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奧納德·科恩：無盡的夜

本杰明·勒格熱+左婭

“靜”是波爾蒂山禪寺的佛教徒們為他取的教名。他是風度翩翩的詩人歌手，擁有青銅般的嗓音。他享年82歲，在洛杉磯去世，現在，他長眠于故鄉蒙特利爾的土地下。去世前，他為這個世界留下了最后的唱片《你渴望更黑暗》。自嘲寓于憂郁中，他的歌曲充滿了神秘的色彩。死亡可以將他帶走，但他可以把歌聲留給世人。

1960年冬天，萊奧納德·科恩是游蕩在倫敦街頭的落魄作家。他的作品在故鄉加拿大的確獲得了一定的重視，但是售書所得卻不足以維持他的溫飽。他沿著斑克街索然地行走，然后駐足于一家旅行社的櫥窗前。“那張廣告單好像閃著光，我走進了那家旅行社，然后決定前往伊茲拉島，我的夢想之地。”游吟詩人科恩后來講述了當時的場景。他帶著一點積蓄前往了那個希臘小島，并在一間白色的山間小屋中安頓了下來，小屋的陽臺朝向山嶺。他打算在這里潛心寫作——為此，他還帶上了他的舊打字機。但是，當溫柔的瑪麗安娜與他目光交錯時，他卻失了神。挪威姑娘瑪麗安娜當時和丈夫一起去伊茲拉島度假。然而，她很快被萊奧納德吸引，經過了一番靈魂的折磨，終于迷失于他憂郁的眼神中。萊奧納德和瑪麗安娜度過了一段閑適的時光：他們泛舟海上，聊天甚歡。有時，他們也在夜晚喝上一杯烏佐酒或一瓶紅酒，享受片刻的迷醉。那時的生活似乎波瀾不驚，但萊奧納德還是渴望事業上的突破。1967年，他開始嘗試寫歌，那時他33歲，幾乎一無所有。“我寫過書，人們說那些作品很精彩，但是他們還是不會花錢買，”1976年萊奧納德在接受《搖滾與民歌》雜志的采訪時說，“我唱歌賺的錢得以支撐我的寫作，這也是我從事歌唱事業的動力之一。”后來，萊奧納德和瑪麗安娜帶著一把吉他飛往了紐約，并在當地的民謠酒吧表演了他寫作的第一批歌曲。才華的光芒難以掩蓋。歌手朱迪·柯林斯認為科恩寫的《蘇珊娜》很有感染力，就詢問科恩是否可以重新演繹他的歌曲，并得到了他的許可。那時科恩還不知道，他的職業生涯正就此改變。

很快，他就脫離了過去放蕩不羈的生活，與哥倫比亞唱片公司簽約。雖然嬉皮運動是在美洲的另一端開始的，但作為加拿大人，他還是很鐘意那些老情歌，并用深沉憂郁的聲音去演繹它們。他懂得怎樣和女人說話，他總能用暗淡性感的聲音講出智慧的語言，讓女人們深陷其中。到了紐約以后，瑪麗安娜逐漸疏遠了他，因為她無法忍受充滿著謊言的“新生活”。萊奧納德陷入愛情就像醉酒一樣快。盡管人們不知道這樣評價他是否確切，但是他總被別人認為是消沉失落的形象。即使一切都好，他也不會覺得快樂，即使所有人都對他微笑，他也依然沉浸在傷感中。他對人生消極的看法融入到他的歌曲中。

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后，他逐漸產生參軍的想法，并在1973年加入了以色列軍隊。萊奧納德想上前線，參與“真正的戰爭”，也渴望直面生死。至少，這樣的經歷才能給生活帶來意義。但是在那里，軍隊只讓他在戰士們面前唱歌。他覺得生為歌手像是被判刑，必須接受命運的安排，就像一個無辜的人被錯判一般。

他在1970年認識了蘇珊娜·埃爾羅德（和《蘇珊娜》這首歌曲沒有關系）。蘇珊娜希望他能收收心，安心享受家庭的溫暖。她和萊奧納德生了兩個孩子，亞當和洛爾卡，兩個孩子的名字的寓意正是為了對父親表示敬意。然而，萊奧納德卻不想承擔新的義務。“我拒絕承擔親密的人，尤其是愛人造成的錯誤……她想把我改造成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的想法，簡直令我窒息。”他在1976年時說。

是歲月改變了他。萊奧納德變得更敢于自嘲和自我批評。“到了這個年紀，死亡和傷感已經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了。20歲時，人們還可能憂郁或墮落，但到了42歲，就沒人再想毀滅自己了。”在這喧囂的世界上，在朋克文化蔓延的歐洲，他不想再有什么大的起伏，他更想以圓滑的態度處世。

