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瑞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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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茶比較深入的了解,是從我剛出版的一本茶書開始。
應約寫《美麗瀟湘·茶事卷》前,我只是愛茶人,對茶談不上懂。寫茶,寫湘茶,必定要翻閱大量相關資料,熟悉無數相關茶企,于是,很長一段時間,茶終日在我思緒里晃來蕩去,若即若離。
“江南地暖故獨宜茶?!边@是《茶疏》里的句子。湖南產好茶,便極為自然了。
有些茶,我至今只聞其名,不見其真容,比如君山銀針。君山銀針是中國十大名茶之一,是一款黃茶,嚴格意義上講,是一款黃芽茶。顧名思義,采摘的均為清明期間茶樹上首輪色澤嫩黃的芽頭。我對素有“金鑲玉”稱謂的君山銀針的所有了解其中只來自圖片與資料,就像人對傳說中心儀的佳人一樣,看得見,摸不著,聞不到,好在我去過洞庭湖上的君山島,“一螺青黛”的君山島常是“煙波不動影沉沉”,四面環水,地理環境宜茶。人常說望梅止渴,我是時常望著圖片,揣想著君山銀針如何在玻璃杯盛的山泉水里,三起三落、翩翩起舞,仿若裊裊茶香,在我走神的剎那,朝我襲來。
我也無數次想象與君山銀針的相逢,初見,是否會有驚為天人的悸動?
令我浮想聯翩的茶,其實不止君山銀針,還有安化松針。我在寫作的過程中,曾下大力氣,醞釀對安化松針的情感。我不愿意把每種湘茶寫得過于教條與死板,我更渴望將之想象成我愿意與之傾心交談的美麗女子。千百年來,安化松針曾一直以“芙蓉青茶”與“云臺云霧”的貢茶面貌,作為一種傳說,隱隱綽綽地藏在湖南安化著名的芙蓉山和云臺山中。這種傳說中最美麗的綠茶,現在已是遺世獨立,散落在芙蓉山中。《瀟湘晨報》才情滿滿且極富情懷的記者王硯,用飽含深情與遺憾的筆觸,書寫過安化松針,令我掩卷長嘆,不由自主地愛上了這個從未謀面的“江湖傳說”,我筆下的它自然也就有了情懷。權威茶葉專家審定茶書初稿時,曾建議拿下這一小節,理由是安化松針已非湘茶的主力軍。出版時我發現它仍然靜靜躺在書目里,我欣喜于責編對它的認同,也等于認同我對這種落寞名茶的心疼。茶場不得已不斷縮小,采制時間短短數天,產量日益稀少。它更像隱士,保持著固有的風骨,不媚俗,不與眾芳喧妍,不肯在傳承下來的采制細節上妥協。在滿城黑茶的商鋪中,定然尋不到它的身影,它注定像一款充滿傳奇色彩的珍珠,只能在懂的人的手中煥發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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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年少時,家里常備著長沙茉莉花茶,長條形的塑料袋裝,簡潔雅致。那時物資匱乏,只有家中來了客人,父母才會泡上茉莉花茶。屋子頓時會蕩漾起茉莉的清香。小時我僅知綠茶、花茶,看到文章里常寫清茶一杯,我還想,清茶到底是什么茶?
