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童偉 李寧 鄒寶玲 馬賢磊



摘要 農村土地確權登記是國家賦權的重要舉措,農戶對國家賦權的主觀認知則建構了政策實施的重要基礎。為辨析不同治理層面國家賦權對農戶產權認知的影響特征及其差異性,本文通過理論分析和實證考察相結合的方式,采用引入“國家賦權×農戶行為能力”交叉項的Probit模型和Oprobit模型,并利用蘇、贛、遼三省2477戶農戶的調查數據經驗分析了農村土地確權登記在公共治理和村莊自治層面對不同行為能力的農戶產權認知的影響。在此基礎上,通過求解不同主體行為能力下國家賦權對農戶土地產權認知的偏效應,識別了治理層次與主體行為能力的互動特征。研究結果表明,國家賦權更易提高農戶對公共治理領域的土地產權安全感知,且對行為能力較強的農戶產權安全感知的激勵作用大于行為能力較弱的農戶,具有典型的主體“歧視性”。經驗結果表明,國家賦權更易提高農戶對公共治理領域的土地產權安全感知;其次,國家賦權在村莊自治層面對直接行為能力較弱農戶的產權安全感知的抑制作用大于直接行為能力較強的農戶,但在公共治理層面則對直接行為能力和間接行為能力較強農戶的產權安全感知均具有更強的正向激勵。為此,本文認為政策改革需關注公共治理和村莊自治層面國家賦權的實施差異及避免主體歧視,產權認知領域的研究則需綜合考慮國家賦權、社會規范和主體行為能力三個層次的內在關聯。
關鍵詞 產權認知;土地確權登記;行為能力;公共治理;村莊自治
中圖分類號 F301.1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04(2016)09-0053-09 doi:10.3969/j.issn.1002-2104.2016.09.007
依據現代產權理論,有效的產權制度能夠降低農地流轉的交易成本及激勵農戶的生產性行為,有助于提高農業生產效率。相關的實證研究也證實了安全有效的產權安排能夠激勵農戶參與農地流轉市場。但正如羅必良關于產權與農戶土地稟賦效應的研究所示,農戶關于土地價值和產權安全的主觀認知對他們的土地經濟行為具有重要影響。事實上,國外研究已經明確指出土地產權對農戶行為的影響是通過影響農戶對產權安全的認知實現的,只有通過考察農戶的產權安全認知才能有效識別產權情景對農戶行為的作用機制。為考察國家賦權對農戶產權安全認知的影響,學界普遍采用土地調整和農戶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持有情況表征土地產權的安全性。但據葉劍平、蔣妍等的調查,二輪承包以來全國僅有26%的農戶擁有符合規范的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并且34.6%的村莊經歷了土地調整,這種不安全的產權情景進一步導致了農戶產權安全感知的下降。
為進一步穩定農村土地承包關系,強化農戶的土地財產權益,2008年開始的新一輪農村土地確權登記作為國家“還權賦能”的重要舉措旨在糾正侵害農戶土地權益的政府和集體行為,如地方政府不合法的土地征收和村集體定期的土地調整。已有研究表明土地確權或者國家賦權確實可以提高農戶的產權安全認知。但按照Ma的研究邏輯,農戶的產權安全感知其實受到了法律和現實情景兩個維度的影響,以往研究僅以賦權特征和現實狀況表征產權安全而忽視了公共治理和村莊自治層面國家賦權實施的差異性。此外,依據Albarracin和Wyer的研究,不同主體的經驗、稟賦特征和對標的物的重視程度均會影響他們對事件重要性的認知。因此,我國農村地區普遍存在的村莊土地治理的地區風俗化、集體行動邏輯和非正式治理環境可能造成法律層面、實際層面和農戶感知層面的產權安全存在較大差異。羅必良的研究也表明,產權的強度不僅取決于國家賦權,也與主體的財產保護能力密切相關。因此,新一輪農村土地確權登記作為國家賦權的表征是否能夠提高農戶的產權安全感知不僅取決于賦權實施情景,也受到農戶行為能力的影響。
