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大西南途中鄧小平親筆慰問信》史實研究

蒲勤

【摘要】國家珍貴一級文物《1949年11月28日鄧小平、劉伯承寫給侯方岳的慰問信》究竟是一封什么樣的慰問信？信里涉及什么內容？侯方岳又是何許人？特別是此信落款時間是重慶解放前兩天，正值人民解放軍進軍大西南關鍵歷史時刻，正在運籌帷幄、日理萬機的劉鄧首長為何要聯(lián)名寫此慰問信？筆者擬從文物本體、侯方岳何許人、鄧小平與侯方岳的革命友情、慰問信背后的傳奇故事這幾個部分，來對這封慰問信以及有關的歷史故事，釋疑解惑，弄清究竟。

【關鍵詞】一級文物解放大西南 鄧小平侯方岳慰問信

重慶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館藏文物中，有一封1949年11月28日鄧小平、劉伯承寫給侯方岳的慰問信，2015年9月被評定為國家一級文物。此信一直由侯方岳本人珍藏，直至50年后的1999年，侯方岳才首次向媒體公開此信，2014年侯方岳小兒子侯明明將此信正式捐贈給我館。

這究竟是一封什么樣的慰問信？信里涉及什么內容？侯方岳又是何許人？特別是此信落款時間是重慶解放前兩天，正值人民解放軍進軍大西南關鍵歷史時刻，正在運籌帷幄、日理萬機的劉鄧首長為何要聯(lián)名寫此慰問信？筆者擬從文物本體、侯方岳何許人、鄧小平與侯方岳的革命友情、慰問信背后的傳奇故事這幾個部分，來介紹和講述這封慰問信以及有關的歷史故事，釋疑解惑，弄清究竟。

一、文物本體

此文物一件多套，分由一個立式信封（21.5cmx10.5cm）和3張內頁信紙（28.5cmx20cm）組成。立式信封紙張為黃色，左下角鉛印紅色繁體字“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zhàn)軍司令部緘”，從右至左為鄧小平親筆書寫的“沅陵省立醫(yī)院交候方岳同志獸”13個字，信封上部有輕微殘損。內頁信紙3張背面均印有解放軍第二野戰(zhàn)軍湖南岳陽平江縣局部地圖，正面信中折疊處磨損字跡較模糊。

書信全文以及落款均為鄧小平親筆書寫，具體內容如下：

方岳同志：

廿七日函悉你此次行車受傷，此間同志均甚關懷，望好好休養(yǎng)，如沅陵醫(yī)治不便，可商同當?shù)刎撠熗驹O法轉去長沙治療并持此函請湖南省委予你以幫助。你的工作問題，或回云南，或留西南局，或到川省某區(qū)，均請于傷愈后到西南局面談決定。刻湘黔公路線、川湘公路線土匪很多，少數(shù)人行走極困難，如你能在一禮拜內痊愈，可隨后勤司令部副政委穰明德同志（刻在常德）同來，如須較久治療，則須返回漢口辦事處而后經宜昌巴東到重慶（或經公路，或船運）。你如有困難，可函常德二野后勤辦事處穰副政委解決，我們已通知他留意。我們明后日即繼續(xù)西進，一切候見面時詳談。祝你早日健康！

鄧小平劉伯承十一月廿八日

于瀘溪

2014年1月，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專門研究鄧小平文獻的副巡視員宋毅軍專程趕到昆明侯明明家中，當仔細看完此書信后他感慨道：“研究鄧小平文獻那么久，第一次看到他親筆慰問信，而且寫了那么長一封信，言辭溫和、關懷備至，實為少有。”而此信為鄧小平、劉伯承兩人共同署名，足可見對信中“方岳同志”的尊重敬意之情。信中除關懷病情以外，對“方岳同志”的工作安排給予了三種選擇，或回云南，或留西南局，或到川省某區(qū)。對其面臨的困難以及傷勢輕重兩種不同情況，提出兩項行走路線。字里行間不僅讓人體會到革命同志問的真摯情誼，同時也讓人感覺到“方岳同志”正在完成一項歷史使命的半道中。