讀初中時,有一次在要好的同學家玩,眼見她當小學老師的母親,面不改色地把客人喝過的茶洗了,再晾干,留著繼續喝,我當時就看傻眼了,回家后,我就偷偷觀察,我奶奶會不會那樣“小氣”,可我家估計沒拮據到那種程度,待客的剩茶就倒掉了,最多倒在花盆里,據說茶葉水澆花樹等同施肥,是不是科學就不知道。后來同學的父親當了領導,想必阿姨也不用再做“二道茶”了。
那時,湖南很多家庭都喜歡把一撮粗茶,丟進一個橄欖型的粗瓷大茶罐,將才燒開的水注滿茶壺,涼在堂屋或灶間,供家人打口渴,有時一喝幾天。我寫茶書時才弄明白,那種瓷壺叫民間包壺。有好幾次,我撞見小哥哥放學回家,茶杯也不取,對著茶壺的嘴,就咕咚咕咚灌飽喝足,我常跟他急,他只是嬉皮笑臉地說,不臟不臟呢,我嘴巴離壺嘴遠著呢。可我心里總是有個疙瘩,想著,誰知道他的口水有沒有弄進茶壺?便漸漸不愛喝茶,口渴也不喝,渴了從熱水瓶里倒白開水,夏天呢,還正好借機只吃冰棍。如今我酷愛喝茶,卻發現兒子也幾乎不沾茶,更愛喝飲料、冰激淋。這兩年,他寒暑假回來,我們有時招呼他一起喝茶,他就走過來,端起我斟在小杯的茶,抿上幾口,權當陪我們喝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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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參加工作時,有一年,縣里召開系統工作大會,我被抽去給主席臺倒茶。我大舅當時是分管我們系統的縣領導,他怕毛手毛腳的我不懂得倒茶的禮儀,便提前私下示范給我看,怎么斟茶,怎么蓋蓋子,怎么續水,我小心翼翼,也誠惶誠恐,但年輕聰明,看幾下就心領神會,從那時起成了倒茶續水的熟練工。
我開始初懂茶,當是1999年以后。那時剛改行。單位一個副職,是我高中同學,他向來講究。辦公室的柜里經常放著一些好茶。我仗著是老同學,時不時跑他辦公室蹭茶喝。是他告訴我,那種看起來清雅喝起來清香的綠茶來自溆浦崗東,屬于高山云霧茶,且為明前茶。明前茶,也就是清明前采制的茶,素有“明前茶、貴如金”之說。溆浦產茶,高山產好茶,我也是那時才知道。領導同學之所以能喝到好茶,是同一單位的另一個同學從老家弄來的茶,他的老家緊挨著茶鄉安化,叫崗東。
崗東現已經跟渠江流域的另兩個鄉鎮兩江與善溪合并為三江鎮。渠江是一條小河,穿過三江鎮,流往安化,匯入資江,資江就是湖南著名的四大長江支流“湘資沅澧”中的第三大河流,而溆浦,大都屬沅水流域。沅水浩浩湯湯,資水頗為野性,四大河流沿途盡是璀璨湘茶。山好水好,出“鳳凰”,更出好茶。我娘家當年在溆浦的隔壁鄰居就是一對崗東籍夫婦,老婆白凈秀麗、五官精致,人到中年仍然秀色可餐,便為明證。溆浦的一都、二都、三都、四都河,在縣城匯成溆水,蜿蜒西去,經“小桂林”思蒙,在大江口犁頭嘴悄然匯入沅江,而屈原當年入溆路,就是從犁頭嘴水路到的溆浦,寫下《涉江》名篇,思蒙水域沿途峭壁上的懸棺風干了不知多少紅塵往事,惟留畫一般的青山綠水陪伴著當地子民。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二都河流域的統溪河穿巖山也分布著諸多野生灌木茶樹,還遺留一條完整的頗有歷史淵源的茶馬古道;一都河流域的龍潭既有聞名遐邇的山背花瑤梯田,又是湖南紅茶的主產區之一。