鑒于國家賦權對農戶土地產權保護的重要性和農戶產權認知形成的情景依賴性,本文將分析新一輪農村土地確權登記在公共治理和村莊自治情景下對農戶產權安全感知的影響,進而剖析國家賦權對不同行為能力的農戶的作用差異,為提高農村土地產權制度改革績效和優化土地確權登記實施路徑提供經驗參考。
1理論基礎
1.1公共治理與村莊自治視角下的土地產權安全感知
Broegaard認為農戶的土地安全感知表征了他們對未來失去土地或土地權益可能受到損害的主觀恐懼感。基于目前中國農村地區造成農戶產權不安全的兩個主要因素——村莊土地調整和地方政府土地行政性征收,馬賢磊等采用了農戶的土地調整經歷和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持有情況刻畫農戶的產權安全狀況。本研究則主要關注了國家賦權(新一輪農村土地確權登記)對農戶產權安全感知的影響。因為Alchian認為產權的強度由其實施的成本和可能性衡量,它主要的效力來源于政府行動,即國家賦權特征。但是由于賦權的實施效力在政策層面和現實層面存在較大差異,尤其是在公共治理層面和村莊自治層面的作用機制存在差異。為此,本研究識別了新一輪農村土地確權登記在公共治理層面和村莊自治層面對農戶土地產權安全感知的影響。依據造成土地產權不安全的兩個主要因素,本文區分了公共治理層面和村莊自治層面的產權安全感知指標:公共治理層面是農戶的征地風險感知,因為與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重要性相比,征地風險感知對政府公共行為的表征更為直接;村莊自治層面則采用農戶的土地調整感知,土地調整引致的產權不穩定降低了農戶的土地投入和農業生產效率,是導致土地產權不安全的重要因素。是否發生土地調整以及土地調整的頻數均取決于村莊自主治理規則,且受到村莊習俗等非正式制度的影響。Ma認為農戶的產權安全感知不僅受到法律層面賦權屬性的影響,更有賴于農村基層或村莊土地產權的具體實施。因此,農戶的產權安全感知不僅需要捕捉政府公共治理層面的產權實施,也需要考察在現實產權情景中國家賦權對于村莊自主治理行為的作用。
1.2行為能力與產權安全感知
除了國家賦權具有形塑農戶產權安全感知的作用外,農戶產權安全感知的形成也受到農戶的土地稟賦特征和行為能力的影響。羅必良認為產權最終的實施效力很大程度上決定于主體自身的行為能力(合意性)。換言之,人們的資產權利并不恒定,要實現產權的排他性、可處置性和可交易性必須與主體對應的行為能力相適應。引申到土地產權感知方面,較強的行為能力和對土地較強的控制感往往給予農戶對土地的積極評價,因為農戶對土地產權的評價往往與他們對于客體或與之相關事件的情緒存在協同效應,即積極正面的情緒將提高主體對于事件重要性的評價。土地確權登記作為表征國家土地賦權的重要形式,其標的物為土地。因此,農戶對于土地的行為能力決定了農戶對產權情景信息的收集方式和信息處理的邏輯,進而影響農戶對土地產權安全的主觀評價。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選擇了農戶對土地的知覺控制和對土地的經濟依賴兩個指標表征農戶對于土地的直接和間接行為能力。