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幅畫

李威遠(yuǎn)++++徐煒

李老太今年84歲了，她的女兒多多、來來、咪咪，都已在外地成家立業(yè)。因為工作忙，她們很久沒回家了。李老太故土難離，舍不得離開老伴留下的房子，所以就獨(dú)自留在了上海，吃齋念佛過日子。

有一天，李老太隔壁鄰居王奶奶忽然打電話給三姐妹，說老人家仙逝了，三姐妹連忙趕回家料理后事。清理遺物時，在戶口簿里，她們忽然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張李老太名下的百萬元存單。三姐妹很驚訝，老大多多說：“趁著大家都在，把錢取出來處理掉?！庇谑?，她們帶上戶口簿、身份證，去了銀行。

三姐妹在窗口辦手續(xù)，語音提示“請輸入密碼”，大家都愣住了：不知道密碼呀！手忙腳亂地把李老太身份證號碼、電話號碼、門牌號碼一陣亂輸，都不對，多多再要按，柜員說話了：“按規(guī)定取款人只能按三次，你們再按就是第四次了。”小妹咪咪氣不過，說：“一時忘了密碼，錢就是你們銀行的了？”柜員笑笑說：“那倒不是，你們可以每天來按三次。”

三姐妹站到一邊商量。咪咪說：“媽媽是怎么回事，留了一筆錢，怎么沒給密碼？”多多說：“先別發(fā)牢騷，看看怎么辦？”來來說：“光亂猜不是事，還是找銀行經(jīng)理問問再說?！?/p>

她們找到值班經(jīng)理，把情況一說，經(jīng)理說：“老人走了，密碼又丟失了，按照規(guī)定，銀行只認(rèn)法院的判決書或者公證處的公證書，你們上法院和公證處問問吧?！?/p>

多多安排兩個妹妹分頭去問情況。來來從法院回到家，說：“去法院打官司不靠譜，告誰？告銀行沒道理，密碼丟了，又不是銀行的責(zé)任。告咱們自己，誰去背黑鍋？”

咪咪從公證處回來說：“公證太麻煩，每人都要開很多證明，連去世很久的老爸也不能免。再說了，老爸單位撤銷好多年了，上哪兒開證明呀？”聽到這兒，三人頓時泄了氣。

沉默了好一會兒，來來說：“不應(yīng)該呀！媽媽是老會計，做事向來滴水不漏，密碼又事關(guān)重大，她怎么可能忘記？一定是我們疏忽了！”多多也同意：“對！我們再仔細(xì)找一找，沒準(zhǔn)密碼就藏在什么地方?！?/p>

三姐妹翻箱倒柜折騰了半天，也沒發(fā)現(xiàn)密碼。多多突然眼前一亮：肯定在那里！她立馬翻開戶口簿，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沓紙，叫道：”找到了！找到了！”來來、咪咪過來一看，有些失望——不是密碼，而是三幅漫畫。

三姐妹都知道，媽媽愛畫畫，從筆法上看，這確實(shí)是媽媽畫的畫。不過畫面有些蹊蹺：每幅畫上只有媽媽和一個女孩，媽媽張嘴好像在說什么，而女孩相貌各不相同?？吹竭@些畫，三姐妹議論紛紛。

多多說：“存單和畫放在一起，密碼肯定就藏在畫中。”咪咪問：“是其中一幅有密碼，還是三幅都有密碼呢？”來來想了想，說：“密碼有六位數(shù)，媽媽應(yīng)該會把密碼分成三段，每幅畫里藏著一個兩位數(shù)，這個兩位數(shù)，就是媽媽張嘴說的話。”

三姐妹都在想，媽媽張嘴說了啥？咪咪隨手拿起一幅畫，翻來覆去地看，搖搖頭說：“我猜不出！”多多也說不好猜。來來拿過畫仔細(xì)看了看，說：“猜不出，是因為你沒找對屬于自己的那幅畫！其實(shí)畫中人除了媽媽，另一個是誰，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

咪咪眼尖，指著一幅畫說：“對！長臉的女孩是我。”多多是圓臉，方臉是來來，三姐妹認(rèn)領(lǐng)了屬于自己的那張畫。來來說：“媽媽的意思，只要各人認(rèn)領(lǐng)了屬于自己的那張畫，都能想起媽媽說過的話，也就是媽媽給你的‘兩位數(shù)密碼。”

咪咪叫了起來：“什么意思？說話就是說話，怎么又成了‘兩位數(shù)？”來來笑著說：“你忘了？媽媽是寧波人，寧波人說話像唱歌，發(fā)音都是1234567。”

咪咪馬上明白了：媽媽說的話，既是‘歌詞也是‘歌譜，當(dāng)然可以寫成數(shù)字了。

多多說：“我們都要好好想想，千萬不能出錯??！”

來來、咪咪點(diǎn)點(diǎn)頭。

看著畫，淡出記憶的往事漸漸清晰起來，她們很快找到了兒時的感覺，想起了媽媽關(guān)于自己的那個兩位數(shù)來。于是挨個講起了故事……

關(guān)于多多的畫上，媽媽手上拈著一根線在和多多說話。

多多說：“那是我下放前一天的夜里，媽媽給我縫棉衣。那時，你們都睡著了，昏黃的煤油燈下，我看到滿頭白發(fā)的她在一針一線地縫著我的衣服，忽然想起‘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那句詩，我哽咽了起來。

“發(fā)覺我神情不對，媽媽就給我講寧波裁縫和徒弟對話的故事。她要我去拿棉線，就學(xué)著寧波裁縫的樣子，對我說‘棉線， 寧波話就是‘37。 這就是畫上的情景，它只屬于媽媽和我，其他人包括你倆，都不可能知道?！?/p>

