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廚，小廚藝

劉煦皎

面帶微笑、腳踩高跟、手持湯勺的史蒂芬·亨斯勒一不小心摔了個跟頭。眼看主菜就要完成，他在灶臺前一個轉身，不小心腳下踩滑，整個人重重摔在了地上。攝像機拍下了他直挺挺摔倒的畫面，也拍下了他手掌撐地的瞬間，不幸的是，他的手直接按在了摔碎的盤子上，碎片深深扎進了他手掌的肉里。

事后人們評價，亨斯勒可以說是做出了最好的反應。他迅速站了起來，疼得嘟囔了幾下，接著立刻拿一塊廚房用布包裹住受傷的手，然后繼續做菜，并且最后在觀眾熱烈的掌聲中，戰勝了身著紅色低領衫的競爭對手桑迪·梅耶·沃爾登。

廚藝秀節目的發展勢不可擋，特別是那些想借機一搏眼球的頻道，更順勢制造起了衣著清涼的烹飪比賽。為了和踩著細高跟的桑迪能夠“公平公正”地對決，亨斯勒也穿上了色彩鮮麗的高跟鞋。

顯然這一切都是早有安排的，畢竟即使是在電視臺的攝影棚里，男士尺碼的高跟鞋也不是隨手可得的。但只要觀眾買賬，就沒什么大不了的。他們大老遠跑過來，花大把鈔票排隊買票進場看秀、之后還要找酒店過夜。觀眾把這些電視名廚都當成了明星，想要盡可能地靠近他們，與他們近距離接觸，節目過后還想著能不能帶點什么回去。顯然名廚們也很了解這些觀眾，總是讓他們如愿。于是在表演結束之后，就會看到有一群熱衷此類電視節目并把名廚當作英雄的老婦人，她們雖已年過半百，但在幾杯香檳的酒精作用下還是會尖叫高喊著亨斯勒的昵稱，像年輕人一樣舉著菜譜蹦跳著索要簽名。

原為實用，現供娛樂

烹飪節目原本是出于實用主義的考慮被希臘人搬上銀幕的，既像是喜劇，也像是一出悲劇，或者更準確地說，現在的烹飪節目就是一出鬧劇。這出鬧劇唯一在意的就是，絕對不能無聊。自從賀拉斯提出所有藝術都需要“有用或者有趣，又或者兩者皆有”的觀點之后，所有熒幕上的節目就依此被做了分類：有實用性甚至是建設性的，那么就算作是嚴肅音樂、高雅文化；如果能帶來娛樂消遣的效果，那么就應該算作是流行音樂、大眾文化那一類。

烹飪節目最初在德國以教學形式出現，之后逐漸發展成為了流行文化的一部分。史蒂芬·亨斯勒本身就充滿戲劇性和娛樂性。他是一個很會吸引眼球的人，也是個地道的瘋子、冒險家，他曾經出于玩笑，大半夜掛著140多個東西在漢堡走過5個紅燈，直到被警察用警械敲打腦門阻攔下來，因為警察把他當成了在逃劫匪。

從純實用型節目轉變為純娛樂節目，這就是過去那些年中烹飪節目所經歷的轉變。1955年德國第一代電視名廚克萊門斯·威門羅特（原名卡爾·克萊門斯·漢恩化）發明了“夏威夷吐司”、“阿拉伯肉末”和“實心草莓”，“夏威夷吐司”這個帶有諷刺意味的短語正是從這里來的。

如今的亨斯勒總是鐘情于以比賽的形式面對他的對手，他喜歡從速度、質量、娛樂性和觀眾的好感度等方方面面痛擊對手。例如他曾創下了30秒之內快速切11個辣椒的吉尼斯世界紀錄，打破了世界名廚杰米·奧利弗此前取得的最好成績。在一檔名為《燒烤大師亨斯勒》的節目里，這位漢堡名廚每期對抗一位名人，那位名人在賽前會在教練的指導下，連續數天練習準備一道菜，而這道菜卻得等到亨斯勒上臺的時候才會告訴他。最后誰會獲勝？這就得由前勒沃庫森隊經理人萊納·卡爾蒙、前科隆圖片報食評家海因茨·霍爾曼，以及前拜爾斯布龍酒店品酒師納塔莉·魯普組成的評審團來裁定了。