這是因為,農戶對土地的行為能力主要是考察農戶對于村莊自治和公共治理中土地侵權行為的應對能力。其中土地知覺控制反映了主體對標的物的綜合行為能力。Duval等發現主體對事物的主觀控制感來自于他們實際的行為能力,并且這種知覺控制的強化也會增強主體行為能力和行為主導性。因此,農戶對土地的知覺控制實質上反映了他們基于自身行為能力對土地產權保護強度的主觀評估,能較為全面地表征農戶對土地的綜合行為能力。其次,本文也選擇了農戶對土地的間接行為能力。農戶對土地的經濟依附很大程度來自土地依然肩負著社會保障和吸納勞動力的職能,因此,農戶對土地的行為能力還存在一種經濟上依附的可能,即農戶對土地的經濟依賴反映了他們在面對喪失土地風險或其他侵權行為時的間接行為能力。如果農戶對土地的經濟依賴較小,這意味著他們具有較強的標的物屬性轉換能力,此時土地侵權行為對他們土地產權安全感知的影響將降低。
1.3國家賦權、行為能力與產權安全感知
公共治理層面,新一輪農村土地確權登記通過確權和頒證,進一步明確和穩定了土地承包期限和農戶的承包經營權益、規范了地方政府的土地行政性行為,因此政策意義上看農村土地確權登記具有約束政府行為和提高農戶承包地產權強度的作用;村莊自治層面,我國農村地區存在的村集體非法干預農戶土地經營、因人口變化發生的土地行政調整均可能造成農戶處于不安全的土地產權情景中,因此土地確權登記一定程度上可通過規范或抑制上述情形的發生提高農戶的產權安全感知。但是在農村地區仍普遍存在按照鄉規民俗、傳統慣習等方式進行“人治”或“道德治理”的自治模式,這種由村莊慣習導致土地確權執行受阻或與村莊道德文化的相悖都會降低國家賦權的實施績效,進而導致國家賦權在村莊自治層面對農戶產權安全感知的影響具有復雜性。
國家賦權對不同行為能力農戶產權安全感知的影響方面,首先考察土地標的物屬性轉換能力的影響。本文按照家庭收入主要來源于非農就業、兼業和純務農,將農戶對土地的間接行為能力區分為三類。與從事非農就業和兼業的農戶相比,純務農農戶的土地屬性轉換能力較弱,在面臨公共治理中土地征收等侵權行為時缺乏其他可替代的經濟資產或職業,導致在面臨政府侵權行為時缺乏足夠的應對能力,進而降低了國家賦權所具有的效力。相反,在村莊自治層面,集體土地行為的發生基于農戶的集體成員權,造成農戶不存在因土地調整或村集體干預土地經營行為而喪失土地的可能性。因此,土地標的物屬性轉換能力在村莊自治層面對國家賦權效力的影響并不明顯,表現在為合意性與產權情景的不匹配。由此可見,農戶較強的間接行為能力將強化“土地賦權一產權安全感知”的形成,并在公共治理層面表現更為明顯;農戶對土地知覺控制的影響方面,在公共治理情境中,土地知覺控制較弱的農戶往往對土地的保護也較弱,而且他們面對政府的征地風險時往往比直接行為能力較強的農戶處于更為弱勢的地位。與間接行為能力的影響類似,知覺控制能力較弱的農戶在面臨公共治理層面國家賦權強度的效力顯化程度仍低于知覺控制能力較強的農戶。在村莊自治情境中,一方面由于村莊自治的主體處于熟人關系網絡中,他們對土地的保護能力取決于他們在村莊治理結構中占據的權力位置。另一方面,村莊自治中的國家賦權往往由居于權力結構中心位置的主體執行,加之村莊傳統慣習對法律的本土化消融,最終導致國家賦權在村莊自治層面表現出典型的主體歧視性。即居于村莊治理結構中心位置的主體的賦權享有度更高,并且有可能對權力結構外沿主體的資源形成“回波效應”。因此,農戶較強的直接行為能力顯化了國家賦權在公共治理和村莊自治層面的效能。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說:
