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一流”建設的特點、困境與出路
——由19個省市“雙一流”建設相關政策引發的思考

平和光 程 宇

一、引言

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國家陸續啟動了“211工程”“985工程”“2011計劃”等若干重點建設項目，通過重點突破，以點帶面，使我國高等教育獲得跨越式發展。高等教育體系逐漸完善，規模不斷擴大，辦學質量不斷提升，高校綜合實力和國際影響力不斷提高，對我國經濟建設、科技發展和社會進步作出了重要貢獻。應當看到，我國雖然已是高等教育大國，但離高等教育強國還有很大差距，高等教育發展仍面臨諸多問題：高校整體辦學水平同世界一流大學相比仍有一定差距；能進入世界領先水平的學科較少，且原有基礎學科的優勢正在喪失；人才培養質量、學科專業結構不能滿足區域經濟社會發展和產業轉型升級的需求，社會服務層次有待提升；自主創新能力不強，具有原創性重大理論及標志性成果還不夠多，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重大哲學和社會科學成果也較少；高校辦學和自我管理能力與建立現代大學制度存在差距。

在經濟社會發展步入新常態的背景下，為解決我國高等教育存在的上述諸多問題，促進高等教育內涵發展、質量提升，使國內更多大學和學科進入世界一流行列，2015年10月，國家頒布了《統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總體方案》（簡稱《總體方案》），對“雙一流”建設的總體要求、主要目標、建設任務、改革任務、組織實施等做出了戰略部署，可謂是繼“211工程”“985工程”“2011 計劃”之后我國高等教育領域的又一重大舉措，對于提升我國高等教育發展水平、增強國家核心競爭力具有十分重要的戰略意義。為貫徹落實好《總體方案》，2017年1月，國家又頒布了《總體方案》的操作實施性文件，即《統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實施辦法（暫行）》（簡稱《實施辦法》）。《實施辦法》提出，要堅持以“中國特色、世界一流”為核心要求，堅持“以一流為目標、以學科為基礎、以績效為杠桿、以改革為動力”的基本原則，對“雙一流”的遴選條件、遴選方法與程序、支持與管理方式、組織實施等做出具體規定，對于高校聚焦建設任務具有重大意義。

自《總體方案》和《實施辦法》頒布以來，“雙一流”便成為我國高等教育領域備受關注的一項國家重點建設工程。按照國家要求，省級政府結合省域經濟社會發展情況和高校辦學現狀紛紛出臺“雙一流”文件，以推動區域內高水平大學和優勢學科建設。但在實際操作層面，“雙一流”建設仍存在一些問題亟待進一步厘清，例如，中國距離“雙一流”有多遠、差距在哪里、哪些大學和學科應進入雙一流建設名單、評價標準是什么、高校如何定位、學科如何調整、建設路徑是什么，等等。為找尋上述問題的應對思路，有必要對各省市“雙一流”建設相關政策進行研究。

二、各省市“雙一流”建設的具體內容

截至2017年3月28日，全國已有19個省、市公布了“雙一流”建設方案，見表1。

表1 中國19個省級行政區“雙一流”相關文件統計表

（一）各省市“雙一流”建設的依據

從政策文本分析的角度看，各省市制定“雙一流”建設的依據基本相同，除黨的十八大和十八屆三中、四中、五中、六中全會精神之外，還有《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教育部關于全面提高高等教育質量的若干意見》《國務院關于統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總體方案》等文件。同時，各省市的《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是其制定“雙一流”建設的必要政策依據。當然，各省市也有特殊的政策依據，例如陜西省的《關于全面深化高等教育綜合改革的意見》、寧夏回族自治區的《自治區黨委 人民政府關于加快推進高等教育改革和發展的意見》、河南省的《河南省人民政府關于深化高等教育綜合改革全面提升服務經濟社會發展能力的意見》等。