離開溆浦時,我尚屬茶盲。那時先生在電視臺做記者,出去采訪歸來經常帶些中方桐木、會同鷹嘴巖的綠茶還有沅陵碣灘茶,那時沒有喝茶的雅興,禮品盒都懶得打開,有些茶一收就是大半年。后來怕把綠茶放陳,才趕緊把茶分頭送了外地客人,喝過茶的客人反饋:你給的那茶味道真不錯!我方知懷化很多地方原來都是產好茶的,尤其是沅陵,特別是“家在水下”的庫區北溶,是千古貢茶碣灘茶的故鄉。關于碣灘茶,我想在接下茶系列寫作里,細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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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的初夏,我去南京受訓,經歷了人生中第一次長途旅行,滬杭蘇錫四日游。那次旅行,安排我與睡蓮初見,也讓我品嘗了傳說中的龍井。在龍井村,導購讓我們品嘗地道龍井,教我們識別哪些是二道茶,二道茶就是不良商販把喝過的茶重新晾曬當成新茶賣,跟當年同學母親的二道茶如出一轍。最終目的是推銷二兩裝的龍井茶,游客可以隨意灌,只要你塞得緊。我想著龍井這么有名,就買了一罐帶回家,又在無錫買了一套綠砂壺,叫啥“水上漂”,至今放置茶案,有時用來泡普洱。龍井我自己不舍得喝,從罐里勻出一點出來留著嘗,因為塞得緊,勻出一點點像給龍井茶葉松了綁,讓其更加舒展腰肢,也不露痕跡,然后拿著送了朋友。
九年前的初春,我平生第一次獨自旅行,去的是麗江。慕名住在櫻花客棧。之前,先生從外頭帶回一只風鈴一餅普洱,說是一個導游熟人從麗江帶回的禮物。風鈴從此掛在主臥窗前,能不時找點瓊瑤小說的感覺,普洱當時沒舍得喝,收著。去了麗江之后,我就刻意找普洱。但網上告知,大研古鎮茶坊里的普洱質量參差不齊,不懂就不要輕易下手。
我還是心懷忐忑地走進櫻花客棧旁的一家茶坊。好客的茶坊主人招呼我喝茶,茶盤上正泡著一壺普洱,紫砂壺泡的,我略有不安地坐下來,端起中年老板遞過的紫砂杯,品人生第一杯普洱。他笑著問我,這是熟普,感覺如何?我不懂裝懂,假裝斯文地說,嗯,不錯。我說的并非假話,真是不錯,普洱的口感陳香粘滑,溫潤綿長。那時我還分不清熟普生普,那時我甚至還沒品過湖南黑茶。我終究沒在他那買茶,他也不惱我,相反極為客氣地說,不買不要緊,你多了解下,有空來喝茶。我沒好意思再去他那喝茶,臨走前,央求櫻花客棧的總管小胡帶我去了一家叫秋月堂的專賣店,買了幾餅大益牌熟普,自己留一餅,其余的都送了要好的朋友。留的那塊收到第七年春節,還是送給了一個看得很重的朋友。次年再去云南,在“七彩云南”,在西雙版納,就輕車熟路地買了不少茶餅回來,生普熟普,價格高的低的,都買了。十多餅生普被我東送西送,只剩一塊,今年春天帶到魯院來開封。懂茶的天津同學小二說,姐,收了八年的生普,再平常也是好茶了,但南方潮濕,你這餅茶藏得不算很好。我著急了,茶廢了?他慢條斯理地回答:不要緊,北京干燥,多放一陣子,就會把潮濕氣去掉,仍然不失一餅好茶。
有了年份的生普,細品起來,的確能品出似水流年的味道。