而信中所指“方岳同志”即是侯方岳，要知道侯方岳此時所擔當?shù)奶厥鈿v史使命，還得從侯方岳其人說起。

二、侯方岳何許人

侯方岳（1915年-2006年），四川廣安人，1935年參加革命，193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自1938年起歷任中共四川省樂山、綿陽等地地委書記及成都市委書記。1941年奉命北上重慶紅巖參加中共中央南方局培訓學習，學習結束后擔任中共云南省工委委員，分管滇東地區(qū)工作。在城市斗爭中，成功領導了“一二·一”學生運動、“李聞血案”“人權保障運動”，在全國產生了較深遠的影響。在武裝斗爭中，領導滇東地區(qū)陸良縣“馬街7·24”等人民武裝起義。在解放戰(zhàn)爭時期，組建了云南人民討蔣自救軍，為日后中國人民解放軍“滇桂黔邊區(qū)隊”的成立奠定了基礎，為黨的解放事業(yè)做出了重要貢獻。1949年中共中央為表彰其在西南地區(qū)武裝斗爭和民主斗爭中所做的貢獻，通知他以華南解放軍單位代表的身份（實則以待解放地區(qū)民主人士代表）參加新政協(xié)和開國大典，期間受到了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多次親切接見。

侯方岳早年一直在四川擔任地下黨組織的領導職務，1941年到重慶紅巖后，是什么原因他被安排到云南，在那里從事長達八年的地下工作呢？

1941年6月，南方局剛剛委派鄭伯克（原川康特委常委）同志前往云南接任云南省工委書記，由于時間匆忙，沒有充分與之詳細討論云南工作。直到同年8月中旬馬子卿（原云南省工委前任書記）奉命回到重慶八路軍辦事處匯報云南工作時，轉達了云南急需選派得力副手前往的意見。同年10月，周恩來在總結云南工作中講到：“過去負責干部調動太頻繁，一年左右，有時半年就調動，剛剛熟悉情況，又調走了，對工作發(fā)展不利。這次你們（指鄭伯克和侯方岳）去云南，要求一定要很好隱蔽，長期堅持，扎扎實實地工作，短則三五年，長則八年、十年，作長遠打算。要長時期堅持斗爭，既要做好工作，又不要暴露。”周恩來、董必武、鄧穎超、劉光等人詳細聽取馬子卿對云南形勢和云南黨的工作匯報，匯報共用了兩個半天的時間，然后分別交換意見，又討論了兩個半天的時間。期間，周恩來要求侯方岳做記錄，讓侯將記錄整理出來給他審閱。幾天后，周恩來先后三次找侯單獨談話，一是要其充分考慮困難，問是否有克服困難的信心，在發(fā)生意外情況下，能否獨立思考，長期堅持斗爭。二是要求侯將南方局會議上對云南黨的工作討論總結簡明扼要地整理出來，并叮囑要高度概括的條文化，以便于記憶，要裝在腦子里，帶到云南去。最后，侯將工作討論歸納為十條，交給周恩來審閱通過，周恩來再一次要求他一定要背熟于心，第二天，周恩來要求侯將“十條”背給他聽。當侯一字不差的背誦出來時，周恩來讓侯把所有記錄當著他的面燒掉，再三強調：“這次南方局會議，是空前詳盡地討論云南形勢和黨的工作，這十條結論要管三四年或者五、六年。去云南的路上，特務多，盤查很嚴，身上、衣箱內有關黨的工作片紙只字都不能帶。路上每天背誦三、四次，確保到達昆明后，向鄭伯克一字不漏地匯報南方局討論的對云南黨的工作總結和指示。

1941年10月16日，侯方岳離開重慶紅巖啟程赴昆，一路上他謹記周副主席的教誨，每天背誦數(shù)遍，10月30日達到昆明后，立即向鄭伯克同志一字不漏地匯報了南方局云南工作十條指示。從此，侯在云南從事黨的地下工作直到1949年。