假說1:國家賦權在公共治理和村莊治理層面的實施具有差異性,且對農戶公共治理層面農戶產權安全感知的影響更強。
假說2:村莊自治層面,直接行為能力可強化國家賦權對農戶產權安全感知的正向影響,間接行為能力則因合意性不匹配對農戶產權安全感知的影響不明顯。
假說3:公共治理層面,較強的直接行為能力和間接行為能力均可強化國家賦權對農戶產權安全感知的影響。
2實證分析與結果討論
2.1數據來源
本文的數據來源于課題組2014年8月到2015年8月組織的對江蘇省、江西省和遼寧省3省份的農戶調研,此次調研主題圍繞“農地流轉、流轉契約與農業規模經營”,涉及農地流轉、農業規模經營、農民收入、土地產權及其他農村經濟與社會治理等相關內容。此次調研最后獲取的總樣本量為2 538,經過剔除不適合本研究和數據殘缺的樣本,本文最終使用的樣本為3省、6縣(區、市)、86個村的2477戶農戶,樣本使用率為97.59%。
2.2模型選擇
為考察新一輪農村土地確權登記對不同行為能力的農戶土地調整感知和征地風險感知的影響,本文識別了引入交叉項——“土地確權×行為能力”的模型。因為國家賦權在公共治理和村莊治理層面對不同行為能力農戶的產權認知存在差異化的影響,引入交叉項可以捕捉這種差異化的效應。模型的基本表達式如下:
2.3變量選擇與定義
本文的變量包括因變量、主要自變量、戶主特征變量、家庭特征變量、土地特征變量和農戶土地調整需求變量等。為控制區域未觀測到的社會、經濟和制度因素對農戶土地產權認知的影響,本文也識別了金湖縣、遂川縣、豐城市、東港市和蘇家屯區的區域虛擬變量,具體變量和定義見表1。
(1)因變量和主要自變量。本文的因變量包括農戶的土地調整感知和征地風險感知。調研中讓農戶回答“您對未來5年土地調整的預期”、“您對未來(5—10)年你家因征收失去土地可能性的判斷”兩個問題;主要自變量包括國家賦權和農戶對土地的行為能力,其中國家賦權采用的指標為農戶的承包地是否在新一輪確權登記中已確權到個人名下,農戶對土地的行為能力則從對標的物的知覺控制和對土地的經濟依賴度兩個維度進行衡量。在調研中讓農戶對“你認為你家的承包地歸誰所有”和“家庭主要收入來源”進行回答。
(2)戶主特征。戶主特征變量包括戶主性別、戶主年齡、戶主受教育程度和戶主非農就業經歷。第一,村莊自治層面:Bugri研究發現男性對土地法律能夠保護他們土地權利的認知度要高于女性,因此男性戶主的土地調整感知要低于女性戶主;戶主年齡越大,他們對于土地的保護力度下降,但年齡越高也意味著農戶對目前國家的政策實施和日益弱化的村莊土地調整具有更強的認知。戶主受教育程度增加一方面提高了農戶對土地法律的理解,但也會強化農戶對當前村莊自治中的尋租和村莊治理行政化的認知,提高他們的土地調整感知;戶主從事非農就業經歷可以帶來間接行為能力的提升,但從事非農就業同樣意味著土地需求的下降,由此釋放的需求弱化信息不利于土地的產權安全。第二,公共治理層面:戶主年齡和戶主受教育程度的影響與村莊自治層面類似,但戶主性別和戶主非農就業經歷對農戶的征地風險感知的影響略有不同。由于征地是政府組織實施,農戶的行為能力難以發揮效力,男性戶主對其知覺程度也要顯著強于女性;非農就業經歷降低了農戶對土地的保護,但也可以提高農戶應對土地征收的間接行為能力,弱化了征地風險感知。
(3)家庭特征。家庭特征變量包括家庭半年以上外出人員比率和家庭農業固定資產。第一,村莊自治層面:家庭外出務工人員比重越高,農戶能夠投入土地的資產越多,有助于提高產權安全感知,但也導致對土地的及時保護下降,提高了村莊自治損害土地權益的可能性;家庭農業固定資產越多意味著土地調整可能造成沉沒資產的專用性受損,提高了農戶對土地調整的恐懼感。第二,公共治理層面:家庭半年以上外出人員比率和家庭農業固定資產對農戶征地風險感知的影響與之類似。
