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一敏
剛從會理回來。
甚至,還沒有離開會理,就已經想著什么時候再回到會理。
朋友牛放說:他想著說今年春節到會理,在會理過年。
到會理過年。
牛放的提議,得到一致的熱烈回應。從哪里去會理?從昆明到會理?是成都,再西昌,再會理?這不是問題。重要的是去會理,回到會理,似乎,一切都在會理。
會理半月下的古街等著我呢。
那天晚上,不成想出餐館門就是古街。
目光所及,幾乎所有攤點都已打烊。抬頭望去,一彎半月。我和文廣新局小張主任,沿古街邊走邊聊,我是第一次來會理,不辨東南西北,應該從哪里開始呢?在古城門樓下,小張主任首要介紹以古城門樓為中心東南西北四條古街,從四條古街走進會理認知會理,城門下,四個方位四條街道,也是古城的主干道,四條街道,分別用四種不同形式的街燈點綴,愈發襯托古街古意。在暗夜,在月光里似乎無盡地延伸下去。
街古,風涼,月如鉤,腦子里涌出這些詞,每一條街道,每一幢房屋,每一塊磚瓦,讓我頓生走走看看的愿望。小張說:選擇最有代表性的,從路基開始,早先路基是紅沙石,刻印歲月痕跡,但紅沙石抗氧化性能差,就對路基進行了改造,改造更便于現代交通。我在心里說可惜。小張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提議到:可以走遠一些,還有部分路段路基保留有紅沙石。
大路岔出一條胡同,那里是曾經名聲大噪的粵省會館。會理古城有11個會館。足見當時會理地理位置之優越重要?;浭^胡同窄而曲折,月光下,更顯得幽深,像是暗藏著巨大秘密。路旁大麗花開得熱烈,我問小張:這花在中原叫大麗花,在會理呢?而在會理,這是我見過的最大最艷麗的花。我還給小張說:很久以前,我們刊物選發過一篇文章,題目是“穿過多少條巷子才可以回家”?文章給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到過那樣多的古鎮,我都會想起這句話,我期望找尋那樣的感受,“感時花濺淚”,是年少?是家鄉?是家園?是常常被喚醒的恒久記憶?
會館大門敞開著,我問小張:不用招呼嗎?我們這就去了?小張:放心,不用招呼。我想;當下流行各種范兒,這大約是古城名城范兒吧。
進得會館,兩旁散放著建筑基石,多虧小張一路詳細介紹,我立刻辨認出是紅沙石,我說:這可是文物呢。小張告訴我:原來的建筑坍塌后,基石就存放在這里。會館里面住有人家,小門也一樣敞開著,他們也并不出門,見多了呢。我迅速打量全院,有一些像我小時候老家的房屋,記念中的老家。我興奮地給小張說:這里多些時間多看看吧,仔仔細細地看,不僅前院后院也要看,小張打開手機電筒,穿過年久失修的紅沙石樓梯,穿過紅沙石過道,從前院到后院,后院是閑置的,玉米蔬菜茂盛。小張感嘆:我們太多古街道,老房屋,照顧不過來,已經盡了很大力氣,還是照顧不過來。一座城呢。
去西城。我寫錯了,是西成,而不是西城。到會理過年時,一定要問明白,為什么是西成,而不是西城。西成街空無一人,我仰望臨街二樓燈光,小張說:二樓住著人家,古磚這般厚實,木窗高且深,很好的隔絕內外聲音的傳遞。我小心躲過二樓燈光,把磚墻,泥墻,大門,門樓磚雕,門樓木雕,“禁止牌”,這“禁止牌”刻著“立于清光緒十一年”字樣,被學者譽為“近代最早的市政管理條例”,一并保存到手機。
再去趙家巷,科甲巷。
夜深了。我和小張在古巷古街走走停停。即便漫無目的,隨便哪里,哪里似乎都有記憶。我自私地想:如果小張是熟悉的人,就這樣,走下去,直到月亮西沉,太陽從東方升上來。
走遍古城,接下來是“食”。
“民以食為天”。“百度”解釋道:出自《漢書·酈食其傳》:“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是從劉邦項羽的一個著名典故演繹而來,被市井廣泛引用。
實在的,個體差異大。許多食物,至今我只是聽聞,即使擺在眼前餐桌之上,我還會置若罔聞。那天早上在會理,像往常一樣,只拿了幾種我熟悉的常常愛吃的食物,旁邊的師傅萬分著急:雞火絲,羊肉粉,石榴花,稀豆粉,燙斗粑,抓酥包,嗨多了去了,可是會理特產,名吃,極具特色,許多人再來會理,食物是他們的首選。固執使我半信半疑,然而第二天早上,雞火絲,稀豆粉,石榴花等等,成了不二選擇。后來就在昨天,我還在給朋友強力推薦,我推薦他們從農歷二十三開始,到會理過年。朋友愉快答應。朋友知道,對于食物,我常常味同嚼蠟,能夠一直歡喜的食物,少之又少,不遺余力一再煩瑣推介的,一定是值得的。無疑,我的推介有不容置疑的說服力,朋友由此感嘆:多么難得啊。
借機再鼓動朋友,大年初六可到城樓茶室喝茶。
理由是那天下午的交流會。交流會在城樓茶室。
那天的沿途路線:從賓館步行至金江書院,金江書院在會理一中。
書院正門懸掛斑駁匾額,上書“會英堂”,如今是會理一中的會議室。“會英堂”外墻懸掛“三畏三箴”警示牌,警示牌這樣寫道:“三畏三箴”出自論語,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出一中再步行街,再城樓茶室。會理當地小說家,散文家,詩人早已齊聚茶室,交流會徐徐展開,不經意間,風把門吹開,風又把門輕輕關閉。評論家王干先生說:宋朝的風吹過來,宋朝的風依舊。有作家附和道:見出秋意來。
我想起開封。地處中原腹地,以八朝古都著稱,在宋,極盡繁華勝景,張擇端“清明上河圖”為證。外地朋友來豫,我多次陪游到開封,如今新與舊,古與今,歷史文化積淀與當下速度的矛盾糾纏,昔日風華汴梁城,從哪里依稀可辨?盡管這樣,在中原,開封對于我們,依舊顯得那樣難得珍貴。當我們遭遇城市與城市彼此難分的零辨識度,一樣的城市,一樣的水泥路,一樣局促的廣場,一樣的行道樹,一樣的住宅小區,一樣的大門,一樣的樓房,一樣的窗戶,相同的相同。在千年不變的舊貌里,仿佛聽得見“得得”的馬蹄,素衣的鄰家姐弟天真的笑聲,仲秋向晚的菊花,不是嗎?舊貌里蕩漾歷史的回聲。
會理。去會理過年。
會理收藏了大年三十晚上的守歲,初一早上母親縫制的新衣,父親在凌晨點燃的清亮炮仗,初一的新麥餃子。十五的花燈。
或者,陽春三月?;氐綍?。遍野漫山的花都開了,花的會理,綠意盎然的會理,生機勃勃的會理。
或者,大暑天,回到會理。清晨吹來微涼的風,傍晚依然吹來微涼的風,“不知今昔是何年”。
或者,十月,金秋石榴節,回到會理。人說十月屬于會理。
或者,冬天,回到會理。風帶著無限暖意,會理的冬天是溫暖的。
我想我還是舊歷年回到會理,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雞樅啊,綠陶啊,古法造紙啊,名硯啊,這些年后再說好吧,全城的人都回到了古城,在古街,在古巷,簇擁著,歡笑著,過年啊,年就要到了。
會理。親愛的會理,
我愛家鄉一樣地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