三、鄧小平與侯方岳的革命友情

鄧小平與侯方岳是廣安同鄉(xiāng)，鄧比侯年長11歲，一個出生在廣安筆架山東邊的鄧家老院子，一個出生在筆架山西邊的侯家灣。革命戰(zhàn)爭年代，一個馳騁在前方戰(zhàn)場，一個隱蔽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可謂天各一方。鄧小平的名字對侯方岳來說自然不會陌生，而侯方岳身處隱蔽戰(zhàn)線，估計除了南方局機關領導以及地下黨與之單線聯(lián)系的同志外，其他人對其根本無從知曉。

那么，鄧小平與侯方岳又是怎么相識的呢？

這還得從1949年9月26日《人民日報》專訪報道《云南人民武裝的成長——云南人民武裝領導者侯方岳訪問記》說起。

1949年8月19日，正在武漢就城市接管工作和工商管理進行調研的侯方岳接到中共華中局秘書長杜潤生轉來的通知，通知全文如下。

侯方岳同志：

中央已決定侯同志為出席新政協(xié)之華南解放軍單位代表。請即準備并于工作交待完畢后，即到華中局統(tǒng)戰(zhàn)部，以便隨同華中區(qū)代表于9月1日出發(fā)赴平！

此致

敬禮！

中共中央華中局組織部

八月十九日

接到通知后，侯方岳即刻奔赴北平，從9月6日至24日，以華南解放軍代表參加會議。然而重慶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另一份館藏文物：侯方岳珍藏的《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代表證》上寫明，侯方岳最終以待解放區(qū)民主人士的身份而非華南解放軍代表身份參加了新政協(xié)。原因是9月24日，新政協(xié)會議副秘書長連貫告知侯方岳，起義將軍吳奇?zhèn)詻Q要求以華南解放軍代表身份出席新政協(xié)，侯方岳因此就轉換身份成了待解放區(qū)民主人士代表。周恩來副主席獲悉此情，立即指示秘書通知《人民日報》記者訪問侯方岳。9月25日，記者寫出長篇訪問記，由周恩來副主席親自審閱，文稿刪去涉及緬甸、廣西、越南工作部分內容后，于26日發(fā)表于《人民日報》，這篇訪問詳細介紹云南人民武裝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開展革命斗爭的事跡。報道記載：“此時在全省110多個縣（局）中，人民武裝已在80多個縣（局）內進行游擊活動，現(xiàn)在已在滇東、滇南建立了兩個行署四個專署包括20幾個完整的縣政權，另外游擊區(qū)則建立了廣大的獨立區(qū)、鄉(xiāng)政權。主力部隊和民兵各有兩萬多人，以繳獲敵人的輕重機槍、60炮、迫擊炮、火箭炮等武器武裝自己，民兵都持有步槍”的客觀事實。文章發(fā)表后，毛澤東主席于9月29日下午，在懷仁堂休息室接見了侯方岳，對云南人民武裝的成長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評價。這篇報道使鄧小平認識了侯方岳，認識了云南人民武裝力量。早在7月16日，中共中央就決定成立西南局，隨后鄧小平就解放西南的戰(zhàn)略部署與毛澤東等中央領導反復磋商，并在開國大典期間完成了戰(zhàn)略部署。此刻鄧小平正急需與熟悉西南地方情況的同志進行交流進一步落實戰(zhàn)略部署。

10月5日，鄧小平專門約侯方岳到中南海就云南的情況及現(xiàn)狀進行了詳細了解。兩人一見面，都聽出了對方的廣安口音，鄧小平發(fā)出爽朗的笑聲，對侯方岳說：“我們兩個廣安老鄉(xiāng)都參加了開國大典，我是野戰(zhàn)軍的代表，你是隱蔽戰(zhàn)線的代表。”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鄧小平細致地聽取了侯方岳對云南各方面情況的匯報，侯方岳建議，云南是邊疆地區(qū)需提防潰軍從邊境外逃，又是多民族聚集區(qū)，解放大軍入滇應尊重當?shù)馗髅褡屣L俗，土改政策應充分考慮民族地區(qū)實際，不能完全照搬老解放區(qū)的模式等。此外，他還提出云南作為抗戰(zhàn)大后方，老百姓為抗戰(zhàn)勝利作出了巨大犧牲，八年抗戰(zhàn)云南養(yǎng)兵近百萬，當?shù)匕傩?944年就交了1948年的糧。在人民武裝滇桂黔邊縱控制下的地區(qū)，各族人民群眾為支持部隊也已傾其所有。云南解放后，解放軍補給要花錢，城市接管，穩(wěn)定市場也要花錢，新生政權工作更要花錢，為保證新生政權特別是人民財政的順利建立，侯方岳建議中央能給云南以財力上的支持，保證云南政權平穩(wěn)過渡，民生得以休養(yǎng)生息。聽完匯報，鄧小平對侯方岳說：“二野同志不熟悉云南的情況，滇桂黔邊縱隊又長期在你的領導之下，希望以云南解放事業(yè)為重，放棄中央安排在北京的工作，隨同二野入滇。”侯方岳隨即表示自己在云南革命多年，早已把云南視作第二故鄉(xiāng)，愿意說服家人，克服困難，隨解放大軍一起入滇。