（二）各省市“雙一流”建設的目標

總體上看，各省市“雙一流”建設的目標具有全局性（例如江蘇省、上海市、陜西省），大多是根據自身情況進行設計，按照時間長短跨度進行區分（多以2020年、本世紀中葉等作為短期目標、中期目標或長期目標的時間劃分節點），具有層次性、確定性、可接受性和可考核性的特點。同時，各省市“雙一流”建設目標的提法又各有側重，例如江蘇省、山東省的“雙一流”建設目標涵蓋了一流大學、一流學科和整個高等教育體系，即不僅要建設世界一流大學、世界一流學科，還要建設國內一流大學、國內一流學科，通過“雙一流”建設高等教育強省；浙江省的“雙一流”建設目標側重于本省高等教育綜合實力提升和一流大學建設；陜西省的“雙一流”建設目標不僅包括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更細化到一流學院和一流專業；而青海省、上海市、山西省的“雙一流”建設目標則主要聚焦于一流學科建設。

（三）各省市“雙一流”建設的原則

原則是文件的重要內容，也是“雙一流”建設付諸行動必須要遵守的準則。縱覽各省市的“雙一流”計劃，無不提出了建設原則。從原則的數量上看，除遼寧省（5條）、安徽省（6條）之外，其余省市基本均為4條。從原則結構上看，一種是一個短語就是一個原則（內蒙古、安徽省），一種是兩個短語組成一個原則（湖北省、海南省），還有一種是三個短語組成一個原則（山西省），其中，以第二種居多。從原則的字數上看，各個省市都講究原則表述上的字數對等。從原則的內容上看，通過詞頻統計，可以發現各省市“雙一流”建設原則出現頻次較高的為“改革、發展、一流、創新、分類、績效、特色、動態”。可見，各省市“雙一流”建設關注的問題較為一致，例如怎樣開展改革、在哪些方面開展改革、高等教育如何向內涵式發展方式轉變、一流包括哪些內容、標準如何確定、如何深化創新、高校和學科是否需要分類建設、如何開展評估評價、績效評價是不是最優化評價方式、如何引導各高校和各學科辦出特色和辦出水平以及怎樣進行動態調整、調整的依據和標準是什么等。

（四）各省市“雙一流”建設的資金

“雙一流”建設是一項高成本的事業，無論是基礎設施建設、科研設備采購，還是高端人才引進、高水平學科團隊的打造，充足的資金是其必要條件。在國家出臺“雙一流”文件和建設方案之后，各省市紛紛加大資金投入。江蘇省將投入8億元專項經費用于優勢學科建設工程，一期項目5年將投入建設資金77.5億元；廣東將通過專項資金投入、提高生均撥款等方式投入150億元，推進高水平大學建設；安徽地方高水平大學建設方案計劃投入超70億元；山東省“十三五”期間，省財政多渠道籌集50億元支持“雙一流”建設；在第一個5年建設周期內，福建省財政每年安排16億元用于實施“雙一流”建設計劃，首輪共80億元；北京市預計投入100億元，推進高校高精尖創新中心建設計劃；安徽省安排70億元用于省屬高校；河南省將在10年內投入31億元用以打造一流學科；貴州省平均每年投入1億元以便推進區域內大學和學科“雙一流”建設；河北省5年投入25億元用來建設高水平大學和一流學科；湖北省將每年投入10億～20億元，加大建設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的力度；寧夏回族自治區將投入2億元重點建設寧夏大學和6個國內一流學科、10個西部一流學科。綜上，可以看出各省市在“雙一流”建設目標和資金投入力度上各有側重，投入的額度基本跟本省的經濟發展實力、高校發展情況、學科建設水平等實際相吻合，且投入多體現了漸進性，投入的覆蓋面也比較廣（如一流大學、一流學科、一流專業、項目計劃），投入的目標比較明確（即希望通過投入達到預期效果）。與此同時，各省市都非常重視對資金投入進行績效考核。

（五）各省市“雙一流”建設的任務

各省市在“雙一流”建設中都提出了具體的任務。從任務數量上看，有多有少。例如遼寧省、青海省、甘肅省提出了5條建設任務，河南提出了7條建設任務，河北提出了9條建設任務，湖南和內蒙古則提出10條建設任務。從任務內容上看，有建設任務，也有改革任務；有在短期內無法得到解決的長期性任務，也有在短期內就能解決的任務。在制定“雙一流”的建設任務時，各省市相關政策既有共性又各有特色。其中，優化學科結構、深化體制機制改革、提升師資隊伍水平、提高教學質量和科研成果水平等是各省市的共性任務，但一些具體問題（例如解決人才流失問題、建設具有區域特色的學科）僅為個別省市“雙一流”建設的特殊任務。此外，遼寧省、湖北省還對各項建設和改革任務的具體分工做出了明確規定。

