管我？”

余如一聲不吭地站起來，走出了書房。正當周向南以為余如生氣了而準備走人的時候，余如又回來了，手里還拿著兩盒冰激凌。

“給——”余如把其中一盒冰激凌遞到周向南的手上，又利索地撕開自己那盒的包裝，舀了一勺送進嘴里，“草莓味的冰激凌，最適合療傷了。”

“是解暑吧！”周向南糾正道。

“不管是什么，吃了心情好。”余如說，“每個人都會遇到傷心的事情，過去了就沒事了。”

周向南吃冰激凌的動作有些遲疑，他問余如：“你知道些什么？”

“你的事情，周叔叔都跟我講了。”余如想了想補充道，“包括小時候在河里游泳差點兒溺水的事情……”

“真要命，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講啊！”周向南激動地說，“他到底想怎么樣啊？”

余如吃著冰激凌，感受粉紅色的固體在舌尖慢慢融化，化成香甜的液體。余如說：“他想讓你過得好，在以后的日子里想起這段歲月時，不會后悔。還有，周向南……”余如低著腦袋，慢慢撥弄著手里的冰激凌，她聞到自己說出的話里充滿了草莓的香味兒，“不管父母怎樣對你，他們都是愛你的。”

周向南看著余如，眼睛有點兒濕潤。忽然，他轉過凳子，背對著余如。“真八卦！”周向南說。

“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吃草莓味兒的冰激凌嗎？”余如看著周向南的背影說，“因為世上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兒。任何艱難困苦，最終都會像這冰激凌一樣，融化成甜甜的汁液。”

周向南垂著頭，笑了一下。

這天，余如和周向南聊了很久。余如向周向南講了自己小時候的糗事，周向南也向余如講了自己的故事。自從和爸爸吵架以后，再加上父母鬧離婚，周向南覺得心情壓抑，所以在學習方面有所懈怠。而任課老師只管成績，從不考慮學生的心理健康，一句“你有本事一直笨下去”，讓心高氣傲的周向南開始賭氣，以致每次考試都胡亂應付，有時候甚至交白卷。

聽周向南講完，余如瞠目結舌，搖搖頭嘆道：“人家說你笨，你就承認自己笨嗎？原來你真的不聰明。”

“余如……”周向南第一次叫出這個名字，揚了揚眉毛，挑釁地說，“咱們走著瞧！要是以后考試我比你考得好，你不要覺得丟臉哦！”

“好啊，誰是英雄誰是蟲，以后自會見分曉！”余如也不甘示弱。

第二天，周叔叔打電話給余如，向她表示感謝，說向南向他道歉了，態度也開始轉變了。余如高興極了，獎勵了自己一個草莓味的冰激凌：“夏天真好，有冰激凌吃的夏天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