絕大多數情況下會是亨斯勒取勝，顯然這是挑戰者所必須接受的戰果。年輕的時候他曾在漢堡一家叫作“英雄”的拳擊聚樂部和漢堡紅燈區一間叫做“裂縫”的地下聚樂部里打過拳擊。此外還和他的父親在易北河岸共同經營一家名為“亨斯勒和亨斯勒”的魚店。如果誰曾經撞見過他的父親大發脾氣對著店鋪門口的接待臺拳打腳踢，就會明白他兒子身上無窮的活力是從哪里遺傳來的了。

經過德國私人電視頻道VOX廚藝競技比賽的層層篩選，亨斯勒從一眾電視廚師中脫穎而出，被認為是最有潛力的一位。但這指的并非是作為廚師的潛力，畢竟電視廚藝秀上真正關乎到烹飪水平的片段可能只有幾秒鐘，所以是不是頂級大廚其實并不重要。那些真正的廚神例如哈拉爾德·沃爾法特、克里斯蒂安·保，約阿西姆·維斯勒或者斯文·艾瓦菲爾德倒未必適合這一份工作。那些太過于追求細節、太過認真苛刻的大廚對于電視節目來說缺少了一份吸引力，當然，所有這些廚神最缺的還有一樣，那就是時間。畢竟他們還是有正經工作的！

德國美食雜志《飲·食》前主編卡特婭·布爾加德曾經說過：“作為電視廚師雖然首先是要真的能做出美味的食物，但除此之外他還必須要能夠在攝像機前翩翩起舞。一是不能怯場，二是要能夠很自然地展現自我，能夠在閑聊中表現出自己的專業性。”

日薪高如搖滾巨星

同時具備這幾項能力的廚師究竟有多稀少，數據能夠反映一切。全德國廚師協會登記的廚師共有約1萬名，其中真的有足夠大的魅力能夠征服電視觀眾的又有多少？一共21人。這個數字就是此前“金相機獎”提名角逐最佳電視名廚大獎的廚師人數。最終，霍爾斯特·里希特獲得了冠軍。電視名廚和一般廚師的差距之大，就如同F1賽車手和職業卡車司機的區別。那些普通的廚師即使每天被洋蔥熏到流淚，還得一道接著一道不停去做菜，最后站到腿都腫了還要在后半夜收拾廚房，而電視名廚們，則過著光鮮的生活。

當然作為電視名廚，他們的工作也是十分繁重的。錄制一檔節目往往需要幾個小時，經常還是一個節目接著另一個節目。不同于平常做菜，在電視節目里做菜的同時還得要一直說話，去解釋每一個步驟。口誤、忘詞什么的都算是小事了，匆匆忙忙間很有可能會切傷或者燙傷自己，極度興奮過后甚至還會導致精神上的極度失落。

電視名廚的收入相當豐厚，他們有專屬的經紀人，那些經紀人不斷想方設法幫助他們進一步提高身價，同時也從中賺取自己那部分傭金。這些名廚基本上都有自己的餐廳，他們在電視節目中制造越多噱頭，就越能夠為自己的餐廳帶來更多的名氣。那些無法買到票去現場看廚藝秀的觀眾，還被他們吸引跑去網店采購。同時，這些名廚還為書店里貢獻了大批暢銷食譜。