（六）各省市“雙一流”建設的項目

項目是“雙一流”建設的重要抓手，尤其應對新興戰略前沿及交叉融合學科的大項目、大工程進行持續系統的投入，借以提升學科和高校整體發展水平。各省市在建設項目上也各有千秋，例如江蘇省實行“四大專項”（高校優勢學科建設項目、品牌專業建設工程、協同創新計劃、特聘教授計劃），浙江省實施“五大項目”（重點高校建設計劃、一流學科建設工程、優勢特色專業建設計劃、“2011創新計劃”、“新型高校智庫建設工程”），上海市啟動“高峰學科和高原學科建設計劃”，山西省謀劃“四個一流計劃”（一流大學、一流學科、一流學院、一流專業），山西省打造“1331工程”（重點學科建設計劃、重點實驗室建設計劃、重點創新團隊建設計劃、協同創新中心建設計劃、工程技術研究中心建設計劃、產業技術創新研究院建設計劃），等等。

在保障措施上，各省市皆提到要“加強組織領導”“完善投入機制”“建立健全評價機制”，但是對于如何加強組織領導尤其是如何理清政府與高校之間的關系、如何進行投入尤其是資源配置的標準是什么、如何進行評價考核尤其是評價考核的標準是什么等一些關鍵性問題，各省市并沒有給出具體可操作的方案。

三、各省市“雙一流”建設的共同特點

基于以上對各省市“雙一流”建設政策的分析，可以總結出各省市“雙一流”建設的如下特點。

（一）發展定位明確

各省市根據自身資源條件的不同，對“雙一流”建設的定位也不同。例如，山西省、江蘇省、山東省皆提出建設若干所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國內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安徽、甘肅、海南等省份提出的是建設高水平大學和一流學科；寧夏回族自治區的大學定位則是建設“西部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青海省則只提出建設“世界一流學科、國家一流學科、省內一流學科”；遼寧省、海南省、安徽省更是直接公布了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的建設名單。由此可見，各省市“雙一流”建設的方向較為明確，能夠根據本省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和高校辦學實力來明確“雙一流”建設的發展定位。

（二）投入資金較大

縱觀各省市的“雙一流”建設方案，經費投入可謂是“大手筆”。對各省市已經公布的經費投入進行統計，金額累計高達400億人民幣。除江蘇、北京、浙江、上海等經濟比較發達的省市之外，西部欠發達地區和經濟發展速度放緩的東北地區也紛紛加大了投入力度，例如寧夏回族自治區拿出2億元專項資金支持寧夏回族自治區大學建設，吉林省擬于“十三五”期間投入15億元全力支持吉林大學沖擊世界一流大學①截止到2017年3月28日，吉林省還未出臺“雙一流”文件，但吉林省人民政府與吉林大學簽署了協議，明確表示吉林省出資15億元支持吉林大學建設“雙一流”。來源：新華網.吉林省將出資15億元支持吉林大學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EB/OL].(2016-10-24)[2017-09-09].http://news.xinhuanet.com/local/2016-10/24/c_129335550.html.。由此說明，各省市非常重視“雙一流”建設，力圖通過加大投入促進本省市高等教育實現跨越式發展，從而為本省市經濟社會的發展提供戰略支撐。

（三）注重分類開展

各省市的“雙一流”建設方案表明“雙一流”建設不是“一刀切”，也不能搞終身制，體現出了分類開展的特點——不僅“985工程”和“211工程”高校是“雙一流”建設的主體，地方省屬高校也有機會進入“雙一流”名單。同時，“雙一流”建設也不僅僅指研究型大學，應用型、技能型、高職高專等類型高校也有機會參與。以遼寧省為例，其依據自身高等教育布局和現有的學科基礎，按照產業類別將高校分為農林醫藥類、現代服務業類、工業類、社會事業類，同時，根據人才培養的主體功能又將高校分為研究型、研究應用型、應用型，引導各類高校在不同層次、不同領域爭創一流。

