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景亮
抗戰時期高等實科教育發展路徑
苑景亮
在拯救民族危亡的時刻,中國的教育并沒有向短視“國難教育”方向發展,而是針對平時教育的時弊,采取改革措施按部就班的推進教育的發展。在我國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中,中國除了最終取得抗戰軍事勝利的同時,中國也收獲了另一場教育的輝煌成就。救國需要實業,實業發展需要實科教育。回顧抗戰前后14年里我國高等實科教育的發展歷程,在欽佩我們的先輩取得的巨大成就的時候,也能帶來一些啟發和思考。
高等實科教育 抗日戰爭 陳立夫
我國的抗日戰爭是開始于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1937年爆發的盧溝橋事變標志著我國進入全面抗戰時期。從這個角度而言,我國的抗日戰爭前后持續了十四年。本文的抗戰前期指的是1931年到1937年盧溝橋事變之間的時段,抗戰后期是指1937年到1945年抗戰結束。高等實科教育指的是高等學校專業與課程設置和社會科學、經濟、軍事等應用學科密切相關,同時也與人民個人生活相關并有利于人的就業。從學科上看,高等實科教育與自然科學、應用學科更密切。
從1931年開始,我國日益處于民族危亡的時期,在這種環境下,我國當時的高等教育卻存在著嚴重不適應社會要和個人就業的現實情況。調整學校與專業設置力求學以致用是這個時期高等教育專業發展的主線。
1.高等實科教育弱化的表現
高等教育發展到三十年代初,由于高等實科教育的弱化,出現了兩個很嚴重的問題,一是國家經濟建設和國防建設等方面所需要的實用人才嚴重短缺;二是高校畢業生就業困難。這雙重困境嚴重困擾著高等教育正常發展,也影響到了國家面臨民族危機時全民族抗戰的準備工作。
國家經濟建設與國防建設等方面所需要的實用人才困乏。1928年南京國民政府建立以后,在經濟發展上試圖有所作為,大力發展了國家基礎設施建設但是由于實用人才缺乏,基礎設施的建設的進步并沒有有帶來經濟和國防上的大發展,我國的工業和農業整體發展嚴重落后。軍事工業只能仿造部分步兵武器。同時我國在西醫、西藥、化工,機械制造等行業方面也是嚴重短缺人才。
同時大學畢業生出現了畢業即失業的現象。高校的文科生比例高,社會就業機會少,即便理科和工科學生由于課程內容與專業設計照搬西方不適合中國需求。畢業生就業機會也不多。甚至教育部的官員在1931年底指出“學校多一畢業之學生,社會即增一失業之分子,家庭即少一有用之人才。”[1][2]
2.應激反應中的矯枉過正現象的爭論與政策的制定
1928年建立的南京國民政府的主要領導人在教育發展的理念上有崇尚科學與實用的傾向。針對高等教育中存在嚴重的不切實用的現狀,當時的國民黨主要掌權人物提出了批評。蔣介石在1931年4月浙江大學的訓詞中對當時高校脫離實際的情況進行了批判。他指出:“現在一般教員,只教功課,只注重教而不注重育,更不注意學生的衣食住行的人生實際生活。”[3]指出當時的一些大學有名無實,青年能夠得益的很少。對這種學校必須“懸崖勒馬,改弦更張”。1932年時任教育部長朱家驊認為高等教育的重點是高等實業教育和高等專門學校,因為這類學校培養的是“技術上極重要之實用人才,故在產業發展上處于中間地位。”[4]改革高等教育向實科方向發展成為教育的主要議題。
高等學校如何向實業方向演進,應用啥樣的手段。人們出現了分歧,出現一些矯枉過正的激進主張。1932年夏,陳果夫向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提出“改革教育初步方案”。主要內容有五條:所有高校停招文、法、藝術專業學生,為期十年;擴充農、工、醫科;中學加強數學、物理、化學;小學加重國文、算學;公費留學以農、工、醫應用學科,為限為期十年。之后程天放《改革中國學校教育芻議》建議教育應以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作為教育改革的核心。此種放棄人文社會學科的高等教育發展論調一出立即引發了一場大辯論。