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小中
應聘那天,我精心挑了一件黑色小西裝,里面配了一件紅毛衫。這種搭配雖然有點土,卻是我平生穿過的最好的衣服了。提前一小時到達,在大廳里靜靜地坐等。老板在期待中出場,四十六七的男人,身材挺拔,修身內(nèi)斂,脖上圍了個紅色的羊絨小圍巾,抬眼看我時,好像發(fā)現(xiàn)了我的紅毛衫,輕輕一笑,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的紅毛衫真好看。”面試完,他特意跟我說。我想了想,回復:“您的紅圍巾也好看。”他哈哈大笑,見四周無人,又說:“紅與黑的搭配有些土,但能體現(xiàn)你的真誠。公司的哲學是,不要傷害一個真誠的人。這樣的人一旦付出努力,就能創(chuàng)造佳績,就值得委以重任。”
聽話聽音,明白了,我被錄用了。
我的崗位是老板助理。每天不僅要端茶送水,還要收集市場信息和行政信息。我做得相當認真勤快,盡管老板很少待在辦公室,也很少翻看那些信息材料。但從他出出進進的表情上,我知道對我這個小助理,他很滿意。
一天,我正在盥洗室清洗茶具,保潔大姐拎著拖把進來,沖我說:“小鐘,老板夫人來了,你快去給倒杯水吧,茶具我來洗。”我連忙放下手里的活趕過去,推開門的瞬間愣住了。眼前站著的女人,面龐白皙,發(fā)型優(yōu)雅,妝容精致,微笑時上揚的嘴角,讓我仿佛回到了大學的課堂。您,老板夫人?女人笑著說:“是啊是啊,可……你怎么在這里?”我倆互視,既驚訝又疑惑。
原來,這個女人,老板的夫人,恰好是我大學時的英文老師。從大一到大二,師生兩年,大三后也常在學校遇見。我忙講了自己的近況,她說也是哈,世界其實很小,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總能有幾次不經(jīng)意的相逢。這時,老板進來了,知道了我和他妻子的因緣,笑著說:“夫人桃李滿天下,小鐘不錯,有你這個老師的一份功勞喲。”
談笑間,我沏好茶水退出來,輕輕關(guān)上門,里面?zhèn)鞒鲚p盈的笑語,感覺這對夫婦關(guān)系融洽。一個是大公司老板,一個是大學副教授,兩口子勢均力敵、比翼雙飛,羨煞我這個單身狗哇。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老板夫人,或者說是英語老師,從丈夫的辦公室走出來,特意來到我的辦公間,攬著我的雙肩說:“小鐘,好好干,我的學生一定是好樣的,找時間到我家做客。這是我的手機號,保持聯(lián)系。”說完,遞我一張名片,某某大學的字樣,讓我溫暖,情不自禁想起一句歌詞:“我的青春小鳥一樣飛走了。”
好時光總讓人覺得飛快,一轉(zhuǎn)眼,春節(jié)要到了,上上下下一片忙碌,我也不例外。那天下班到家時,已是21點。我下意識地摸包,才知鑰匙落在了辦公室。沒辦法,只好開車回返。40分鐘的車程,到達辦公樓前,表針指向22點。我徑直上了電梯,在往辦公室走的路上,發(fā)現(xiàn)走廊里閃出一束白光。近前細看,是從老板辦公室射出來的。
哇噻,老板還在忙,真夠辛苦。我下意識地屏息輕行,想悄悄地來悄悄地去。突然,門里傳出一個女人的笑聲,非常清脆,還帶著俏皮的嗲音。莫非我的前英語老師又來了?這兩口子夠敬業(yè)也夠恩愛,辦公室里都不忘調(diào)情。從門前走過時,我好奇地透過半掩的房門往里看去,老天,那個女聲竟不是老板夫人,而是企劃部的一位小文員。只見她和老板陷在大沙發(fā)里,擁成一團。
我傻眼了,手一滑,腕上的包包落到地上,驚了這對鴛鴦。老板沖出來,冷臉看著我,大口喘著粗氣,小文員則渾身發(fā)抖,站在那不知所措。我的血液仿佛凝固,半天才想起拾包,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要離開。“小鐘,站住。”老板叫住我,“你不至于跟你的大學老師講吧?”他的聲音雖然低緩但特別有力量。“我什么都沒看見,只是忘帶鑰匙,回來取。”我像做錯事的孩子,他想了想,揮手放行。我直奔自己的辦公間,拿起桌上的鑰匙,頭也沒回地去了。
我必須選擇當啞巴。小年那天,老板把我叫辦公室。“小鐘,在我身邊工作快一年了,表現(xiàn)不錯,我很滿意,同事們評價也不低。你沒辜負初見時我對你的判斷,是一個真誠的姑娘。”他邊說邊遞我一個紅包,“這是我和妻子給你的節(jié)日禮金,一來表達祝福,二來感謝你為公司做的工作。”
我心跳不已。這番話里的兩層意思,在全員年終獎發(fā)放大會上,老板已經(jīng)講過了。作為公司的一員,我也得到了應得的獎金。現(xiàn)在,老板私下再次贈予,意思明擺著:你知道我的一個秘密,一直守口如瓶,沒露半點風聲,非常好,請繼續(xù)保密,我不會虧待你,獎勵嘛,那是必須的。
我想拒收,但怕被老板誤解為“拒絕繼續(xù)保密”。只能收下,原封沒動鎖入抽屜中。保密的日子不好過啊,老板、小文員,還有我的前英語老師,見到哪一位都讓我有種背負包袱、毒蛇纏身的感覺,無時無刻不在心里說:這是你們仨的東西,干嗎壓在了我的身上!請你們拿回去吧,我會跪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