（四）突出學科特色

在各省市的“雙一流”建設方案中，立足自身經濟社會發展和產業需求因地制宜地推進特色學科建設是一大亮點。例如，青海省立足青藏高原資源、地域、民族優勢，選擇三江源生態、藏文信息與安全、高原醫學等進行重點打造；海南省突出海南區位和生態優勢，重點建設熱帶高校農業、國際旅游、熱帶海洋、熱帶醫藥、島嶼生態等特色學科。

（五）重視人才建設

注重“人才培養與引進”是各省市“雙一流”建設方案的共同特點之一，各省市紛紛出臺各種人才計劃，全力打造一流師資隊伍。例如，海南省以百千萬“候鳥型”人才工程為依托，實施高層次人才和創新團隊引進培養計劃；江蘇省持續實施的“江蘇省特聘教授計劃”；內蒙古打造的人才強區工程、“草原英才工程”和人才強校工程；遼寧省推行的“高等學校高端人才隊伍建設工程”；湖南省推進的“雙一流”領軍人才計劃和創新團隊支持計劃等。可以預見，高端人才將成為各地、各高校爭奪的重點對象。

（六）強調成果轉化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科學技術的競爭是國家實力較量的重要內核，科研創新和成果轉化能力是其關鍵。高校作為科研創新的主陣地，承擔著諸多重大科研任務和項目，在促進科研成果向現實生產力轉化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因此，提升科研創新能力和科技成果轉化能力便成了“雙一流”建設的核心任務之一。正因如此，各省市出臺的“雙一流”建設文件皆提出要著力推進科研成果轉化，并對轉化的平臺、方式和機制等也做出了具體規定。

（七）關注文化傳承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雙一流”建設提供了強有力的精神文化支撐，為“雙一流”建設指明了方向。世界一流大學的發展無不體現出國家特色、民族特點，“雙一流”建設理應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融合。各省市“雙一流”文件不僅提出要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還提出要結合自身實際提升大學文化軟實力。例如，湖北省提出要彰顯紅色文化；貴州省提出要弘揚貴州陽明文化和特色少數民族文化；海南省提出要促進海南地域文化、瓊崖文化、海洋文化、華僑文化、黎苗少數民族文化、生態文化的傳承和創新；遼寧省提出要深入挖掘紅醫文化、魯藝文化等；湖南提出創建湖湘文化，等等。

（八）堅持開放發展

發展理念是發展行動的先導，開放的發展理念不僅對國家經濟社會發展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對高等教育的改革發展和“雙一流”建設同樣意義非凡。縱觀各省市“雙一流”建設，無不體現開放的辦學思想。例如，青海省提出要加強對外合作交流，以充分發揮國內高水平高校“團隊式”對口支援的作用；安徽省提出通過支持高校參與“長江經濟帶”和“一帶一路”戰略以及與國外高校合作建立孔子學院（課堂），以提高學校辦學水平；廣東省提出要創辦高水平中外合作辦學項目或平臺；河北省提出要積極參與國際教育教學評估和認證，提高高等教育的國際聲譽；甘肅省提出要實施高等教育國際化戰略，發揮“一帶一路”高校戰略聯盟、絲綢之路（敦煌）國際文化展覽會的重要作用，積極推進中外合作辦學和聯合科研攻關等。

四、各省市“雙一流”建設面臨的共同困境

總的來說，各省市依據自身實際和高校辦學情況，從管理制度、人才培養、師資隊伍、科學研究、校園文化、課程教學、組織保障等方面提出了一些可操作任務，為“雙一流”建設描繪了一幅美好藍圖。但是，美好愿景的如期實現還需要破解如下深層次的難點問題。

（一）如何制定“雙一流”的標準

自國家頒布《總體方案》文件以來，如何遴選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便引起社會（尤其是高校）的廣泛關注和討論。對高校來講，能否進入“雙一流”建設名單，意味著將來能否在政策傾斜和資源配置上占據更加有利的地位。2017年1月，國家正式頒布《實施辦法》，對“雙一流”的遴選條件、遴選方法與程序、支持與管理方式、組織實施等做出具體規定，可謂是為“雙一流”建設提供了一張“施工圖”，但并未明確提供其中最為重要的具體的“雙一流”遴選指標。縱觀各省市的“雙一流”建設方案，一方面，師生比、教師博士比、進入ESI學科數、碩博士點、畢業率、就業率等“傳統”遴選指標仍為主要遴選依據，并未體現出“雙一流”標準的獨特性。另一方面，建設“雙一流”，不可避免地要參照國際通行的世界大學評價指標體系，這些指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作為衡量一所大學辦學質量的標準，卻很難充分反映我國大學的真實水平。中藥學、中醫學、中草藥栽培與鑒定等學科是我國特有的，用國際通用遴選指標進行衡量并不適宜。因此，“雙一流”建設如何探索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世界一流標準值得深思。