蔣延黼發表了《陳果夫先生的教育政策》一文對陳果夫的主張進行反駁:他認為簡單的發展農、工、醫等學科是生財的教育論,現實中“學農的從事農業的簡直是例外,學工的改就他種職業和閑居的也不少,近年教育和職業不能相輔而行的原故是很復雜的”[5]簡單的發展不能有效。并認為高等教育的發展應以人的求知欲和社會需要雙重標準來確定。教育部官員吳俊升認為陳果夫的提案是“在精神上漸遠于全盤西化之理想,而漸進于中體西用之原則”[6]是教育發展的復辟現象而非進步。這場爭論也使頭腦熱的人日趨冷靜,能夠從更廣泛的角度來審視高等實業教育發展的方向,防止激進的措施影響到教育的健康發展。
1932年底,國民黨四屆三中全會合并審議了陳果夫、程天放和國民黨中央組織部提出矯枉過正的教育提案。并沒有通過陳果夫的教育案,但是確立了“應注重養成生產技能和勞動習慣,使學校畢業生均為社會生產分子,而矯正過去教育徒事空談,忽略實踐之弊病”[7]決議。發展實科教育成為高等教育的主流。
1933年,王世杰出任教育部長,開始了高校的改革。改革措施主要有:大學新設立學院校應以農、工、醫、商為限,其他學科不得設立;招生限定,新招收的學生甲類(文、法、商、教育、藝術)數量不得大于乙類(理、工、農、醫)數量;整理辦學質量不佳的學校和系科,關停合并了部分學校和專業。這些措施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是學生就業的問題還比較嚴重,1936年開始,建立專科以上畢業生就業訓導班,對高校畢業生進行就業指導。
3.高等教育調整后的成效
首先,我國高等教育的結構變得日益合理。從專業上看,高等教育實科就讀人數在一直上升而文科生的數量在下降。各個專業學生人數比也接近平衡,原來法學占多數的情況有所改變。根據第二次中國教育教育年鑒的記載,截止到1937年,文科生的比例由1928年的21.7%下降到13.3%,法科生的比例由37.6%下降到22.8,同時理科學生的比例由7.6%上升到14.3%,工科生的比率由11%上升為18.5%,醫學生上漲最快,醫學生上升過快和抗戰全面爆發,軍隊大量需求醫護人員有關。
其次,學生就業情況有所改善,由于專業和社會需求密切相關。一些專業的畢業生的就業情況大大改觀。如中央大學的土木工程專業就業供不應求,金陵大學農學院畢業生供不應求,還有水利工程專業,全國都供不應求。還有燕京大學新聞系、東吳大學化工系等專業畢業生就業良好。西醫專業整體就業良好。但是高等學校學生的整體就業率因學科和學校師資與設備的差異會出現較大的差異。
第三,大學經費尤其是理工科的經費增加。教學和科研條件有所改善。在內憂外患不斷困擾的情況下,全國教育經費,從1928年到1937增加一倍,國立高等學校的教育經費預算從1928年到1936增加了40%[8]。教育經費的增加使得教育條件改善,教育質量提高。
最后,產生了一批高質量的理工科專業,培養出了一批科技精英。以清華大學為例,它的物理專業、數學專業、無線電專業,接近世界先進水平。在這個時期培養了物理學家周培源、趙忠堯,數學家林家翹。南開大學培養出了數學家陳省身和吳大任等。
1931年以后啟動的高等教育實科化的改革,針對時弊,切中要害,改革的措施也是雷厲風行,效果明顯。而且,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尊重學術界的批評和建議。改變了中國高等教育不且實用的風氣,為高等教育的健康發展確定了方向,也為國家經濟發展和國防建設積累了人才,同時高校畢業生就業拓展了空間,為全面抗戰做了一定的教育準備。但是,高等教育實科化的改革并沒有緩解中國社會的深刻矛盾。正如費正清在評價南京政府30年代的改革時所指出:“南京政府制定的現代化規劃幾乎是全盤西化。受過西方教育的官員們也有學以致用的想法,但他們制定和執行的政策反映的是西方工業化國家的管理體制、技術和生活方式,而農村的落后和農民的不滿顯然不是那些國家的首要問題。”[9]
1937年“七七事變”以后,中國進入全面抗日階段。在艱苦卓絕的八年抗戰中,我國人民承受了巨大的損失。在此之間,我國的高等教育也面臨著巨大的困難。但是中國高等實科教育并沒有因為戰爭而衰落,在大后方還有所發展。
