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獵手

麥子

夜幕降臨，當青傘像往常那樣拎著星網出門時，遠遠看見一個人朝空鎮走來。

青傘很驚訝，因為空鎮從來都沒有來過人類。空鎮是妖怪們的空鎮，來空鎮的除了妖怪還是妖怪，沒有任何人類知道空鎮的入口，他們也不應該知道。可是現在，空鎮卻來了一個人！

“你好，我叫鳥橘。”來人站到了青傘面前。

青傘沒想到他會徑直朝自己走來。青傘想變身，變成人類的模樣。可是，青傘還沒來得及念咒語，來人又說話了：“請問，你能帶我去永川河畔嗎？”

青傘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繼續呆呆地保持著一條獨腿、一只獨眼的傘妖模樣。

“我聽說，人類世界中那些溜掉的星星都到了那里。”自稱鳥橘的男子30歲左右，眼睛亮亮的，讓青傘覺得好看極了。

“我的星星趁我不注意溜掉了。”

“我真的很喜歡它。”

“我想找到它。”

鳥橘一口氣說了3句話。

青傘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別的星星獵手早就出門了。青傘有些后悔，不該反復數那些星筒。

“是雨霧怪讓我來這里的，他說也許會有星星獵手愿意帶我去。”鳥橘又說。

原來是雨霧怪告訴他的啊！青傘有些動心了。每年的10月10日，所有的妖怪都會齊聚空鎮，看星星——燦爛無比、明亮無比的星星。雨霧怪也會來。

“你放的星星很特別。”每年，雨霧怪都會這樣對青傘說。

青傘不知道自己的星星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他覺得自己獵捕到的星星和別的獵手捕到的星星一樣，都是打開星筒時會瞬間飛到空中，然后綻放出五色火花。

“不過，最特別的星星會在心里綻放溫暖。”雨霧怪說。

青傘只看過或燦爛或暗淡的星星，卻從來沒看過雨霧怪說的星星。他很想看一看。

“你愿意帶我去嗎？”鳥橘看著青傘。青傘望著鳥橘的眼睛，心想：鳥橘的眼睛真像星星，那種明亮無比的星星。然后，青傘拎著星網，朝空鎮的南面走去。

鳥橘跟在他的后面。

永川河畔已經有許多獵手開始忙碌。他們舉著星網，捕捉源源不斷從北面的峽谷跑來的一顆又一顆比春天的晨露更晶瑩、更剔透的小星星。

無數的星星恣意地在空中飛舞，有的順利躲過星網，落入浩浩湯[shāng]湯的永川河——那條由無數星星匯聚成的光河。據說，它們將逆流至天河，并在那里散發出永恒的微光；而有的卻落入獵手的星網，它們將被裝入星筒，然后在獵手們的咒語中升入空中，燦爛綻放。

“我的那顆星星很特別。”鳥橘看著許多顆奔涌而來的星星說。

“它有檸檬的味道。”鳥橘又說。

青傘不說話。他全神貫注地看著源源不斷跑出的星星，他要從眾多的星星中尋找到他喜歡的。他只捕捉自己喜歡的星星。

“那顆星星一定是屬于哲學家的，它身上有一種自由精神呢！”

“不，它應該屬于畫家，因為它帶有一種靈性之美。”

“你們都錯啦！它一定屬于一位詩人，只有詩人的詩歌里才會出現這樣的星星。”

一顆璀璨得足以將黑夜徹底驅散的星星飛過來。所有的星星獵手——藤怪、樹妖、巖怪等開始激動地討論道，他們都張開了星網。只有青傘沒有動。

青傘看著鳥橘。

“不是我的。”鳥橘說，“我的那顆星星是某天突然出現的。我一看到它，就被它灼燒得胸口發疼。我想用筆立刻記下它，可碰巧來了一個電話，它就跑掉了。”