（二）如何破除體制機制障礙

“雙一流”建設不僅需要大量的人、財、物等投入，更需要破除體制機制障礙，理順政府與高校之間的關系。政府要轉變管理角色、簡政放權、擴大和落實高校辦學自主權，而高校要提高自主治校的能力、建立科學合理的內部治理機制，這決定著“雙一流”政策和方案能否得到順利實施，以及能夠取得多大實質突破與建設成效。然而，當前我國高等教育在體制機制改革方面存在諸多問題。在政府層面，表現為政府與高校關系尚未完全理順，管辦評還沒有徹底分離，政府提供者、服務者、合作者、監督者的角色和職能還沒有完全轉變過來，政府對高等教育的宏觀管理（包括制定法律、政策調控、資金撥付、決策管理等）往往過于簡單化、單一化，綜合運用立法、撥款、規劃、信息服務的意識不強、能力不足，職能越位、缺位問題尚未得到很好的解決，政府、高校、社會組織以及公民共同參與的多元治理體系和第三方教育評估與監測機制不夠健全。在高校層面，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尚不健全，大學內部治理結構變遷的動力過于依賴外部強制性因素，缺乏科學有效的內部治理制度支持，大學內部相關權力關系（行政權力與學術權力、校長治校權力與教授治校權力、決策權力與監督權力）未能得到有效配置，造成彼此之間相互沖突和失衡，內部權力的運行缺乏規則約束和有效的制衡。這些問題嚴重束縛了高校辦學的生機與活力，制約了高校功能的充分發揮。

（三）如何使地方高校順利突圍

“雙一流”建設最大的特點莫過于建立有進有出的動態調整機制，打破身份固化，不搞終身制。任何高校、學科，只要符合遴選標準，就有機會進入“雙一流”名單。但僅僅依靠動態調整機制就能打破高校身份固化藩籬、避免類似“985工程”“211工程”所帶來的入選高校與非入選高校兩極分化嗎？顯然是不太可能。一是原“985工程”和“211工程”高校及其傳統優勢學科是“雙一流”建設的重點，這在各省市公布的“雙一流”建設政策或文件中得到了充分的驗證。二是進入“雙一流”建設名單的高校，會采取各種措施和辦法去鞏固已有的地位（例如到處“挖”人才）并不斷提升辦學實力，即使有動態調整機制，也不會輕易被淘汰出局。三是根據“馬太效應”，多數的優秀師資、優秀科研團隊、優秀學子集中在已經進入“雙一流”建設名單的高校，即使有潛力的地方高校想突圍，也往往是有心無力，特別是經濟欠發達地區的高校。四是截至2015年，我國共有普通高等學校2595所，而能進入“雙一流”建設的高校卻鳳毛麟角，即便實施動態調整，也有可能像在100多所“211工程”高校里只有幾所是“動態”的一樣，“雙一流”建設名單里的高校范圍也相對固定。如何切實激發各高校爭創一流的活力，特別是讓地方高校實現從“跟跑”到“并跑”再到“領跑”的轉變是擺在各省市面前的一大難題。