在對普洱似懂非懂的那幾年,我經常跟著幾位文友去天一緣茶樓喝茶,那期間,我迷上了泡茶、斟茶,我喜歡看著會茶道的女子表演茶藝,沉醉在他們的舉止投足中。我開始寫《保質期》,寫《陳普》?!侗Y|期》讓我懂得,唯有普洱、黑茶之類,存放得當,愈陳愈醇愈值錢,綠茶只能喝新的。在《陳普》里,我寫道:“是時間把那些原本生澀的普洱氧化成值得珍藏細品的好茶。那么,歲月也總會讓一些人,在某些時刻,想起他們當初遺失過的美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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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黑茶的熱愛,始于長沙的一位同行。他曾在益陽工作過幾年,著名的安化黑茶就產自益陽的安化縣。他在茶鄉被培養成一位愛茶人,據說,幾年工夫家里就囤積了幾萬元黑茶,當作藏品。我每次去長沙,因為坐車的緣故,常有機會去他的辦公室做客,總看到他從早到晚煮著黑茶。煮黑茶,簡便,談不上茶藝,也沒置著專用茶盤茶壺茶杯,我就拿著紙杯一次次地續,一杯杯地飲,他告訴我,他十余年身材保持良好歸功于每天喝黑茶,于是,我愛上黑茶的初衷竟然也是為了保持苗條。有一年我回家前夕,他說,送你兩塊黑茶吧,茯磚哦,里面都出“金花”的。“金花”緩緩開在茶磚內,干嗅會聞到濃郁的菌花香。回家后,我依葫蘆畫瓢,買了一套煮茶工具,學煮起黑茶來,不愛喝茶的先生在我的熏陶下,也成了愛茶人。我倆經常夜里圍坐客廳,邊看電視,邊泡茶或煮茶喝,日子一天天就過去了。
接觸白茶,則是懷化籍外地文友回鄉,約去鐵北龍泉雅苑的聚賢茶屋喝酒。在聚賢茶屋,我第一次喝到福建福鼎的“品品香”老白茶。我試著買了一盒旅行裝,走哪揣幾塊,熱情地送人喝,人都說好喝,我自己也滿心愉悅。日積月累后,我了解了中國茶分黑、紅、綠、白、青、黃,我曾扳著指頭算,還差黃茶與青茶沒嘗過。后來才弄明白,青茶就是烏龍茶,常見的福建鐵觀音、大紅袍都是烏龍茶。產自廣東潮州的鳳凰單樅也是烏龍的一種,書法家師兄去年也送了單樅給我,我喜歡單樅烏褐色的緊密條索,更喜歡單樅沖泡后天然的蘭花香,極為耐泡也讓愛茶人有了從容的姿態。一度每晚與先生用青花瓷蓋碗泡,嚴格按網上教的泡茶程序走,幾分幾秒都精確到位,使得喝茶竟然也成了一種生活樂趣。
長沙一位老師是我微友,從未與我謀面,突然有一天,問我有無興趣寫本茶書,說是省委宣傳部外宣辦委托寫的。我有些不安,反復問,我能寫嗎?老師說,我看過你寫的散文,文筆穩健,文字大氣,適合的。他說,你就當大散文寫吧,隨心所欲,想怎么寫就怎樣寫。我心里沒底,說,你還是把你們的宣傳方案給我,我按方案寫吧。他果真擬了方案給我,我一看方案,傻眼了。
從概述,寫到歷史發展,從歷史發展寫到湖湘文化乃至湖湘茶文化,再要求介紹名茶單品,再寫傳說,寫茶馬古道,敘傳奇茶人,再寫茶藝和發展規劃……我才發現,資料并不好找。這可不比寫小說,可以想象。網上的資料寥寥,且魚龍混雜。不得已,我買了本電子本《湖湘茶文化》,那是兩位茶葉專家對湖南茶的一個技術性的梳理,但我知道,之所以請作家寫,要的可不是技術性的梳理。
這個使命讓我頭疼不已。我進退兩難。老師說,你寫個前言看看?兩萬字的。我說,行。就想著從湘資沅澧的源頭,分別順流而下,一一探尋,娓娓道來??蓪懼鴮懼挚ち?。我索性放下,忙別的事去了。直到年底,老師三番五次電話問進度,我一直說,在寫。他說,那把寫的發來看看?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他說,你可別食言,現在臨時換人也不行了,你爭取年前完成吧。騎虎難下的我,只能豁出去了,開始日以繼夜地趕稿,整整一個月,我像跟時間賽跑的人,恨不得一天四十八小時。其中有十天幾乎沒睡覺,沉浸在茶海里,恍惚間真以為變成了茶葉專家。在搜尋湘茶資料的過程中,我了解了澧陽平原那座六千前的完整的城堡—城頭山;我知道在城頭山的遺址里發現了野陶茶具,當地的考古工作者甚至考證了遠古時代的澧縣小葉茶樹種;我也百度到一個嶄新的名字—北緯30°,在網絡林林總總的文字里,瞥見了北緯30°的種種神秘與神奇,這些發現,讓我激動不已。