與蘇珊娜激烈爭吵并分手后，他在80年代初遇到了法國攝影師多米尼克·以瑟曼，并一起度過了7年的時光。多米尼克讓他的事業重新崛起。1985年時，美國的唱片公司拒絕出版他的專輯，但3年后，他重新回歸舞臺，被光環籠罩。年輕人把他當作偶像。55歲的他終于獲得了事業的成功。他的演唱會座無虛席，生活也變得奢侈起來——旅行中住豪華酒店，每天晚上都開一瓶名貴紅酒——最后，這種奢侈的生活他也過膩了。

1994年，萊奧納德·科恩住進了距洛杉磯100公里的寺院中，想通過靜默得到心靈的治愈。他在禪師佐佐木常州的安排下成為了一名禪師，在寺院小屋中修禪5年。修禪期間，他每天4點起床禱告。他回歸到世俗生活又是因為一個女人。阿佳妮·托馬斯，之前與他合作過的歌手，她追求他，他淪陷了。科恩回歸到了藝術家的生活，開始為她寫作。《十首新歌》和《親愛的希瑟》是他回歸世俗生活后，在2000年初創作的專輯。重新回歸歌壇的他，聲音更加深沉、嘶啞、性感。他又一次被推到了批評的風口上，或許是因為他又找到了愛情。那又怎么樣呢？

他在事業中只遭遇過一次背叛，還是來自于他最親密的合作者，經紀人和曾經的情人凱莉·林奇。洛爾卡·科恩2004年偶然發現她父親的賬面上沒有財產了。林奇卷走了他5000萬美元，她最終被判決18個月監禁和730萬美元罰款。但是，這些對于科恩來說沒有什么意義了，因為損失已經無法挽回。

70多歲的科恩想到了唯一的辦法：如果唱片銷售所帶來的收入不足以維持生活，那么只好去開演唱會了，這是賺錢最快的辦法了。于是，他又走上了舞臺，從2008年6月到2013年12月，他一共舉辦了380場演唱會。樂迷們已經不在乎昂貴的票價了，因為現場演出精彩絕倫。他比過去更加優雅。在巴黎舉辦的演唱會上，他跑到舞臺上，脫下外套拋給聽眾，還鞠躬感謝為他伴奏的伙伴。整個民謠圈都為他的表演喝彩，他完全不像是失去活力、上了年紀的歌手。科恩唱了3個小時，用歌聲講述了世紀往事，讓懷舊的樂迷們大飽耳福。

除了唱歌，他還繼續著寫作。“年紀越大，我越想要追問自己。我還有很多故事要講。”2012年他在巴黎接受我們采訪的時候說道。兩場演出之間，他又錄制了兩張專輯。2013年年底，他在洛杉磯安頓下來，他的女兒和外孫女就住在他的樓下。相比于登上舞臺，他那時更想待在自己的圈子中，或是在獨處時寫作。他期盼長壽，同時也在籌劃著“永別演唱會”。

可是命運并非如人所愿。去年7月，瑪麗安娜病危。萊奧納德的家人馬上通知了他。他寫了一封信給瑪麗安娜：“瑪麗安娜，我們已經這么老了，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我想我的‘那一天很快也要到來，我也將跟隨你的腳步。要知道，我就在你身邊，只要你一伸手，就可以夠到我的手。你知道，我一直都欣賞你的美貌和智慧，我無需多言，因為你已經明白。現在，我只希望你能一路走好。再見，我的老朋友，永恒的愛。我們還會見面。”這最后的表白讓世人感慨，萊奧納德也將離我們而去。

為了擊退外界的謠言，他在去年10月21日又發行了專輯《你渴望更黑暗》，那時他剛過完生日1個月。在洛杉磯，他和唱片制作人——他的兒子亞當一起接受了媒體采訪，鏡頭前的他拿著拐棍，人也消瘦了不少。他在那場小型的媒體見面會上透露：“我以前說過，我已經做好準備迎接死亡的到來，現在我得說，那時我有些夸張了。我們經常會說些言過其實的話。我會好好活著的。”當然，他是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的。《你渴望更黑暗》就是他留給世界的最后一張唱片。每首歌里似乎都能聽出離別的氣息。唱片于去年11月7日完成，但3天后才向世人公布。科恩的家人給他籌辦了不對外公開的葬禮。按照他的遺愿，他被埋葬于蒙特利爾，與父母和祖父母長眠在一起。每場演出后，他都會說：“謝謝，朋友們，我們后會有期。”而這一次，我們只有在天堂才能再見到他了。

[譯自法國《巴黎競賽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