1.抗戰時高等教育的發展政策與高等實科教育的發展
1938年初,工程師出身的陳立夫出任教育部長,他信奉抗戰與建國雙管齊下的主張。他認為“在理論上無所謂戰時教育,因為平時教育實質上包含著戰時準備。今后之根本教育方針,須德智兼顧,文武合一,工農并重,教育與政治設施、經濟計劃及社會生活尤須貫通,并與其他機關密切聯系。”[10]這種主張等到了時任教育部高等教育司長吳俊升的支持。
1939年3月,蔣介石在全國第三次教育會議上發表演說,在這個演說中他談到了和實科教育密切相關的內容:“現代國家的生命力,由教育、經濟、武力三個要素所構成;教育是一切事業的根本,亦可以說教育史經濟與武力相聯系的總樞紐。所以必須以發達經濟、增強武力為我們的教育方針。尤其是這個抗戰建國時期,我們必須發展經濟、以充實戰時國立,以奠立戰后建國的基礎。”[11]這個演講強調了教育的經濟功能和教育軍事功能。突出了抗戰時期實科教育對國家和民族巨大作用。在全面抗戰的八年時間里,高等實科教育不僅沒有停滯還獲得了發展。這是和國民政府的教育政策密切相關。
2.抗戰時期高等實科教育發展的措施
在抗戰全面爆發以后,廣大高校師生和國民政府有關部門都對高等學校遷移和重建做出貢獻。在這個期間教育部采取的措施最為得力有效。
A.專科以上高等學校的內遷。根據教育部1939年的統計,戰前全國專科以上學校(不含教會學校)108所,內遷后方的有52所,遷入上海租界和香港的有25所,停辦17所,其余是原來就在上海租界。教育部對這些內遷的學校提供經費,選擇遷入地,私立學校經費無著的轉為國立。許多學校多次遷移,顛沛不堪,但是教學還遷移中在進行。比如浙江大學、中山大學都輾轉多省,數次遷移。但是在遷移過程中,大部師資與圖書設備保持下來。
B.新建高等實科學校。教育部長陳立夫回憶道:“注重實科教育,原為戰前的政策,在戰時雖未強調此政策,但為適應戰時專業人才之需要。對于醫工學院及各種技藝專工學校,也有所設。此等學校的增設,器材設備需要很可觀的經費,雖在戰費開支浩繁,日增困難情形下,仍能請得巨款,創設新校,在當時實在是很費一番努力的。”[12]新學校的設立不圖高成次,但求實用性。這里最突出的是重慶商船學校的設立,1938年招商局為培養航運人才,以“江順”輪錨地為址設立商船學校。分造船,駕駛和輪機三班,重視實習,抗戰勝利后大部學員都成為了船長。
C.實驗與實習設備的補充與制造。實科教學少不了實驗與實習設備,一些學校的設備在內遷時受到了損失,需要補充。新建立的學校也需要設備充實。設備的來源主要有兩條,一是自己制造,二是向國外購買。日軍占領廣州以后,中國的通海通路被封鎖。外國物資進入困難,儀器設備的供應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學校的師生開始自己設計制造實驗用儀器設備。陳立夫向時任財政部長孔祥熙求助,孔祥熙常常鼓吹自己以“提倡教育,振興事業”為志向。在陳立夫的請求下,孔祥熙撥出一百萬美元用于購買實驗設備供給各個高校。這在當時無疑是一筆巨款。1944年以后,隨著滇緬公路的二次開通,美國的援華物資大量進入中國,高校的設備情況好轉。
D.留學政策的調整。抗戰爆發以后公派留學一度停頓。從1940年開始恢復清華庚款留學項目。但是,留學政策偏重實科。以1940年第五屆清華大學公款留學為例,一共留學門類有22個,其中文科只有工商管理和經濟史這兩門與經濟密切先關的學科,其他學科都是實科,以工科最多,其次是制藥,西醫和農學。第六屆清華留美項目雖然經過梅貽琦校長等人的努力也僅僅增加了一門西洋史,其他學科多為實科。1943年開始的公款留英考試也是如此。
E.課程的調整。1940年教育部提出整理大學課程三原則:一規定統一標準,不僅在提高程度,而且與國家文化及建設政策相吻合,二注重基本訓練,先從知識廣博基礎培養,三注重精要科目,是學生精要一科融會貫通
在課程改革的同時實科教育實行了“建教合作”制度,這個制度的核心就是人才的需求與培養結合,教育和建設、生產相結合。這個制度和現代的產學研結合有相似之處。由于各個學校的資源不同這個制度實行起來也有差異。
3.抗戰時期高等實科教育的成就