電視節目的曝光最為重要，它幫助這些名廚把名利都帶進了廚房，使得他們可以用自己的形象為產品代言、為企業做廣告。例如史蒂芬·亨斯勒就男扮女裝穿起了藍色緊身裙，踩著高跟鞋，邁著小碎步給零售巨頭艾德卡超市做起了廣告。據拍攝方的一位經理透露，這則廣告為亨斯勒帶去了30多萬歐元的報酬。

從事電視名廚這個行業的人鳳毛麟角，最早踏入這一行的要數萊勒·薩斯了，他曾經在一次消防員慶祝活動中從高塔跳下，卻不慎摔偏，險些喪了命，之后便意外地進入了這一行，可以說他的幸運在于，經歷了這一切的他，可以直接說出自己究竟想要什么。90年代末，VOX電視臺定期播出提姆·邁澤主持的一檔美食節目，他們希望把他打造成杰米·奧利弗那樣的英國名廚。但原本就性格內向的他，偏偏從一開始就被要求在電視節目中侃侃而談，結果不久之后他就陷入了重度抑郁的狀態。在退出了一段時間之后，如今他又回到了電視臺，作為一家大集團的藝人，他的日薪高達兩萬歐元。今年2月起，他的新節目《逆天廚房》開始在VOX電視臺播出，形式類似于亨斯勒所采用的廚藝比拼模式。

作為同樣也是很有生意頭腦的人，科亞·克利伯格代言了一間折扣店。身為藝人，他既有舞臺劇的背景，也教授過音樂課，他在德國衛星一臺錄制的節目為他掙到了不少報酬，短短兩年時間，他就買下了曾經工作過的餐廳。然而即使是星級餐廳，在德國也掙不了什么大錢，因此作為品牌先驅的克利伯格還得繼續投身到廣告事業中。對他來說，廣告合約簡直有著毒品一般的巨大吸引力，一旦染上，幾乎就無法脫身了。

尼爾森·穆勒無疑是克利伯格的重要競爭對手。雖是以難民的身份從加納來到德國，但穆勒在斯圖加特的一戶高素質家庭長大，談吐優雅、舉止得體。他在埃森的餐廳十分高檔，與他整潔的餐廳布置相呼應的，是他自身的巨大魅力。

聚光燈下的穆勒神采奕奕，似乎世上再沒有比這里更適合他的地方。在一場電視廚藝秀中，他先是擺動身體輕輕哼著旋律，有節奏地打著響指，接著小聲吟唱，最后放聲高歌一曲《漫步孟菲斯》，贏得全場觀眾喝彩。在這個各出奇招、力求奪目的行業里，一身白衫、皮膚黝黑的穆勒，像是群鳥中的那只色彩艷麗的鸚鵡一般，引人注目。

穆勒代言過燒烤用煤、南非葡萄酒和整體櫥柜。“對，這些都很值得去做。”他說道。然而他卻猶豫著，不愿意去爭取過多舞臺上的榮耀。2015年，他放棄代言連鎖品牌加油站阿拉爾舉辦的“燒烤周”活動，而是把這樣的大好機會讓給了同事弗蘭克·羅辛。羅辛在多爾斯滕擁有一家米其林一星餐廳和一位得力助手，作為亨斯勒的競爭對手，他曾為了討好觀眾不惜被捉弄、被嘲笑。在電視里，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角色分工， 亨斯勒可以趁著羅辛睡著的時候，往他身上澆一桶水，還把整個過程拍了下來，而羅辛卻不得不扮演著受氣包的角色。

與他相比，霍爾斯特·里希特則是完全不同的廚房小丑似的人物。近年來，他和權威名廚約翰·拉菲搭檔合作，推出名為《拉菲-里希特美味廚藝秀》的電視節目，雖然對于這位油腔滑調的小丑的廚藝一直存在爭議，但他無疑是十分成功的，即使沒有拉菲，他也早已能夠獨擋一面了。在經過兩次的心臟病發作和一次心肌梗塞之后，這位圓腦袋，留著兩撇大胡子的名廚也算是與死亡擦身而過了，如今他在意的，僅僅就是活得開心。

