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脆弱的時候

顧甯

冬天的初雪總是能帶給人一種特別的詩意和激情。

很多年前，我站在五樓宿舍的窗邊，看著雪花紛飛，卻有一種心如槁木的感覺。學生們在雪地上盡情嬉鬧，騰起一片片歡聲笑語。可是我卻快樂不起來，一顆心跟低低的鉛云一般沉重，似乎每一次跳動都特別費勁。

我剛從學校保衛處回來。那位保衛處干部的話猶在耳畔：“把學生證借給別人，這是違法的行為！”在他雷霆萬鈞般的呵斥之下，我幾乎不敢做任何辯解。

幾個星期前，我在宿舍樓道里遇見一位老鄉。他是個油漆工，我呢，是個剛進校才幾個月的大一新生。聽到鄉音我倍感親切，主動與他聊了起來，一來二去就熟悉了。他心思挺活，閑下來的時候在食堂前面擺攤賣起了襪子之類的小商品。可他不是學生，進校門有點費事，而且擺攤時保衛處的人就會前去驅趕。因我倆的長相有點像，他尋思借我的學生證用用。我不假思索就答應了。沒想到，這么快就露餡了。

聽完保衛處干部的批評后，我問：“該不會有處分吧？”“不會處分？你想得太簡單了！我告訴你，處分是一定有的，最起碼是嚴重警告！而且還要寫信通知你的父母！”一瞬間我有種泰山壓頂的感覺。

那后來呢？后來是我領命寫一份深刻的檢查交上去。我動用了自己全部的寫作才能，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當我把那一沓紙交給保衛處干部時，他發出一聲驚嘆：“這么厚啊！”我看到他笑了。那一笑就像大雪初霽后的陽光，驅散了我心底的霧霾。

瞧，我是多么脆弱，一個“處分”的威脅就把我的心攪得亂云飛渡。也許因為這段刻骨銘心的經歷，我對別人在壓力之下的脆弱感、無助感，多了幾分理解和體貼。

我一直認為，作為碳基生命，人其實是脆弱的存在。看看那些神話里的英雄吧：刀槍不入的阿喀琉斯有個易受攻擊的腳踵；學會飛天的伊卡洛斯有雙會被太陽融化的翅膀；天不怕地不怕的孫悟空也有個讓他跪地求饒的緊箍咒……連神都有脆弱的地方、軟弱的時候，何況人乎？我們只有充分認識到人的脆弱，才有可能獲得真正的堅強。

誰都有脆弱的時候，如果沒有，那很有可能是因為面臨的壓力還不夠大，或者對事情的在乎程度還不夠高。我曾在網上看到過一段名為“魯珀特之淚”的實驗視頻。熔化的玻璃滴入冰水中形成蝌蚪狀的“玻璃淚滴”，這個被稱為“魯珀特之淚”的東西堅硬無比，用錘子完全砸不爛，甚至在液壓機的高壓下都安然無恙。可是，如果在這個“淚滴”的尾巴部位稍微施加一點壓力，整個“玻璃淚滴”就會瞬間爆裂粉碎。這個實驗給堅強與脆弱的關系做了一個很好的注解：堅強，只是因為沒有碰到最軟弱的地方。

我們都要盡可能地去體察他人的境遇，懂得他人的脆弱。要知道每個人的痛點和痛感都未必是一樣的。你的云淡風輕可能是別人的愁云慘霧，你的一句俏皮話可能是別人的心頭傷。比如，我就曾經在某個講座中因為舉例不當而無意間傷害過一位聽眾，后來她專門給我寫信詳述前因后果——我不想再復述這個故事了，因為再寫就有點像拿別人的痛苦來消費了。再比如，有位學生告訴過我當他在公開張貼的貧困生資助名單上看到自己名字后的反應，他一瞬間腦袋轟然炸開，血液上涌，然后發足狂奔，跑出了校門很遠很遠。

得記住啊，不要輕易觸碰“魯珀特之淚”那條纖細而脆弱的尾巴。

理解脆弱可不是為了沉溺于脆弱，相反是為了得到最可靠的堅強，正如“沒有在深夜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正如“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去尋找光明”。無知無覺、沒心沒肺不是堅強。堅強是能夠把所有的軟弱和挫折消化，變成自己的營養、財富和力量。

看吶！最有資格脆弱的人卻最堅強。瓷娃娃患者劉大銘身患重病，經歷N次大型手術，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可他就像貝多芬那樣“扼住命運的咽喉”，勇敢搏擊，從不屈服，在給自己贏得生機的同時還打開了通往世界的大門。相形之下，我們那點患得患失的小心事多么像是無病呻吟。戰地女記者袁文逸在炮火紛飛的中東戰場親歷生生死死，可是卻有流言蜚語說她是為了圖謀一個更高的職位，聽到這些，她的態度是：“我不需要解釋給別人聽，我只需要證明給自己看。”她還說，青春是一塊完整的金子，她不想把它切碎了換饅頭吃。一位名叫紀慈恩的女孩，在一次特殊的變故中經歷了心靈重創，曾經脆弱到幾乎活不下去。可一點一點地，她通過做公益活動等方式把籠罩著生命的陰影驅散開。她終于敢拉開那面把她與世界隔絕的窗簾了。她說，她學會了跟自己和解，跟自己握手言和……

這樣的堅強故事可以一直講下去。原來我們身邊充滿了浩大的正能量。他們的故事昭示了信念的力量。當你脆弱的時候，怎么辦？答案已經顯豁地寫在這里。天行健，生命自強不息。沒有過不去的坎，沒有到不了的明天。明天，太陽照樣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