來來的漫畫上，媽媽坐在沙發(fā)上，邊拍沙發(fā)，邊和她說話。

來來解釋說：“說起來不好意思，我這老二，從小就體弱多病，媽媽特別心疼我，經(jīng)常抱著我叫‘心肝、‘ 寶貝，我早已習(xí)慣成了自然，老大不小的，還喜歡偎在媽媽懷里發(fā)嗲。媽媽暗中和我約定，她說‘沙發(fā)，就是要我坐過去，讓我發(fā)發(fā)嗲，‘沙發(fā)用寧波話說，就是‘54。媽媽怕我變成‘林黛玉，她想用母愛撫慰我脆弱的心靈，如今我身心健康，真是多虧了媽媽特別的關(guān)愛?！?/p>

最后，咪咪的漫畫上，媽媽一邊說話，一邊遞淘米籮給她。

咪咪回憶說：“初三寒假的一天，媽媽要我去‘淘米，我不愿意：為什么都是我？就不！媽媽立馬板著臉說，想不想吃飯？我只好去淘米?！悦椎膶幉ㄔ捑褪恰?3。誰知，我的活越干越多，后來每天發(fā)我五毛錢，要我買回全家一天吃的菜，我天天下午跑好幾個菜場，專挑經(jīng)濟(jì)實(shí)惠的菜買。但我終于鍛煉出來了，偶爾還有小葷解解饞，我漸漸有了成就感?！?/p>

回憶起往事，多多和來來都說，咪咪確實(shí)變得很能干，她做的事，有些連媽媽也做不到。

咪咪又說：“后來，我明白了媽媽的苦心，我從小就不喜歡讀書，如果我再不會做事，我這一輩子就完了。所以媽媽變著法子逼我，要我成為一個勤勞能干的人，后來我在廠子里，能做到部門主管，全是媽媽的功勞?！?

媽媽擔(dān)著心思惦著多多，軟著心腸寵著來來，硬著心腸逼著咪咪，這些畫就像歷史老照片，牢牢鑲嵌在三姐妹的腦海深處，所以媽媽相信她們能解讀她的畫。大家唏噓感嘆一番，才又言歸正傳。

多多說：“媽媽設(shè)的密碼應(yīng)該是‘375413了，我們馬上到銀行去試試吧?！鄙蠙C(jī)一試，對上了！很快辦清手續(xù)，錢取出來了！

回到家，大家都很開心，咪咪直拍心口說：“嚇?biāo)牢伊?，生怕猜錯，一百萬就泡湯了！”

說著說著，三姐妹都笑了。

正說著，忽然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隔壁王奶奶，手上還拿著一幅畫。王奶奶是媽媽幾十年的好朋友，三姐妹都認(rèn)識她。

王奶奶說：“你們的媽媽生前囑托過，讓我過來看看，問問事情處理好了沒有，有啥需要我?guī)兔Φ模M管說！”多多高興地說：“謝謝王奶奶，密碼我們已經(jīng)破解了，媽媽的后事我們也處理好了?！?/p>

咪咪問道：“王奶奶，您最了解我媽媽，她不把密碼直接告訴我們，費(fèi)那么大勁，讓我們?nèi)ゲ拢f這是為啥？”

王奶奶嘆了口氣：“她是不得已呀！你媽早年炒股賺了一百萬，想作為遺產(chǎn)留給你們。可這些年，她看到為爭家產(chǎn)，父子反目、兄弟鬩墻的事很多，心中惴惴不安！如若為一百萬，你們鬧起矛盾，到了那邊，她怎么向你們的父親交代？”

咪咪有些不高興地問：“媽媽難道不相信我們嗎？”

王奶奶說：“那倒不是。幾十年過去了，而且物是人非，大家都改變了很多，你們很長時間沒回家，她不知道你們現(xiàn)在變成啥樣，為這事你媽糾結(jié)了很久，可她認(rèn)準(zhǔn)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的理，整整考慮了一夜，想出了這么一個萬無一失的辦法?！?/p>

三姐妹互相看看，心存疑惑：就這三幅漫畫，作用有那么神奇？

來來忍不住問：“它能制止我們鬧矛盾？”王奶奶說：“現(xiàn)在你們和和睦睦，自然看不出它的奇妙之處！每幅畫只有兩個人，你媽走了，就只剩一人能解讀，這樣你們各自掌握一段密碼，少了誰的密碼都湊不齊最終的密碼。意見一致了，密碼才能湊齊；誰要是覺得不公平，她就不會把密碼拿出來，其他人也別想把錢取出來。

這幾天太忙，三姐妹沒顧上琢磨這事，經(jīng)王奶奶一解釋，大家都驚嘆這辦法太高明。

王奶奶接著說：“還有更想不到的事?！闭f著，她展開手中的那幅畫：一雙枯樹般的手捧著一只盛滿水的碗，王奶奶問道：“你們說說，你媽這畫想表達(dá)什么意思？”

三姐妹異口同聲說：“一碗水端平?！薄皩Γ∧銒層檬裁床牧袭嫷?？”王奶奶追問道。

她們仔細(xì)看這幅畫，與三幅漫畫不同，這畫是淺紅色的，咪咪說：“用紅顏料畫的！”

王奶奶抽泣說：“錯！你媽媽是刺破自己左手手指，用擠出來的鮮血畫的！”這話猶如晴天霹靂，讓三姐妹蒙了，半天，咪咪才問：“這是為什么？”

王奶奶激動地說：“為了端平這碗水，她耗盡了心血，你們千萬不能辜負(fù)她的那顆心啊！”

三姐妹跪倒在畫前，放聲痛哭：“媽媽，我們永遠(yuǎn)銘記您的教導(dǎ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