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劍英的怒與恕

葉向真

念念不忘別人的好處

講講父親在平常生活中對我們的影響。在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時候，他有一個新的勤務兵，是一個四川的小戰士。我父親很幽默，很喜歡給工作人員起外號，給他做飯的炊事員甘師傅，剃光頭，所以他就叫他“老和尚”；小的勤務兵也是剃光頭，所以他就叫他“小和尚”。他們就這么叫開了，平常也不叫正名了。這個“小和尚”，因為年紀很輕，不到20歲，有時也貪玩。有一次，我父親在家里洗澡，這個“小和尚”把他老人家反鎖在洗澡間里頭，自己就走開玩去了，不知道是爬山還是干什么去了。結果老人家一直關在里頭，老人家洗完澡出不來。這個屋子里頭很熱，于是他就叫，但是周圍沒有人。因為他在最后一排房子里頭，人家都在前頭，因此叫了也沒有人聽見，后來他就大聲地叫。搞來搞去，搞了將近一個多小時。這時在房子后頭很遠的、外圍的警衛員聽見了一點聲音，覺得不對：怎么首長在這喊人，沒有人應，他就跑下來告訴其他的警衛員。這樣，他們才發現葉帥被關在洗手間里頭出不來，于是趕快開門讓他出來。當時醫生、護士都急壞了，因為洗手間溫度很高，水蒸氣在里頭，他老人家幾十歲了，血壓也高。

大家非常氣憤，說這小戰士怎么這樣不負責任，怎么可以把首長關在浴室里，自己就去玩了，讓首長憋在里面一個多小時出不來。所以王守江主任和一些其他的工作人員，都覺得這樣太不像話了，認為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一定要處罰。后來他們就把大家的意見，報到了葉帥那兒。我父親很溫和地說，算了，他太年輕了，無心作惡不罰，他是無心的。他不是想把這個事情搞成這樣，他無心作惡，所以不要給他處分。如果給他一個處分的話，那這個孩子以后的前途就不言而喻。他本來就是一個戰士，這么嚴重的處分，那他這個兵就沒有辦法好好當了，搞不好就會被開除，所以沒給他處罰，讓他以后注意這個事情就好了。

這件事情給所有工作人員的印象都非常深。他們沒想到，葉帥不但沒發脾氣，還替這位小戰士說情。這種事情無獨有偶。在1949年到1950年的時候，葉帥一直在部隊，一直打到廣州，解放海南島。這時候跟他一路南下的一個機要員，是發電報的，山東人，高大的個子，眼看沒仗可打了，所以就松了一口氣，請假回家。這個很正常，戰爭打完了以后，大家可以輪流回家看看，他就走了。他好像姓王，具體名字我不記得了，回家以后就沒了音信，也不回來了，就是自動離隊。對此，當時的秘書和一些警衛人員，包括其他的機要員、辦公室的人都很憤怒：怎么這么長時間也不回來？他不回來，就等于擅自離隊。對于這種無組織紀律的脫離部隊，大家都要求給他處分，要將他的組織關系扣下，讓他成為逃兵。這樣的話，他的家鄉的黨支部、村干部會怎么處理他呢？后果不堪設想。

后來他們把這件事情告訴我父親，征求他的意見。大家認為，這位姓王的機要員這樣自動離隊就等于是逃兵，所以他的組織關系不能轉到其家鄉的黨支部去，他不來就拉倒，將來讓他沒有組織關系，這算是給他一個處分。但葉帥不同意，葉帥認為，雖然他這樣走是不對的，但是對于這樣一個參加革命這么長時間，一直南征北戰，最后打到全國解放的戰士，也是對全國人民、對黨有功勞的。就念他這一點，不能這樣處理，要把他的組織關系，原封不動轉到他的老家去，讓他在老家能夠正常地過組織生活。

我父親對他的下屬，對那些參加革命有過功勞的人，都會念念不忘他們的好處，他覺得對人要寬厚，所以在大家常常為一些事氣得要命的時候，他不生氣，反倒勸慰大家。在生活里頭，有很多這樣的事情，就是說別人覺得不能容忍的，他都不記仇，所以他讓人感覺到他非常寬厚。

什么時候會發脾氣呢？

他發脾氣很難看到的，但是他也有發脾氣的時候。我記得在陳毅老總被發現癌癥的晚期，在301醫院被誤診。那個時候陳老總因為肚子一直疼，就來到北京301醫院治療。但醫院檢查得非常不仔細，雖然是照了片，還是誤診了。在一個星期六動手術，當作闌尾炎處理，結果等到打開一小口看，完全不是這么回事，是癌癥的晚期。在這種情況下，沒有辦法再做這個手術，所以就縫上。因為癌癥的大手術和闌尾炎的小手術的準備是完全不一樣的，包括血的準備，血庫的準備，所有準備都不夠，動不下去，所以就封口了。

當時葉帥就經常去看他，還作詩鼓勵他，他們經常拉著手進行談話和交流。有時候，我看葉帥都是附在陳老總的耳邊說話，因為越到晚期的時候，他越衰弱。他們之間的那種感情，我們都非常感動。最后沒有辦法了，我父親仍在安慰他。當他的病情稍微有一點變化時，我父親就會趕到醫院去看他。最后送走他。父親為陳老總的病逝非常難過。陳老總是因為誤診錯過最佳治療時機的。陳老總逝世以后，我父親沒有把這件事情放下，他來到301醫院，召集當時有關處理陳老總疾病的各科人員在一起開了一個會。他對陳老總的病歷親自查看，親自過問，X光照出來的片子全部放在墻上，他參加這個討論會，讓醫務人員重新來看看過去的診斷，是怎么出的問題。他非常嚴厲地問這些醫生，在片子上看不看得出有癌癥，不要管大小？那些醫生很緊張，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已經看出來了。父親說，重新看這個片子就知道當時真的是誤診，是一種沒有負到責任的診斷，而且進行了不適當的手術處理，使陳老總病情惡化。

當時，我父親聽到醫生承認沒有重視，非常生氣。他就把桌子拍了，問：你們承不承認是你們的誤診、你們的失職，才造成了陳毅元帥這樣的后果？他把桌子拍得非常響。當時那些醫生和主任都被嚇得臉青了，他就要求他們要好好檢查，要好好總結。那些主任和醫生，有的緊張得都打哆嗦了，我相信經過這件事情以后，這些醫生和主任不敢再馬虎地對待任何一個病人了。葉帥這種神態，他對他的戰友們和老同志們的那種愛護和關懷，也是一些人沒有想到的。

（摘自《知情人眼中的葉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