（四）如何調整學科專業布局

一流學科是一流大學的重要根基，一流大學需要一流學科來支撐。在現實中，一流學科的數量和質量也恰恰是國內外各大學排行榜和大學辦學質量評估的重要參考指標之一。因此，各省市的“雙一流”方案無不把一流學科的建設擺在突出位置，并投入大量資金打造一流學科。在各省市“雙一流”政策的刺激下，不少高校出于爭奪更多辦學資源、提高投資回報率的考慮，開始優化學科專業布局，這本無可厚非，但大幅度裁撤弱勢學科的利弊問題引人深思。以教育學為例，2016年南開大學、中山大學、山東大學、蘭州大學、中國傳媒大學、同濟大學、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東南大學等紛紛將教育學調整或裁撤，要么將建制取消，把教育學科調整到其他院或部門，要么在取消建制時，同時也取消教育學科的教學和人才培養任務，只保留科研任務。在辦學經費和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大學可以行使辦學自主權對弱勢學科進行裁撤和調整，但對教育學科進行裁撤和調整是屬于高校常態化工作，還是應“雙一流”建設一時之需？裁撤一個學科的依據和標準是什么？衡量一個學科的發展難道只看對“雙一流”建設有沒有用嗎？“有沒有用”的標準又是什么？有沒有尊重學科發展的差異性？學科裁撤與否，決定權在誰？“雙一流”建設背景下，學科專業的布局到底該如何調整，值得深思。

（五）如何應對“人才大戰”

人力資源是第一資源，擁有一批高質量的人才對于高校發展至關重要。無論是在國家層面還是在各省市層面，“雙一流”的考核指標皆與“高層次人才”的數量密切相關，“高層次人才”成為各地、各校爭相聘任的“香餑餑”。各地、各高校均希望通過“超速”的巨額資金投入來“囤積”人才，以便在“雙一流”建設中占據有利條件，旋即引發“人才大戰”。應該說，人才有序流動有利于人力資源的合理分配，但“有序”是關鍵。只認錢、不認情的人才流動，把一些原本整體實力雄厚的高校挖得“傷筋動骨”，嚴重損害了高等教育系統的健康發展。其實，早在20世紀90年代，西部地區高校人才流失就非常嚴重，以蘭州大學為例，“該校所流失的高水平人才，完全可以再辦一所同樣水平的大學”[1]。而今，“雙一流”建設加劇了人才爭奪戰，特別是一些經濟實力雄厚的省份不僅到中西部地區還到東北地區挖掘人才，以吉林大學為例，“在過去有一段時間里流失的人才完全可以再辦一所‘211工程’大學了”[2]。人才流動固然有其規律，在創建“雙一流”的大背景下，高校間相互“挖人”的現象恐怕只會增不會減。因此，如何引導東部地區高校對中西部和東北地區高校“手下留情”成為“雙一流”建設的應有之義。

（六）如何提高資金的使用效率

當前，高校辦學經費的投資主體正由單一型向多元化轉變，但仍以政府撥款為主。對高校而言，如何獲得撥款以及如何提高資金的使用效率在“雙一流”建設中至關重要。從各省市的“雙一流”建設政策上不難看出，各省市都將逐步加大對高校的資金扶持力度，其中，僅北京市就計劃投入資金約100億元。面對如此“巨款”，如何分、如何花、如何監管成為“雙一流”建設不可回避的問題。縱觀國家和各省市下撥的資金分配方案，盡管已經突破了以往“主要以行政方式進行撥款”的思維模式，也明確提出了“按績效進行撥款”的思路，但實施方案的可操作性還有待提高。誰來分配高校經費撥款，高校、政府還是第三方？按照什么標準進行撥款，標準如何選取，以及如何確保標準和各項指標符合高等教育的“內外部發展規律”？分配采取什么形式，專項經費的撥款如何擺脫行政依附？如何確保經費合理有效的使用，怎樣建立高效的經費審核機制、防止高校經費的統籌使用權不被濫用？如何防范高校突擊花錢、重復投入等問題……國家和各省市均未對上述問題進行回應。

五、各省市“雙一流”建設的未來出路

“雙一流”建設走出困境需要以卓越教育理論為引導，需要回歸問題的本身尤其是研究問題的真實情境，并根據辦學實際采取切實可行的措施，最終實現“雙一流”建設的目標。

（一）研制具有中國特色的“雙一流”建設標準

《總體方案》指出，要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同時要以“中國特色、世界一流”為統領，可見“雙一流”是中國特色和世界一流的有機融合，這也就決定著應從“世界”和“中國”兩個角度來制定“雙一流”建設的基本標準。從“世界”的角度出發，建設世界一流大學、一流學科要了解和掌握世界一流大學、一流學科的共有特征，需要把這些特征轉化為可以量化和操作的方法與標準。從世界高等教育的四大模式（美國模式、歐洲大陸模式、英國模式、日本模式）、世界三大大學排行榜（《QS世界大學排名》《泰晤士高等教育世界大學排名》《世界大學學術排名》）和世界三大學科排名體系（歐洲大陸體系、盎格魯-北美體系、美國科學基礎數據庫）來看，師資隊伍水平、學生培養質量、科學研究創新能力、國際交流和合作程度、社會服務水平等是“雙一流”的世界標準。從“中國”的角度出發，要在世界“雙一流”標準的基礎上強調中國特色，探索建立具有中國本土氣息的標準，尤其要充分重視不能進行國際比較但具有中國特色的因素和標準，要考慮中國國情、中國需求和對中國的貢獻，向世界展現中國特色一流大學和學科的風采。