初稿里,我滿懷激情把這些可以使文字鮮活的元素加進一些章節,寫到湖湘文化時,我引用了余秋雨《何為文化》里的一些句子,我似乎看到了遠遠不止五千年前的中國大地,那些茶,那些茶具,以及喝茶的人。
我靠著每天一壺黑茶,透支著我還不算衰老的身體;我在琳瑯滿目的湘茶里,日益找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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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寫作的過程中,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茶人,從遠古時代走來,從澧陽平原走來,不,從更遠更遠的云貴高原走來……我望見了歷史長河里波光瀲滟的過往,望見了在水一方的我,撫琴的我,沏茶的我。
我還想起《愛有來生》的電影場景,小玉是女主角阿九的轉世投胎,正巧租到那座有銀杏的庭院,一天晚上,小玉本是沏茶等她的閨蜜,等來的卻是在銀杏樹里等了阿九五十年的阿明。阿明認出了小玉,也看到了小玉現在的幸福。而他只能在輪回道上等五十年,期限到了,他決定將那樁因家仇而了斷的前塵往事告訴小玉,并幽幽地說,知道阿九轉世后幸福,他就不再等下去了,他等她的目的原是為了帶給她幸?!∮衿鸪醪⒉恢⒕攀撬那吧犃税⒚鞯墓适拢行┗秀?,道:“茶涼了,我再去給你續上吧?”她去房里續水,才突然醍醐灌頂,她驀然望見了自己的前世,想起了阿九死在阿明懷里說的那段話:“來世,你若不再認得我,我就說,你的茶涼了,我再去給你續上,你便知,那人便是我?!彼烦鋈ィ⒚髟缫央S風而逝?!坝挠拇阂?,千年銀杏,一壺溫茶,一盞油燈,一對隔世離空的戀人。”這是我在《莫待來世》里對電影《愛有來生》的總結。那壺茶,是足以讓人黯然神傷的電影道具,我其實更很想知道,小玉給阿明沏的是什么茶?綠茶?紅茶?抑或花茶?
說起花茶,我的眼前頓時出現在北京順義歐菲堡酒莊的海嫫姐。海嫫是我魯院高研班的同學,山東人,北人南相,嬌小玲瓏?,F居貴陽,家人跟朋友合開了茶樓,由此她成了一個懂茶的女人。我不知她是與生俱來的雅致,還是學會沏茶以后變得更為優雅。那次她拿出隨身攜帶的茶具,為我們泡起正氣堂。正氣堂是普洱的一種,裝在小巧的蓮花白瓷茶罐里,格外有感覺。她還變戲法似地取出一朵大大的、風干卻未褪色的紅玫瑰,放進蓋碗里,正氣堂被壓在花的下面。她開始嫻熟地泡茶,玫瑰被開水擊中了似的,緩緩醒來,嬌嫩慵懶,像原來開在枝椏間的樣子。她把案前的八只小杯沏上剛泡出的茶,我一聞就醉了。彼時的海嫫著無袖紅花旗袍,端莊而典雅,蓋碗里的紅玫瑰很像她。旁邊的男同學望著她優雅的泡茶姿勢,連連笑說,心亂了,心亂了。
海嫫不是第一次泡花茶給我們。她的花茶跟我們平常泡的花茶不一樣,不只是在普洱里放朵杭白菊,黑茶里丟兩朵野玫瑰。她的昔歸茶花任意搭配紅茶、綠茶、生普,搭配任何一款都是不一樣的感覺與味道。她還有一種蓮花也可以與茶派上對,經特殊工藝做成的蓮花,像仙子一樣被茶水沖開,栩栩如生。那一刻,喝茶,哪里僅僅只是喝茶呢!
