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懿
那是一個國慶長假的尾聲,公司的一位重要客戶A帶著太太和女兒自駕旅行回程,路過我們所在的城市,臨時打電話給我的女老板。
他們不僅工作上合作暢快,私交也不錯,于公于私,我的女老板都應熱情款待,只是,她的丈夫帶著孩子去了外地。為了接待對等而方便,她決定帶上我,并且叮囑我安排個“一日游”。
我花了很大的心思選飯店、景點、交通路線、手信禮品,并且提前了解相關典故,打算既做好導游,也當好秘書。這一行賓主盡歡,晚餐氣氛尤其好。
我安排了一個非常有地方特色的私房菜館,每道菜都有典故,我提前預習了故事,講得繪聲繪色。A特別高興,指著自己的女兒,一個比我小三歲正在讀大學的女孩,說:“年齡差不多,一樣學中文,你比筱懿差了可不是一點兒。”
我趕緊打圓場自謙道:“哪里哪里,我在學校特別老實,就知道死讀書,工作后遇上好領導,是她調教得好。”A大悅,轉臉對我老板說:“你這手下不僅工作利索口才好,還貼心。”老板微笑說:“她剛畢業一年多,還有很多需要鍛煉的地方,講錯話大家別跟她計較。”A說:“句句在點子上,哪有什么錯話。”
A酷愛蘇東坡的詩詞,我投其所好鉚足了勁兒唱和,從豪情的“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到輕俏的“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還有哲理的“若言琴上有琴聲, 放在匣中何不鳴? 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于君指上聽”,飯桌氣氛熱鬧得像個小戲臺。
一天的行程在說說笑笑中結束,我心里很得意,覺得圓滿完成了任務。
第二天,老板帶我到酒店送別A一家。我這才發現,她這兩天穿的都是平跟鞋,看上去和穿了高跟鞋的A太太個頭持平;她衣著隨意簡樸,只化了淡妝,除了婚戒也沒有任何首飾,和平時的“霸道總裁”風格完全不同。
她全程挽著A太太,不時照顧A女兒,臨別不忘與她們擁抱,還送上別致的手信。和她相比,我隱約覺得我做得不妥,覺得哪兒出了問題。
回程路上,她沉默很久才開口:“筱懿,你很優秀,但是,很多時候,花開無須太盛。你可能不知道,A太太是業內最出色的財務管理專家,雖然她看上去并不起眼;A的女兒在最好的大學讀中文,古體詩寫得不比現代文差,毛筆字都可以直接拿去做字帖。昨天,你太得意了。優秀的高水平是好而不自大,可是,這樣的人很罕見,太多能稍微突出一點的人,都會自視甚高。假如優秀是鋒芒,光彩照人艷光四射,那么卓越就是內斂,就像打通任督二脈內功深厚的高手,從來不嚷嚷著滿世界找人比武。你很難知道自己對面坐著的人真正的實力,卻毫無保留地表露了自己不怎么樣的全力,這樣不好。”
我想起自己被夸之后的臭顯擺,恨不得時光倒流,重新回到那張飯桌前,做個安靜的旁觀者。
她頓了頓,接著說:“當然,我不喜歡女孩充滿心機,處處藏著掖著假裝愚鈍,我想說的是,越優秀的人,越有平常心,就像大道至簡,出類拔萃到了一定高度,反而泯然眾生。沒有那么多看不慣,沒有那么多優越感,沒有那么多嫌棄,沒有那么多不隨和,只有看上去和普通人差不多的‘不起眼。”
我突然明白,真正的優秀,并不會讓人覺得“刺眼”。狹隘的優秀是閃耀自己,真正的卓越卻是兼顧他人。把人當成尋常人,就好相處;把事當成尋常事,就好處理。愿我們能夠做個不尋常的“常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