（二）深化體制機制改革以激發高校辦學活力

建設“雙一流”不僅意味著質量和水平的一流，還需要一流的管理。以科學發展觀為指導，深化高等教育體制機制改革是破解高等教育深層次發展問題的關鍵，是實現“雙一流”建設目標和戰略任務的制度保障。其中，構建新型的政府、學校和社會之間的關系是核心，厘清政府與高校之間的關系則是重中之重。從政府層面講，要明確自身定位，改變過去政府“全能型”“管制型”“劃槳型”的角色定位，鼓勵政府充當“有效型”“掌舵型”“服務型”的角色。具體來講，政府要尊重高等教育發展規律和市場規律，逐步擴大和落實高校辦學自主權，深入推進“管辦評”分離，深化改革高端人才培養和引進制度，深入推進人事制度改革，創新資源分配方式，探索建立以質量和貢獻為導向的績效評價機制……通過規劃、立法、撥款、監督、檢查、評估等手段來引導高校科學辦學。從高校層面講，要提高自我治理水平，堅持依法治校和民主管理，堅持和完善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以大學章程為核心，積極探索建立理事會、董事會等形式的法人治理結構以及以學術委員會為中心的學術管理體系與組織架構，健全師生廣泛參與的民主管理和監督機制，為學校內部資源的合理配置提供制度保障。綜上，深化體制機制改革，最終要形成高校自主辦學、政府宏觀管理、社會廣泛參與的“三權鼎力”格局。

（三）依據辦學實際加強學科內涵建設以實現重點突破

從各省市出臺的“雙一流”政策來看，政府已經注意到重點建設所帶來的身份固化、資源分配不公、辦學實力兩極分化的問題，因此，紛紛堅持“扶優、扶特、扶需、扶新”的原則，采取分類管理、分類評價、績效考核、動態調整等措施，給予各高校、各學科公平競爭的機會。政府在為地方高校創建“雙一流”打造優良環境的同時，地方高校要抓住機遇，搶占先機，以學科建設為著力點，努力實現跨越式發展。具體來講，高校要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一是根據社會經濟發展需求以及所處環境，從辦學現狀出發，科學確定發展方向和奮斗目標，按照既定目標穩步推進。二是優化學科結構，凝練學科發展方向，重點打造優勢主導學科，通過修煉內功、夯實基礎，把優勢主導學科辦成全國一流和世界一流。三是扎根本土，重點培育特色學科。特色學科與地域特色、文化特色以及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緊密相連，甚至是獨一無二的（如西藏醫學院的藏學、延邊大學的朝鮮語等），高校若能憑借先天地緣優勢做好區域文化的挖掘和傳承，并據此打造特色學科，必將在“雙一流”建設中脫穎而出。四是根據區域社會經濟發展對人才的需要，建設好應用學科。地方高校大多屬于應用型高校，在培養專業性、應用型人才方面起到領頭羊的作用，若能急地方之所需，充分拓展打造應用型學科專業，著力培養基礎扎實、實踐創新能力較強的行業精英人才，勢必會為其發展贏得先機。