花茶并不屬六大茶類,屬于再加工茶。除卻常見的茉莉花茶,安化的茶葉專家還研制出一種女人御用的“黑玫瑰”,黑茶配玫瑰。到北京后,聽當地同學說,老北京素來習慣喝茉莉花茶,他們喝的茶沒有南方人講究,更沒海嫫的講究,他們喝花茶,就像滿街的人喝牛二(牛欄山二鍋頭)一樣,還美其名曰:北京茅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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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窮講究,不僅僅講究吃穿,也講究喝茶。我見識過成都大街小巷的茶館,是尋常老百姓的好去處,泡在茶館,人手一杯蓋碗茶,最便宜的五塊一杯,也喝得津津有味。那次我在貴州赤水邊的古鎮,也看到這樣的茶館,四人圍坐一小方桌,人手一杯大蓋碗茶,我笑問,多少錢一杯?他們告訴我是五塊。果然是五塊呢!我又問,喝的什么茶?有人羞澀地答,就是本地的清茶唄。我那時已經知道清茶是什么茶了,就是普通的綠茶,很難有清茶就是青茶的。
綠茶最珍貴的自然數明前茶。因為芽頭的金貴,采摘的難度,使得物以稀為貴。一般人倒愛喝谷雨茶,谷雨期間的茶葉不那么嬌貴了,價格不那么昂貴,耐泡且有回甘,可以走入尋常百姓家。
我也愛喝紅茶,尤其愛喝滇紅與閩紅系列正山小種里衍生出的極品—金駿眉,但網上說,一般人買不到正宗金駿眉。也是那位書法家師兄,送過我一提武夷山桐木關的純正金駿眉,跟單樅一樣,都成了我的寵兒。滇紅里的大雪山野生古樹紅茶口感極佳,喝起來回味悠長,可惜不耐泡,而金駿眉剛入口時是復合型香味,但是比滇紅耐泡。紅茶,總是容易討喜,不管會否喝茶的人,喝到紅茶,都能一下子感覺好喝;而鳳凰單樅,是需要慢慢感受的,不常喝茶的,一時半會,真是品不到單樅的好。這跟品人也是一個道理,有人會讓你一見如故,有人需要慢慢深交。
會喝茶的人,每次品茶,都感覺品嘗著不同的人生。至于禪茶一味,那又是另外一種境界了。
有些人不習慣一個人品茗,我卻喜歡。這幾個月,無課時,我總是一個人端坐窗前,用玻璃蓋碗沖泡不同的茶,把心情沖泡進茶里,混合著細品。當然,有時也用玻璃茶壺煮黑茶或白茶,好幾次,有感冒征兆,都被我及時用“一年茶、三年藥、七年寶”的老白茶擋回去了。
北京的春夏藍天白云陽光居多,我獨自一人喝茶時,也可以常常看看窗外風景。魯院的花事,從三月迎接我們的白玉蘭、辛夷,到正對著我窗口的梅林里千姿百態的梅花,到佇立池塘一角的芍藥,到池塘對面的紫丁香白丁香,到南門人行道上的紫桐花,再至眼前開得正好的睡蓮,你方唱罷它登場,從未間斷。這些花兒輪流陪著我喝了一道又一道的茶,讓我在茶里,從容地找家鄉的味道、云南的味道、福建的味道,還有江浙的味道……令我在茶里就能縱橫天下,踏遍南北西東。
寫完一本茶書,見識了無數好茶,懂了禪茶一味,懂了如茶人生,也懂了進退自如。實質上,我對茶,還是似懂非懂,依舊屬于半罐子水晃來蕩去,我經?,F學現賣,好在尚能藏拙。小二說,我們班上,最懂茶的算海嫫姐,其次是他,再次是曹同學,第四算我,我心悅誠服。
每每出門旅行,我習慣帶著那套小茶具。一歇息下來,要是集體出行的,我都約上三五好友來房間喝茶,讓茶,隨時隨地都能蕩漾開去。比我更不懂茶的文友覺著稀奇,我那遠不如海嫫的泡茶姿勢,竟也成了他們眼里的風景。蘇東坡有詩云:“從來佳茗似佳人?!蹦敲?,泡佳茗的女人,總能成了旁人眼里的佳人,便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