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

劉正權

每次他叮囑父母養好這些寵物時，父親就會說，你爹還沒老糊涂，知道只有這些東西都在，你的一切都才會在。

有驚無險！

從紀委約談到脫離紀委視線的監管，他跟外界失聯整整一個星期。

領回手機、錢包，竟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幸好他只是領導的一個秘書，犯事的是領導，他被叫來配合調查，慣于吃獨食的領導，讓他僥幸逃過一劫。

波及肯定是有的，比如眼下，領導的屁股還等他伸手擦干凈。

他在第一時間撥通了鄉下老家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母親，聲音有那么一絲顫抖。

不奇怪，每次母親接到他的電話，都異樣激動。

那兩條錦鯉還在嗎？他壓低了嗓音發問。

在，都在！

在就好！

怎么可以不在呢？領導收到這兩條價值不菲的錦鯉時，犯了難，養家里肯定不行，太障眼，錦鯉最高價能過百萬，這兩條價值都在十萬以上。

身為秘書，為領導分憂解難是責任所在，他建議，放老家我父母代養吧。

你父母懂養錦鯉？領導顯然不放心。

不懂可以學！他拍了胸脯保證，我遙控指導。

錦鯉送到老家，他只對父母說了一句話，好好養著，這兩條魚就是我的命！

兒子的命呢！父母親看錦鯉的神情，像看他匆匆離去的背影，透著百般小心。

那個，那個龍狗還在不？

在，都在！

不在說不過去！領導對藏獒不感興趣，領導感興趣的是藏獒的別名——龍狗，偶爾帶出去遛遛，多么彰顯身份。

性格剛毅，力大兇猛，野性尚存的藏獒送到鄉下，狂吠了一夜，他知道父母有辦法養熟它，比兒子命都重要的龍狗，父母能不殫精竭慮照顧好？

還有，還有那個……

你是問那個克什么貓吧？都在，都在的！人說知子莫若父，這話有失偏頗，母親不也知道他要問什么。

貓有九命，這只克隆貓要是有什么不測，兒子可就萬劫不復了。母親再清楚不過。

領導對這只貓的關注度很高，隔三差五會親自去慰問一下，貓的品種不算珍貴，但身世珍奇，克隆貓，真正意義上的奇貨可居。

我馬上安排車回來接走。

多少人？母親話里含著試探，要不要準備飯菜？

準備啥，就我一人！

就一人啊，那就好，那敢情好！母親長噓一口氣，顫抖沒了。

好什么好，前呼后擁回去難道父母不喜歡？他愣怔了一下。

回家不過一小時的車程，母親沒有騙他，果然都在！

錦鯉歡快地在玻璃缸擺著尾巴，龍狗在院子里龍行虎步，克隆貓慵懶地躺在沙發上打盹。

端著錦鯉缸，牽上龍狗，母親抱了克隆貓送他上車，關車門時，他看見母親嘴巴蠕動了幾下，沒出聲。肯定又是叮囑他路上開慢點。能慢嗎，得快馬加鞭趕到紀委，只有這些東西都在，他的一切都才會在。

等等，一切都才會在？

腦子這么一激靈，他的腳踩了個急剎車。

這話再熟悉不過，每次他叮囑父母養好這些寵物時，父親就會說，你爹還沒老糊涂，知道只有這些東西都在，你的一切都才會在。

該問候一下父親的，瞧自己。

打了電話過去，母親接的，聲音里又起了顫抖，兒啊，錦鯉缺氧了？

沒呢。

龍狗跑了？

哪能呢。

克隆貓出事了？

咋盡往壞處想！

那你打電話做啥？母親聲音不顫抖了。

父親呢，咋不見他？

你父親，他，他不在了！

咋回事？他的聲音顫抖起來。

你被紀委隔離那天，你父親氣不過，踢了龍狗一腳，龍狗追著他咬，他被絆倒在地上，腦溢血。

他無語，看著電話，有淚水往外漫，母親的話四平八穩傳過來，你父親說等你出來再告訴你，讓你安心交代問題，他替不了你別的，正好可以替你去死，沖一沖你的關煞。

父親迷信，認為不管血光之災，還是牢獄之災，戴了重孝都可以免災。

在他的淚水肆意橫流的當兒，錦鯉在副駕駛座上的玻璃缸里翻起了水花，克隆貓一躍而起，喉嚨發出嗚嗚的鳴叫，龍狗在后面不耐煩抖了抖渾身的毛發。

按他的遙控指導，是該父親給它們喂食刷毛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