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魯湘
讀萬鼎山水
□ 王魯湘
萬鼎,1955年生,陜西西安人。1990年畢業于西安美術學院,獲碩士學位。現為中國美術家協會第八屆理事、陜西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西安美術學院教授、西安中國畫院副院長。出版有《萬鼎山水畫技法》《萬鼎1997》《萬鼎扇面畫集》《萬鼎中國山水畫集》等。
萬鼎的山水畫獨樹一幟,走的是青綠加金碧加水墨加潑彩的路子。這個路子從大傳統來說,是中國古代繪畫中丹青與水墨兩個體系的融合。從小傳統來說,是張大千、何海霞加長安畫派相互滲透的結果。
眾所周知,從藝術發生學的意義上說,丹青早于水墨,因為從礦物中提取丹(土紅、朱砂)青(石青、石綠)的技術顯然遠遠早于煙墨的發明,而在壁(無論是山洞的石壁還是宮室或墓穴的土壁)上用丹青繪畫的行為,也肯定早于在絹和紙上用墨來作畫。從現存美術史的實物資料來看,也是如此。

萬鼎寫生照

萬鼎寫生照

《看山還看祖國山》創作過程

萬鼎 云橫秦嶺 200×600cm 紙本設色 2015年款識:云橫秦嶺。大秦嶺東起河南西接甘肅,雄立于長安之南,如脊梁一般橫貫中華大地。其南秀北雄、渾然壯麗,登高望遠、云行其間,如詩如畫,令人神往矣。乙未,萬鼎。鈐印:萬鼎(朱)
從藝術文化學和藝術社會學的角度看,如果沒有魏晉玄學的興起,沒有佛教禪宗的影響,沒有門閥貴族的消亡、科舉制度的確立和庶族士人成為社會的中堅,“水墨為上”的繪畫美學觀就肯定無法替代鏤金錯彩的美學觀,中國繪畫史上水墨對丹青的革命就不可能發生。
因為,當美術只是少數權貴階層才配享有的奢侈品時,富貴氣逼人且裝飾味濃重的青綠畫比玄遠幽淡的水墨畫更符合貴族的審美趣味。水墨畫是寒士的,反貴族的。反過來,青綠,無論是山水、花鳥和人物,則被貼上了豪門貴胄的標簽,似乎天生同富貴畫上了等號。青綠之上再加金碧,非大富大貴者不能辦,那就是所謂的“廟堂氣象”了。
當然,當科舉取士成為中國古代社會唯一的晉身之道,庶族地主坐穩了國家主人的地位之后,青綠與水墨原本附著的階級分野亦就淡化了,但由于水墨成為庶族地主知識分子熟練表達其思想感情的方便工具,水墨畫的精神性便被夸張、放大,而他們不怎么熟練的青綠,則被貶為工具性十足的“形而下”的匠人之藝,“水墨為上”也就在宋元之后成為事實。
民國之后,科舉廢除,士大夫作為一個統治階層不復存在,繪畫的職業性得到尊重,只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擅長青綠的張大千才能在中國畫壇上名震大江南北,并開創出“千霞萬彩”的大風堂畫派,而何海霞發展了張大千繪畫中的富貴氣。
然而,張大千與何海霞一個極其重要的分水嶺便是秦嶺。1949年的滄桑巨變,張大千渡海西游,何海霞被滯留在西安。渡海西游的張大千從歐風美雨幻化出魔幻大潑彩,滯留在西安的何海霞從長安畫派變革出廟堂大氣象。魔幻大潑彩與廟堂大氣象,現在交集在萬鼎山水畫上了。
如果考慮到中國美術史上這一路繪畫的源遠流長而又貴種單傳,我們對萬鼎的存在就要多加小心呵護了。它具有史前性(發生學意義)、貴族性(社會學意義)、職業性(工具學意義),由于張大千和何海霞的努力,它還具有了現代性(美術史意義)。
要特別說一說秦嶺對于何海霞和萬鼎的意義。
我們知道,在長安畫派領袖人物中,趙望云是畫秦嶺的高手。秦嶺的身影是北宋范寬帶進中國山水畫中的,但此后便消退,直到趙望云在20世紀50年代再次發現并予以精彩的表現。他筆下的秦嶺,具象,微觀,親切,樸茂,既山野又田園。很少看到何海霞有這樣親切的表現秦嶺之作。
但是,秦嶺對于何海霞的意義可能更勝于趙望云。秦嶺是何海霞遙遙遠望的大岳。如果說泰山在遙遙遠望的杜甫眼中是“齊魯青未了”的巨大存在,那么,秦嶺在何海霞遙遙遠望的眼中就是“華夏青未了”的巨大存在了。都是“極天地之大觀”,但秦嶺對于何海霞更主要是一個精神的意象,而不只是一個寫生深入的對象。趙望云是“入乎其中”,何海霞是“出乎其外”。要了解大秦嶺對何海霞追魂奪魄的影響力,只要看看何海霞的大山水就夠了,在這些山水畫宏篇巨制中,在所有他無法具體點明畫的是某一座山的作品上,我們看到的其實都是“華夏青未了”的大秦嶺那橫亙天地之間的偉岸身影。何海霞從大秦嶺得氣、得象、得勢、得局、得色、得筆,沒有大秦嶺,不可能有晚年的廟堂畫家何海霞。
或許是深刻地認識到了大秦嶺對于乃師的價值和意義,萬鼎人到中年,一頭扎進秦嶺深處,把畫案放在四山圍抱的老縣城,在那里安家了。像王維建別業于藍田輞川那樣,確實是為了真切地感受那里“陰晴眾壑殊”的磅礴氣象與“月出驚山鳥”的幽深意境。他沒有寫出王維的詩,卻畫出了許多王維詩中的意境,時而墨雨橫溪,時而綠云出岫,時而霞光映嶺,時而紫霧填谷。看他筆下的大秦嶺,其實又不完全是王維的詩,有時更是司馬相如華彩的大賦。事實上,萬鼎筆下的大秦嶺,是王維的詩與司馬相如的賦的完美組合,兼具了中國古典美學的兩大風格:出水芙蓉與鏤金錯采。
張大千也是做了這兩種風格相融合的努力的。富貴氣與山野氣并重,是大風堂的一貫追求。何海霞當然更是在這個方向用力氣,清新的自然與高華的廟堂相結合,使他的山水畫有了某種新穎的國家美學形象。而萬鼎的努力,似乎是更為深邃同時也更為響亮。他用的潑彩與潑墨,比乃師何海霞濃重,比張大千沉穩。張大千的潑墨潑彩飄逸如輕嵐薄霧,靈動不居,難覓行跡,無理路可循。何海霞用線賦彩,干凈利落,爽勁瀟灑,理路清晰。萬鼎的潑墨潑彩,漶漫恣肆,粗服亂頭,層層相積亦層層互破,于高華、典麗之中,掩映一股莽莽蒼蒼的西北氣象。
(作者為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
責任編輯:韓少玄

萬鼎 看山還看祖國山 215×1700cm 紙本設色 2015年款識:看山還看祖國山。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六十五周年為人民大會堂繪制。萬鼎。鈐印:萬鼎(朱) 長安人(朱)


萬鼎 峰插天界外 180×97cm 紙本設色 2016年款識:峰插天界外,影倒黃河里。丙申夏雨作此華山圖于長安。萬鼎。鈐印:萬鼎(白)

萬鼎 夏山云雨后 180×97cm 紙本設色 2016年款識:夏山云雨后,紅日照高山。萬鼎。鈐印:萬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