抗戰時期高等實科教育的成就令人欽佩,這種成就是在艱苦卓絕的條件下建立起來的。成就的方面和抗戰前期基本相似。但是,成就的效果遠超與抗戰之前。僅以一些數據來說明。據第二次中國教育年鑒統計,抗戰全面爆發前的1936年到結束的1945年,中國專科以上的學校由108所增長到145所,新增的學校均為實科學校。畢業生人數由9154人上升為12078人其中四分之三為實科學生。在校生人數由41922人上升到78909人,增長近一倍。20世紀華人諾貝爾獎獲得者楊振寧,李政道,我國的兩彈元勛鄧稼先等一大批科學家和其他出于此時的學校。這里不一一列舉。
在拯救民族危亡的歷史階段中,我國的高等實業教育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在這個過程中有豐富的教育經驗可以汲取。主要有三點,首先,當時政府的主要官員對教育領域存在的問題有個比較清晰的認識,雖然有些矯枉過正的觀念和措施,但是主要問題還是把握的很準,沒有簡單盲從于外國流行的教育潮流。其次,改革者沖滿了熱情,積極主動地投入到短期難以見效的教育改革中,而且這種改革稍有不慎就會招致他人的指則,需要改革家們有較大的熱情和勇氣。最后,改革家在改革的過程中能尊重不同的觀點,這樣才能是改革不走極端。
必須看到這個時期的高等實業教育改革還有些問題。主要有兩個方面,首先,精英化脫離大眾,民國時期的高等教育基本都是面向社會的精英集團的,起碼是社會富裕的鄉紳和城市市民。一般普通百姓難以在這個改革中獲得利益。一般百姓既不關心也不參與,缺乏廣大的社會基礎。也難以解決廣大人民普遍關心的生計問題。教育與經濟結構協調不順。實科教育的發展和經濟結構的變化應該相適應。民國時期我國的經濟產業結構單一,技術結構落后,市場不發達。這些問題阻礙了高等實業教育效能的發揮。產業與實科教育并進才是合理的,單一實科教育有可能形成新的浪費。
注釋
[1]陳能治.戰前十年中國大學教育[w].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91年六月版:93
[2]陳能治.戰前十年中國大學教育[w].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91年六月版:99
[3]蔣介石.蔣委員長言行類編·文化教育言論集[w].重慶:正中書局,1941年版: 19
[4]王炳照、閆國華.中國教育思想通史·第七卷[w].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4年六月版:32
[5]蔣延黼.蔣延黼選集·第一冊[w].臺北:臺灣傳記文學出版社,1988年版:82
[6]陳能治.戰前十年中國大學教育[w].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91年六月版:93
[7]陳能治.戰前十年中國大學教育[w].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91年六月版:93
[8]陳能治.戰前十年中國大學教育[w].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91年六月版:212
[9]費正清.中國傳統與變遷[w].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公司,2008年4月版:349
[10]王炳照、閆國華.中國教育思想通史·第七卷[w].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4年六月版:363
[11]蔣介石.蔣委員長言行類編·文化教育言論集[w].重慶:正中書局1941年版:213
[12]陳立夫.成敗之鑒[w].臺北:臺灣正中書局,1994年六月版:249
(作者介紹:苑景亮,渤海大學教育與體育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教育史與教育經濟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