(4)其他控制變量。其他控制變量包括農戶家庭承包地面積、承包地地塊數和農戶的土地調整需求。第一,村莊自治層面:家庭承包地面積越大意味著農戶在以農業生產為主的農村社會中的社會地位越高,但土地面積越大也意味著在農村平均公平傳統慣習下遭受土地調整的可能性越高;家庭地塊數越多,農戶的調整意愿和需求有助于提高其土地調整感知,但細碎化的土地也可以通過需求信息傳遞抑制土地的調整;此外,為了克服土地調整動機的影響,本文識別了農戶的土地調整意愿,預期該變量與農戶的土地調整感知正相關。第二,公共治理層面:農戶家庭承包地面積、承包地地塊數對他們的征地風險感知的影響與土地調整感知類似,承包地面積越大雖然可以強化農戶對土地的保護能力,但由此引致的征地風險也越大。類似的,土地細碎化程度越高因提高了土地的需求性而降低了農戶的征地風險感知,但細碎化的土地遭受征收的風險也高于集中的地塊。
2.4村莊自治與公共治理層面農戶產權安全感知的形成
(1)公共治理和村莊自治層面土地確權對農戶土地產權安全感知的影響。表2匯總了引入交叉項的公共治理和村莊自治層面土地確權登記對農戶土地調整感知和征地風險感知的影響,表3給出了土地確權登記對不同行為能力農戶土地調整感知和征地風險感知的邊際影響。總體上看,土地確權登記有助于降低農戶的征地風險感知,且對行為能力較強農戶的產權安全感知的正向激勵作用更強,論證了假說1和假說3。在村莊自治層面,土地確權登記的績效尚未完全體現,但提高了直接行為能力較弱農戶的土地調整感知,論證了假說2。進一步分析表明,在公共治理層面,直接行為能力越強意味著農戶對土地的保護更具有合意性,加之國家賦權進一步約束政府行為使得土地產權更具合法性,二者具有相互強化的內在關聯。這與羅必良關于賦權的合法性必須通過主體行為能力的合意性才能有效實施對產權保護的邏輯一致。此外,間接行為能力較弱的農戶對土地存在較高的社會依賴,缺乏標的物屬性轉換能力,導致他們面對政府治理時產權保護的合意性不足,進而造成賦權效力難以發揮。相反,間接行為能力較強的農戶則可以較容易地轉換土地的社會屬性,進而弱化了由政府侵權行為造成的家庭損失和引致成本。
在村莊自治層面,村莊自治模式下存在的村治文化和行政嵌入的雙重特征決定了國家賦權需要透過村莊場域進行實施,導致行為能力較強的農戶在賦權后仍占據村莊治理結構的中心位置,即賦權并不會危及強勢主體在村莊自治中的土地權益。相反,直接行為能力較弱的農戶往往對土地產權的保護力度不足,在村莊治理結構中處于邊緣地位。這些農戶的土地權益往往受到中心主體的吸納,表現為強勢主體借助社會力量或行政力量加強對集體土地的控制,即國家賦權在村莊自治層面也存在變為尋租工具的潛在風險。此外,土地確權登記對間接行為能力不同農戶的土地調整感知不存在顯著影響。這是因為,村莊土地治理依據的是農戶的集體成員權,不存在因土地調整而失去土地的可能性。因此,土地社會功能轉換能力并不會影響農戶對村莊自治層面土地產權實施效力的認知。
(2)其他控制變量。農戶土地調整感知估計中控制變量的影響與預期基本一致,需要指出的是,遂川縣的農戶比其他地區農戶的土地調整感知更強。這是因為二輪承包期以來,遂川縣農戶中有80.68%的經歷過土地調整,平均調整次數2.21次。灌云縣經歷土地調整農戶的比率和平均調整次數分別為5.97%和0.10次,金湖縣經歷土地調整農戶的比率和平均調整次數分別為10.20%和0.12次,豐城市經歷土地調整農戶的比率和平均調整次數分別為21.95%和0.46次,東港市經歷土地調整農戶的比率和平均調整次數分別為10.59%和0.14次,蘇家屯區經歷土地調整農戶的比率和平均調整次數分別區為16.23%和0.27次。而且遂川縣的許多村莊仍保留著定期調整土地的傳統,由此形成的產權情景將強化農戶的土地調整感知。