青傘點了點頭。雨霧怪曾告訴青傘，人類管這些星星叫“靈感”或“火花”。因為這些星星，人類才有了那么多的發明，畫出那么多美麗的畫，編寫出那么多的書籍。不過，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珍惜突然出現在他們生命中的星星，也不是每一個人都想牢牢抓住這些星星。所以，每天才會有如此多的星星落入永川河，才會有專職的星星獵手捕捉星星，制作星筒。

鳥橘努力地找著他的星星，在眾多的星星中尋找著。

他找到了！

很普通。所有的星星獵手都這么認為，只有青傘默默地看著鳥橘的那顆星星，那顆晶瑩剔透、毫無雜質的星星。

鳥橘沒有星網，那顆星星飛得又極快，但鳥橘終究還是抓住了它，將它捂在了掌心。

“它還小呢，不過也許我能使它綻放出璀璨的火花，比你們在10月10日所有星星迸發出的火花還明麗、還美艷的火花。”鳥橘對青傘說。

鳥橘帶著他的星星離開了空鎮。

青傘將捕捉到的星星裝入星筒。然后，他開始想封印星筒的咒語，好玩的、有趣的或是俏皮的、搗蛋的……咒語會影響星星綻放時的絢麗程度。雖然青傘努力地想集中注意力，但還是忍不住會想：鳥橘的那顆星星現在怎么樣了呢？

青傘決定去看看鳥橘。

妖精20年，他去時，看見鳥橘正看著那顆星星發呆。

妖精25年，他去時，看見鳥橘正認真地雕琢著那顆星星。

妖精32年，他去時，看見那顆星星在鳥橘的掌心變得又大又亮。

……

鳥橘住的地方離空鎮很遠，青傘卻一次又一次地前往，他不辭辛勞，一次又一次變成人類的模樣，來到那個煙火味兒極重的城市。青傘迷戀上了那顆星星，那顆看上去雖平平凡凡，卻逐漸光潔剔透、散發著檸檬味兒的星星。

“你的星星很漂亮。”青傘忍不住對鳥橘說。

“是的，但是還不夠。”鳥橘說。鳥橘繼續用心地打磨他的星星——行走時、吃飯時、睡覺時、旅行時……

青傘一次次地去，不辭辛勞地去，去看鳥橘不辭辛勞地、高興地、憂傷地、快樂地、悲哀地雕琢著他的星星，讓它逐漸熠熠生輝，以至光芒萬丈。

“你喜歡它？”鳥橘問。

青傘點了點頭。

“你想獵捕它？”

青傘不說話。

“你會如愿的。”鳥橘微笑道。

但是，當青傘最后一次去時，那顆星星卻消失不見了。

“它已綻放在了我的筆下。”已進入垂暮之年的鳥橘說。

鳥橘送了一本薄薄的書給青傘。

青傘將書輕輕打開，卻又急急合上。他竭力想讓自己平靜，但他那顆藏在傘柄里的心，仍劇烈地跳個不停。

那年的10月10日，當所有的妖怪聚集在空鎮，當獵手依次揭開星筒的封印，在咒語中放飛各自捕捉到的星星，使它們綻放出一朵比一朵更燦爛、極美極艷的火花后，青傘沒有拿出星筒——他拿出了鳥橘送給他的那本書。

青傘將書緩緩打開。

所有的妖怪都以自己的方式看向那本書。

書頁在風中發出“沙——沙——沙”的聲音，一個又一個字符在妖怪們的唇間滑動，繼而跳躍出、變幻出一行又一行的詩句，然后那些詩句輕輕地、慢慢地滲入他們的心底，在他們內心的某個角落里“噼里啪啦”地開始燃放，綻放出一朵又一朵帶著清香味兒的七色火花。那些火花讓妖怪們眩暈、幸福，續而感到溫暖——雨霧怪所說的那種溫暖。

“今年，青傘獵捕到的星星很特別。”妖怪們說。

青傘不說話。因為只有他知道，鳥橘才是真正獵捕到這顆星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