四、慰問信背后的傳奇故事

1949年10月13日，中共中央任命鄧小平為西南局第一書記，劉伯承為第二書記，賀龍為第三書記，同時任命劉伯承為西南軍政委員會主席，賀龍為西南軍區(qū)司令員，鄧小平為政治委員，統(tǒng)籌進軍西南和管理建設西南的黨政軍工作。10月21日，鄧小平和劉伯承剛剛開完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第一次會議，便帶著會議作出的繼續(xù)向全國大陸進軍的決定，投入南下解放西南的工作。臨行前，鄧小平為云南解放事業(yè)向中央財政爭取到了一批黃金和銀元，并將押送重任交給了侯方岳。鄧小平叮囑侯方岳兩件事：一是讓他懇請毛主席題寫《云南日報》報頭，要侯方岳帶回云南；二是請侯方岳盡快向中央請示隨二野南下返滇。

而此時此刻，侯方岳的妻子陳素敏對南下并不情愿，原因是1949年4月至7月，她奉命前往香港保護民主人士回北平參加新政協(xié)，當時她大兒子侯小平9歲，二女兒侯碧輝3歲，小兒子侯明明不足半歲。她領著三個孩子從昆明到香港、再到上海、濟南等地，輾轉數(shù)月，舟車勞頓，直到7月才抵達漢口，當時漢口氣候太熱、傳染病肆掠，大兒子小平患腦炎剛過危險期，二女兒麻疹后患肺結核，小兒子也因麻疹肺部受感染。回到北京后，三個孩子病重的消息被鄧穎超知曉，鄧立即通知衛(wèi)生部將三個孩子分別送醫(yī)就治。十余載的地下工作、沒日沒夜的奔波流離，一個愛子心切的母親此刻是多么希望能在北京過上安穩(wěn)的生活，但侯方岳顧不了這些，他帶著毛主席為《云南日報》題寫的報頭，押運黃金、銀元與解放軍第四野戰(zhàn)軍一起南下。11月22日，侯方岳和幾位戰(zhàn)士坐在裝滿黃金、銀元的中型吉普車上，從湖南常德出發(fā)，一路顛簸，坎坷前行。車開到桃源時遇大雨，路面泥濘濕滑，在一處下坡彎道中翻車，侯方岳受重傷昏迷，同行兩位戰(zhàn)士犧牲。途經此地的第四野戰(zhàn)部隊某部立即將侯方岳就近送醫(yī)治療。

侯方岳從深度昏迷中蘇醒后，認真核查了黃金銀元數(shù)量，確認分毫未失，遂立即將此情況報告給劉鄧首長。鄧小平在百忙中親筆寫下這封關懷備至的慰問信，侯方岳一生都非常珍視這封信，經過風風雨雨幾十年這封慰問信依然保存完好。

1949年12月9日，云南和平解放。侯方岳押運的黃金順利到達云南。12月21日，侯方岳到重慶，鄧小平向時任云南省委書記宋任窮介紹說，侯方岳在云南工作了八年，熟悉云南情況，建議侯方岳回云南工作。侯方岳回到云南后，任省委第一任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從那時開始，侯方岳一直在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云南工作、生活，直到2006年逝世于昆明，享年91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