農戶征地風險感知估計中控制變量的影響與預期也基本一致,其中家庭農業固定資產的影響并不顯著,與預期不符。主要的原因是,土地征收不僅是固定投資的損失,也包括標的物本身的喪失。這意味著面對政府治理時農戶的行為本身并不具備很強的影響力,反而是區域征地現象釋放的情景信息對農戶的征地風險感知存在顯著影響。與灌云縣農戶相比,遂川縣、豐城市、東港市和蘇家屯區農戶的征地風險感知較弱。這是因為與江蘇省相比,其他兩個省的農戶面臨的征地可能性均較弱。一方面是由于江西省和遼寧省所選的樣本區均為偏遠的農村地區,土地的經濟價值較低。另一方面,這兩個省的整體經濟發展速度和城鎮化進程均低于江蘇省,農地非農化的壓力較小。
2.5進一步的討論
從上述分析可知,此次農村土地“還權賦能”在不同治理層面仍缺乏一致性,尤其是當村莊自治中存在依據鄉俗民約和行政嵌入等制約土地法律有效實施的自治規則時,國家賦權仍難以實現公共治理和村莊自治兩個層面的協同約束。當前由于土地法律執行需要通過村莊場域具體執行,導致了農村土地法律的實施呈現典型的“碎片化”特征。加之土地市場價值誘發的“鄉政”綁架“村治”。加劇了村莊治理結構的復雜性。在這種村莊治理背景下,基于社會關系網絡和權力政治的行動邏輯決定了行為能力較強的主體往往在鄉村治理中占主導地位,呈現一定程度的“法律屏蔽”。相反,行為能力較弱的農戶在國家賦權的背景下仍面臨如何保護自身權益保護的問題。而且,目前土地確權的形式類型較多,其中按村莊股份確權、將確權對象定位村集體,以及確權中呈現的歷史遺留問題嚴重、土地邊界糾紛、土地邊界重新界定和農戶土地權益受損等損害農民權益或使農民主觀誤解的實施特征均易弱化農戶對國家賦權的認可度。
此外,目前我國土地征收沖突頻繁發生,主要原因在于政府公權力在征地過程中的擴張和農地產權的缺位。而農地征收中的突出問題表現為農民的征地知情權難以保證、征地補償較低和農民的政策認知度較低。由于政府土地治理中公權力的蔓延導致了農民土地權益受損,并誘發了一系列的社會不穩定因素。正是由于政府公權力的持續蔓延和農地產權的缺位及土地法律實施的區域差異,農民對公權力侵占土地的恐懼感仍難以得到有效平抑。然而,公權力對于土地所有權的治理是基于保障全民權益和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為前提的,一旦該權力無法得到第三方的有效監督必然不斷侵占農民的權益。
新制度經濟學認為制度是社會中個人所遵循的行為規則,表現為守法秩序和行為的道德倫理規范,它旨在約束追求主體福利或效用最大化利益的個人行為,建立一個社會積極秩序的合作與競爭關系。但更為重要的是制度建構了行為人共同遵守的信念,形成了主體的認知框架。因此,國家賦權不僅是在法律維度賦予公民權益,更為重要的是使其成為社會治理參與者共同遵循的行為準則和認知方式。公共選擇理論認為政府官員具有市場中“理想人”的特征,尋求個人利益的最大化并進行政治尋租。為此,目前農村土地的治理中,政府仍存在與民爭利,以較低代價占有農民土地的傾向。尤其是在政府既是國家規則的制定者,又是法律的執行者時,裁判員和運動員身份的疊加更易催生政治腐敗和權力尋租。這也決定了在公共治理過程中行為能力較強的主體在運用社會資本、政治力量和結合國家賦權方面具有更大的優勢,但癥結則在于制度本身存在的非生產性激勵屬性。尤其是在分稅制實施之后,土地財政在政府收入中的地位日益重要,更加催生了運動員屬性和公權力的違規使用。而此次農村土地確權登記旨在對農地“還權賦能”的最終結果仍有賴于地方政府的政策執行和公共治理中程序的合法性及監督機制的有效性。公權力與私人行為能力的結合有助于對私有財產的保護,但對于行為能力較弱主體的保護則體現了國家和法律存在的合法性。因此,公共治理需要通過加強第三方監督的實施,保障農村弱勢群體的土地財產權益,避免公權力向農村權力真空地帶的延伸。