（四）遵循學科發展規律進行學科專業布局調整

學科專業是建設一流大學的根基和關鍵，科學進行學科專業布局調整對于充分發揮高校的人才培養、科學研究、社會服務等功能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按照學科發展規律科學合理的調整學科專業結構：一是在消除價值偏見的基礎上確定重點。一方面，由于符號系統、知識體系、研究范式、思維方式、行為模式等不同，學科之間存在差異性和發展水平的高低之分，但每一個學科都是平等的，不可劃分優劣等級。另一方面，要集中有限的人力、物力、財力、精力、平臺等資源，對已經具備一流水平的學科專業進行重點投入，以鞏固傳統優勢。二是適度控制學科規模，經過科學、權威、公開的論證后，該合并的學科專業必須合并，該削減的學科專業必須削減，該撤銷的學科專業必須撤銷，防止學科專業設置面面俱到和龐大臃腫。三是著力打造優勢特色學科，要重點支持滿足國家和區域重點戰略需求甚至是可直接造福于人類的“雖然不具備一流水平，但未來發展前景廣闊并具有中國特色”的優勢學科。四是尊重學科發展規律，給弱勢學科、新生學科足夠的包容態度和發展空間，保障其基本的生存權利，同時，打破學科壁壘，推動學科之間的交叉融合，創造新的學科增長點，以充分發揮學科的集成優勢。

（五）以政策、待遇、環境、事業、規矩等方式留住人才

人才是社會經濟發展的第一資源，是“雙一流”建設的重中之重。真正能引領某一學科發展的高層次人才（例如兩院院士、長江學者、杰出青年等）是稀缺資源，往往處于“供不應求”的狀態。國家正式啟動“雙一流”建設以來，各高校對人才的爭奪走向“白熱化”，這既符合人才成長需求，也符合人才流動規律。需要警惕的是，市場在調控人才供給上并非萬能，有時甚至會失靈，人才惡性競爭還會重創人才流動的健康生態環境（東部高校對西部和東北高校進行的“抽血式”挖掘人才就屬此列）。因此，在“留人”上，可以從如下幾個方面出發開展工作：一是政策留人。國家應為西部地區和東北地區人才引進和培育提供實實在在的政策，包括資金投入、基礎設施建設、國家級榮譽稱號的評選、基金項目和工程實驗室的遴選，等等。二是待遇留人。財政方面應大幅度提高西部和東北地區高校教師的收入水平，并在醫療、住房、養老、孩子入學等方面提供充分保障，讓高校教師能安心做教學和科研工作。三是環境留人。省級政府要加強宏觀引導，加強人才流動的管理和指導，積極營造合理有序的人才流動環境以及工作制度環境、社會環境和學術環境。四是事業留人。高校應加大科研投入，不斷改善辦學條件，為人才的潛能發揮提供平臺和空間，讓他們看到自身事業發展的希望，從而專心教學、潛心鉆研。五是規矩留人。政府、高校和社會要形成合力，給人才流動立規矩，引導高校遵守現有的用人制度和行規行約，加強監督檢查，規范用人單位的招聘行為，嚴厲打擊以“撕毀合同、背信棄用”的方式實現人才流動的行為。

（六）做好資金的分配、使用和監管以提高資源利用率

大學是典型的資源依賴型組織，“雙一流”建設是不少發展中國家的“奢侈品”，需要大量金錢的“堆積”。從近期各省市對“雙一流”建設的投入力度上看，各省市投入的資金額度“一山更比一山高”，資金的投入相對而言已不再是問題。但是，高投入并不等于高產出，其中，還涉及資金的分配、使用和監管等問題。因此，要保證每一筆資金投入都能獲得較好的收益，可以從如下幾方面入手：一是改革“綜合定額+專項補助”為主的高等教育財政撥款模式，建立相對客觀的標準（例如按照因素進行資金分配）以便逐步取代行政色彩較為濃厚的標準。二是簡政放權，給高校更多的經費管理自主權，允許高校根據自身發展實際使用資金，提高資金使用的靈活性、適切性。三是完善預算管理制度，確保行政管理部門、高校事業發展之間的銜接，完善預算支出標準，規范預算編制，嚴格控制預算執行。四是引入市場競爭機制，建立具有更高開放性和競爭活力的動態多元的績效評價體系。五是在經費使用放權的同時，完善經費使用的監管、保障和問責機制，確保資金的使用效率。

[1]中工網.人才東南“飛”,待遇低還是機制“死”？[EB/OL].(2012-06-29)[2017-03-12].http://edu.workercn.cn/c/2012/06/29/1206290829333595065 00.html.

[2]中新網.吉大校長談東北人才流失:老工業基地復蘇引人才回流[EB/OL].(2016-11-22)[2017-03-12].http://www.chinanews.com/cj/2016/11-22/8071375.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