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小山詞中之夢

河北大學 劉冬梅

釋小山詞中之夢

河北大學 劉冬梅

晏幾道，字叔原，號小山，北宋著名詞人，有《小山詞》存世。據唐圭璋《全宋詞》260首小山詞中有53首59句寫到“夢”。這在詞史上是一個獨特的現象，宋人寫詞時會寫夢，但是像晏幾道這樣大量地記夢的卻不多見。

釋；小山詞；夢

1 夢是欲望的滿足

現存資料對晏幾道的生平記敘不多，從僅有資料中可了解他大致的經歷。小山為宰相晏殊第七子，少年時期“浮沉酒中”，過著歌舞升平的日子，與好友沈廉叔、陳君寵家蓮、鴻、蘋、云四位歌女相交甚好，每寫詞輒付與四位歌女演唱。

弗洛伊德在其《夢的解析》中提出夢是潛意識開始占主導地位，并支配人的思維活動的結果，于是人們未能實現的想法和欲望就會偽裝后出現在夢里。小山心知與曾經美好之人難再見，美好之事難再歷，故而這種相見的期待便會常常出現在夢里，與她們在夢里相會。

小山也是盼夢的。“夜來酒醒無夢，愁倚欄桿”，詩人酒醒之后遺恨地說剛剛為什么沒有夢，言外之意是他期待夢里的相見。詩人本已是借酒澆愁——“勸君頻入醉鄉(xiāng)來，此是無愁無恨處”——想要逃避相思之苦，結果酒醒卻是更深的愁。小山不愿回到現實世界，他更愿意在飄渺的夢中編織五彩的愛情，獲得心靈的安穩(wěn)。葉嘉瑩先生論小山詞“頗有一點托而逃的寄情于詩酒風流的意味”。夢和酒一起成為晏幾道抵御外部冷酷世界、維持心態(tài)平衡的絕妙武器。他那纏綿悱惻、哀怨欲絕的夢詞因此綿綿不絕地創(chuàng)作出來，詞人也因此走向最后的心靈避難所。

2 夢的材料

小山愛記夢，現存《小山詞》中五分之一是和夢有關的，而這些夢的內容又那么相近，均與他的情人和往昔有關，那么這些夢的來源和材料是什么呢？

小山的夢多是他早年生活的重復再現。他的詞大部分是抒寫生活巨變后的失意，而這種情緒的表達通常是通過回憶往事，今昔對比而完成的。昔日與歌女的纏綿多情成為他心靈深處最深刻的記憶。早期富貴生活體驗的記憶幾乎成了小山詞中的全部背景，也成為其夢中的底色。

小山詞內容狹窄，不外春情，酒筵，離恨，相思之類。描寫歌筵酒席的詞，一類是他早年的創(chuàng)作，一類是他后來落拓之后對早年燈紅酒綠生活的回憶。在這類詞中描寫歡宴的場景，特別是對歌女的靜態(tài)描摹，主要通過羅裙、云髻、玉笙、琵琶、羅幕以及女子的眉眼、紅妝、粉臉等意象來完成。

小山眼里的景物是飛雨、落花、微雨、曉月、疏雨、淡月、云鴻、柳絲、桃葉、流鶯，他筆下的花樹只有梅、杏、楊、柳、梧桐之類，以及寫閨閣的紅燭、花屏、珠簾。

除了寫到女子的臉和花時會用到紅、粉，其余夢詞在色彩上多用碧、翠、青、綠這樣的色調。“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小山對現實的觀照如此，故其夢中也是飄渺朦朧的意境，這位古之傷心人，用有致的淺語，在詞中創(chuàng)造了朦朧深美的夢境。

3 夢能突破道德

“夢魂”一詞就在小山詞中出現了5次，還有兩次“魂夢”。古人認為人是有魂魄的，且能離開肉體而活動。小山在夢中也能打破塵世的限制，與所愛的女子夢中相會。在現實中因種種原因不能親近，或者分離無法見到，夢魂可以無拘檢地完成他現實的心愿。“幾夜月波涼，夢魂隨月到蘭房”，寫夢中情人到自己房間來相會；“一夜夢魂何處，那回楊葉樓中”，寫自己夢中又重回曾經歌舞的酒樓；“曉枕夢高唐，略話衷腸”，寫夢中見到日日相思之人傾訴衷腸。

小山的夢詞中反復記錄他在夢中與所愛的女子歡會，“高唐”“陽臺”“云雨”“楚宮”隱含著他夢的是楚王會神女的內容。黃庭堅《小山集序》：“雖若此，至其樂府，可謂狹邪之大雅，豪士之鼓吹。其合者，《高唐》、《洛神》之流；其下者，豈減《桃葉》、《團扇》哉。”小山詞寫戀情，甚至大膽地記下自己夢中男女歡會，卻能做到“狹邪之大雅”，究其原因有三：

其一，明人毛晉評小山詞“直逼花間”。小山詞接近花間的情思，但是他比花間詞更深地向心靈探索。詞由唐五代的花間小令，經過晏歐柳蘇的提升已經開始詩化并向慢詞演變。小山仍固執(zhí)地堅持寫小令，葉嘉瑩先生說晏幾道在詞的發(fā)展中像是一個“回轉的漩渦”，又回到唐五代的歌詞去。然而這并不意味著倒退，小山在詞的發(fā)展中仍不可替代，他更深地向心靈深處探索，描寫幽微細小的思緒，創(chuàng)新性地大量記錄自己夢的內容，夢醒后的情感。

其二，多用典故雅化，避免低俗猥褻。不可否認小山夢詞多記錄與女子歡會或是云雨之事，但是他卻多用典故委婉記敘，比如謝橋、高唐、陽臺之類。“謝橋”即謝娘橋，傳是指唐代名妓謝秋娘，因此詩詞中每以謝橋代指與情人歡會之地。納蘭的《采桑子》中“夢也何曾到謝橋”也是此意。小山詞寫男女歡會，但是并不像花間詞那樣用細密的意象直接描繪歡會場景。

其三，意象選擇上，小山夢詞多用迷離渺遠的物象。不僅夢詞這樣，縱觀小山詞都是如此。小山詞總是呈現一種煙霧迷朦的印象，煙霧繚繞之感。“云渺渺，水落落”“夢入江南煙水路”“萬條千縷綠相迎，舞煙眠雨過清明”“畫屏天畔，夢回依約，十洲云天”。云的意象在小山詞中特別多，給人一種難以捕捉之感。

4 結語

小山潦倒半生，僅有《小山詞》傳世。有人說這些夢是自我麻醉，自我欺騙的阿Q精神，但我更愿意相信他是赤子之心。誠如黃庭堅《小山詞序》中說的“四癡”：“仕宦偃蹇，而不能一傍貴人之門，是一癡也；論文自有體，不肯一作新近士語，此又一癡也；費資千百萬，家人寒饑而面有孺子色，此又一癡也；人百負之而不恨，己信人，終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癡也。”小山一生以他的真誠抵御俗世，失去的愛情和關于愛情的夢是他全部的支撐。

[1]唐圭璋.全宋詞[M].北京：中華書局,2009.

[2]張草紉注.晏殊,晏幾道.二晏詞箋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劉冬梅，女，1990年出生，河北承德人，研究生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