村莊自治層面,雖然國家針對區域的特殊性和農村獨特的鄉規民俗實施了農村居民自治制度,但村莊的集體共治也面臨來自社會場域中以權力占據和資源獲取為目的的“理性人”的挑戰。奧斯特羅姆認為集體行動有其自成的行為準則,并具有較強的自發性和穩定性。但隨著農村土地價值的提高及基層政府行政權力嵌入鄉村治理,農村基層自治也面臨著政府權力的侵襲。由此導致的政府行政權力和村莊社會關系網絡交織形成的社會場域導致參與者的位置占據模式呈現“差序格局”特征,即村莊治理結構具有層次性。國家賦權一旦進入該場域,必然面臨資源的中心遷移和實施的本土化。而且,村莊治理中的位置也決定了主體的治理參與和資源獲取。尤其是國家賦權的執行者往往是處于治理結構中心的權力持有者,處于邊緣的農戶則往往面臨知情權缺失、賦權權益受損或合法性隔離等。因此,國家對土地“還權賦能”的出發點雖然是保障農村居民的土地的財產權益,但權益保障本身除了需要著力于法律層面和政府執行維度,也需要針對村莊傳統自治和行政性村治民主的特征制定有效的實施機制。尤其需要消除賦權的身份歧視和權益歧視,避免政府權力與私人權力結合誘發農民身邊的腐敗。綜上可知,國家賦權在公共治理和村莊自治層面均存在局部“偽命題”的潛在風險,即“理性人”不僅存在于村莊自治的社會關系網絡中,也存在于公共治理結構內部,因此在國家賦權過程中對邊緣化主體合法權益的保護尤為重要。
3結論與思考
本文利用蘇、贛、遼三省2 477戶農戶的調查數據經驗分析了農村土地確權登記對不同行為能力主體產權安全感知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國家賦權對農戶土地產權安全感知的影響呈現復雜性,但總體上具有“歧視”行為能力較弱農戶的傾向。經驗結果表明,國家賦權更易提高農戶對公共治理領域的土地產權安全感知;其次,國家賦權在村莊自治層面對直接行為能力較弱農戶的產權安全感知的抑制作用大于直接行為能力較強的農戶,但在公共治理層面則對直接行為能力和間接行為能力較強農戶的產權安全感知均具有更強的正向激勵。
新一輪農村土地確權登記作為國家“還權賦能”的重要舉措,受到學界普遍關注。從土地產權實施與制度績效的關系看,產權績效的發揮較為倚重農戶對土地產權安全的主觀感知。羅必良教授認為農戶對土地產權的認知不僅受到國家初始賦權特征的影響,也有賴于土地產權在現實中的實施路徑。考慮到不同農戶在行為能力、個體需求、資源稟賦特征等方面存在的差異,農戶對產權情景的感知也有所不同。因此,農村土地賦權績效的實現具有較強的復雜性①。此外,就公共治理和村莊自治對土地產權實施的影響來看,目前仍缺乏防控治理結構權力導向和賦權主體差異性的有效措施。尤其考慮到主體行為能力具有強化國家賦權效力的屬性,新一輪農村土地確權登記如何剝離主體權利自我實施不足的弊端,也是提高政策改革績效的著力點。今后的研究則需要關注治理模式、社會規范等因素對國家賦權、政策執行到農戶感知這一過程的影響,著眼于農村土地產權實施中的結構性和主體性差異,并從土地與農戶關系、產權實施與農戶認知、村莊治理與政策執行等維度細化農戶產權認知的形成邏輯。
(編輯:田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