講究無脂肪、全麥飲食的莎拉·維納爾無疑是電視名廚中的異類。和她的同事里希特一樣，她的廚藝也常被議論。男友薩斯認為，她最適合的工作是加入綠黨從政。在德法電視臺的一檔節目中，她游歷各鄰國，在每一期節目中去學習新到之處的地方特色美食。她自然的表現為她帶來了許多廣告代言機會。她既可以為了給內衣品牌“玫”代言脫去外衣，也能為了毛線品牌“拉娜·格羅薩”穿上厚毛衣。除了在德國的電視臺里積極宣傳環保、持續性和健康飲食，她還和奧地利石油天然氣集團緊密合作，推廣有機肝奶酪三明治在奧地利公路休息區的售賣。

馬爾庫斯·海德曼斯無疑是最了解所有電視名廚的制作人了，“通過我們的努力，他們一個個都成為了百萬富翁。”這位電視名廚界的教父在漢堡創立的公司“電視達人”如今是德國最大的電視娛樂節目制作公司之一。著名主持人馬爾庫斯·朗茨是他的合作伙伴，所有那些在海德曼斯的廚藝節目中表現精彩的名廚都有機會在朗茨的節目中再放異彩，對他們來說這絕對算是一次錦上添花的機會。因此，海德曼斯掌握了電視廚藝界的大量重要資源。

這位電視廚藝秀的先驅握手有力，說話語速極快，一身小麥色肌膚，一看就是那種到周末和假期就到馬略卡島度假的人。從《凱納廚房》到《拉菲-里希特美味廚藝秀》，再到《廚房戰役》和《燒烤大師亨斯勒》，這些全部都是他的杰作。所有電視名廚的成功都無法離開他的推動。回顧海德曼斯這一路的發展，他雖然感到十分驕傲卻也不無遺憾：“我們最開始那會兒其實應該把《凱納廚房》這節目也賣掉，每集有150萬的觀眾，肯定能賣到5萬歐元的價格！”

低成本高收益的電視廚藝秀

雖然這些電視名廚并不是演員，卻在電視上有著一席之地。“我們還從未如此風光過。”海德曼斯說。當霍爾斯特·里希特第一次出現在他的辦公室時，這位留著新年市集上才會看到的那種怪胡子的男人還穿著一條巨大的格紋褲子。“他要不是個神經病，要不就是個天才！”海德曼斯當時想。隨著時間推移，問題的答案逐漸明了，一開始的懷疑到后來變成了喜愛。

當然，并不是所有電視名廚都那么與世無爭，他們在光鮮的外表下努力隱藏著自己的厭惡情緒。表面看來他們必須處事圓滑，不然很容易就被淘汰。“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薩斯在他的百場秀慶功宴上對著教父一般的海德曼斯大喊道，“沒有我們這些廚師，你根本什么都不是！”海德曼斯則就此指責薩斯“頭腦簡單，只會大聲嚷嚷，實際上一無是處。”

這件事很快就成為了人們熱議的話題，從早到晚談論不斷。畢竟電視廚藝秀節目的廣告效應巨大，雖然制作成本很低，但利潤卻十分可觀。不久前，VOX電視臺還推出了新的廚藝秀欄目《亨斯勒無邊界》，至于這檔節目的邊界究竟在哪里，還真的無法確定。亨斯勒的榜樣依舊是英國名廚杰米·奧利弗，雖是閱讀障礙癥患者，但原先在埃塞克斯一間酒館工作的他早已成為了千萬富翁。他的妻子鳩尓斯是平面模特，如今他們兒女成群，他本人還被召見去過唐寧街十號，可謂對英國政治也有一定的影響力。這樣的成就是史蒂芬·亨斯勒暫時還無法企及的，盡管他已經給自己兩個女兒中的一個取名叫作了蘇琪·鳩尓斯。

[譯自德國《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