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力


“長征路上歷艱險,遵義會議轉危安;紅軍將士是好漢,跋山涉水奔陜甘。行程二萬五千里,三軍歡呼大團圓;中華兒女灑熱血,崢嶸歲月打江山。”王玉清晚年作詩一首,道出了一位95歲老紅軍的家國情懷。
跟隨賀龍的紅小鬼
王玉清1922年出生在貴州省威寧縣,幼時跟隨父母逃荒流浪到黔西。14歲時,王玉清和父親天不亮就上路準備進城采買一些生活物品,突然聽見一陣槍響,路上不時看見國民黨殘兵和地主豪紳模樣的人神色驚慌地跑出城外。王玉清心想什么人把地主土豪打跑了?那可是大快人心的事!
他按捺不住好奇,拉著父親跑去看熱鬧。“人們傳說,‘紅胡子殺人不眨眼,專吃小孩子。”14歲的王玉清有點害怕,遠遠看著在街上行走的紅軍戰士,“當時,地主都把賀龍的部隊稱為‘紅胡子。”
“看了一會兒,我發現,紅軍對窮苦百姓很和氣,很好,對地主很兇。”正巧迎面遇上一位帽子上縫著紅星的戰士,王玉清上前詢問,戰士說他們從湖南打過來,剛剛的槍響就是紅軍解放了黔西縣城,打跑了土豪劣紳,為窮苦人做主。王玉清一聽就想參軍,那位戰士說當紅軍很苦,還要不怕犧牲。“我家也很苦,跟著紅軍,解放更多人。”王玉清執意要加入紅軍,戰士只好帶他去報名,領了套舊軍服,王玉清辭別父親,義無反顧地跟著紅軍踏上了征程。
王玉清被分配在紅二軍團,成為軍團部無線電臺的一名戰士。參軍第四天,部隊開拔離開黔西,經過王玉清的老家畢節水田壩王家寨時,王玉清忍不住思親之情,申請探親,領導批準了他的請求。王玉清一路飛奔回家,卻只看到年邁的舅母在家,其他人都跑了,他掏出剛領的銀元交給舅母,抹著淚離開了家。從此,轉戰南北、九死一生的王玉清與家人失去聯系。直到解放后的1950年,他才通過在《貴州日報》上登尋人啟事找到家人。
幾天后,王玉清隨部隊轉移到湖南桑植縣的劉家坪,從那里踏上了漫漫長征路。
王玉清利用行軍間隙,虛心向老戰士請教通訊技術,“我很快就學會了電臺那一套。”因為技術過硬,人又機靈,王玉清受到賀龍的夸獎,“賀老總喜歡用手指彈我的腦袋,還常把重要電報交給我發。”
1936年3月,在貴州盤縣,一直守在電臺旁邊的王玉清突然接到朱德、張國燾的電令,要求紅二、六軍團北渡金沙江,西進四川與紅四方面軍會合。“接到電令,我特別高興,立刻把它交給賀老總。”雖已過去幾十年,王玉清仍記得電令的簽名是朱德,主要內容是“最好你軍在第三渡河點或最后路線北進與我們會合一同北進。”
“蔣介石很快察覺到我們要過金沙江,調重兵和飛機圍堵我們。”王玉清回憶,盡管紅軍搶占了石鼓渡口,但江上沒有橋,船又少又小。“賀老總很著急,平常行軍中他總喜歡開玩笑,這時候他的神情非常嚴肅,兩道濃眉擰成了疙瘩。”
“賀老總動員大家砍樹條扎木排,重武器放上面,騾馬喊下河,就這樣過了江。”王玉清清楚地記得賀老總當時的模樣,“他右手拿著煙斗,左手指著對岸說:‘龍云,老子勝利了,你小子只能撿到我的草鞋,看你怎么跟主子蔣介石交代!”一席話說得賀龍身后的任弼時、徐向英等人哈哈大笑。
古來征戰幾人回
“長征太苦了,又要趕路,又要和敵人作戰。”王玉清說,每到行軍最艱難的時候,賀老總都會出現在他們直屬隊的隊列中,“問我們‘累不累?苦不苦?”王玉清說,沒有賀老總和戰友們的鼓勁,他不知道能否走出絕境。
“雪山上,死了好多人。”王玉清說他算是幸運的,穿著打土豪時找到的皮衣,挨過了雪山上難以想象的寒冷。他和戰友們在雪地里踏著深淺不一的步子,相互扶持著,鼓勵著,翻過了當地人心目中不可逾越的大雪山。
到達甘孜地區時,部隊下令讓大家準備物資。“糧食好難搞。”王玉清和戰友們去籌措糧食,“藏民不了解紅軍的政策,受當地反動勢力的煽動,跑光了。”王玉清就弄到了一些青稞,用米袋子裝著掛在身上。
進入草地沒幾天,王玉清就斷糧了。“沒有吃的,就吃野菜、樹皮。”電臺的炊事班長知道后,把自己僅有的兩把炒面給了王玉清。“我對班長說,你把糧食給了我,你怎么走出去?班長說,走一步算一步吧。”兩天后王玉清和班長走散了,“我再也沒有見到他,后來到延安打聽過,也沒有消息,只知道他是湖南人。”王玉清回憶至此,忍不住凝噎,以手拭淚。
后來,連野菜都找不到了。王玉清說,“這個時候,部隊已經不成建制了,各走各的。不少戰友走著走著就倒下去了。”
“我也沒有信心走出草地,就坐在一條水溝邊休息。”幾天沒有吃一點東西的王玉清,渾身無力。“水溝里好像有魚,但我又沒有力氣下去捉,即使有力氣,也不敢下去,好多戰友陷入這樣的水溝里,再也沒有出來。”就在王玉清絕望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來,軍帽上不是別著兩根縫衣針嗎?為什么不去釣魚呢?“我將針燒紅后彎成鉤,拴上線,居然真的在溝里釣到了兩條小魚,當時高興極了,第一感覺就是還能多活幾天。”
“后來,這個方法被許多戰友借鑒。”直到今天,王玉清還為當年自己在草地中的“發明”感到自豪。
八十載,往事仍清晰。中央紅軍萬里長征,歷經艱辛終與紅四方面軍在懋功會師,正要展開北上大計,卻被張國燾分裂,令紅四方面軍孤軍南下,甚至一度另立中央,與北上的中央紅軍正確方略南轅北轍,直至一年后難以為繼,才再度北上。萬里長征兩年,中央紅軍走了一年,這里又耗了一年。戰士們三過草地,在茫茫原野上,以生命書寫忠誠堅定。
長征后,王玉清又隨部隊參加抗戰、解放戰爭,戎馬一生,歷任福州軍區副參謀長等職,離休后撰寫了《鐵馬金戈》回憶錄。
烽火征程漸遠去,金戈鐵馬已成昨。寶刀未老人熱血,重整河山待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