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輪明月，心中一株菩提

李春妹

從《聆聽弘一》的創作行開始，我便一直在關注著，好奇田導會用何種方式將一位傳奇高僧“塑造”出來，呈現于舞臺上。雖然了解了故事梗概、看過了劇照，但觀看完整部劇后還是被舞臺結構形式、弘一法師角色以及田導震撼住了。順帶我想說一件在看戲時遇到的事。很不幸，坐在我后面的一對夫妻對這部劇的內容與形式似乎十分不滿，整個觀戲過程中吐槽不斷，這使得我不得不被迫聽他們發表的高見。其實從那對夫妻的角度，不難理解為何會怨聲載道，主要還是無法接受新穎的舞臺表現形式。該劇采用了時空穿梭、人物自由對話的結構，通過當下的網絡播客“壞蛋調頻”引出民國電臺的發展史，在不經意間遇見一代高僧“弘一法師”。舞臺上穿著華麗精致的西服、旗袍的男男女女既是民國廣播人，又用“戲中戲”的方式演繹出法師每個階段的境遇。而我們的主角自始自終都未出現過，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剪影和肖像，這樣充滿先鋒氣質的話劇對上了年紀的觀眾而言，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但這實在是“在情理之中”的，我想大部分觀眾也會同意我的看法吧。

第一，弘一法師（俗名李叔同）是一代高僧，又是“民國藝術之父”，集詩、詞、書畫、篆刻、音樂、戲劇、文學于一身，名聲赫赫，出家后潛心戒律，振興律學，以身獻法。對于這樣一個人物，大概沒有人能做到完美演繹吧。第二，田導對弘一法師懷著景仰與尊重之心，她直言，面對弘一法師，似乎都喪失了說謊的能力，《聆聽弘一》沒有任何的杜撰和編篡，只通過法師的書信和熟悉他的人對他的描述，來還原一代高僧，與法師來一場心靈上的會面。第三，這部劇用多重時空的交替、一群民國人的遭遇進行不斷的間離，若我們浸潤太深只會被法師的品德感動，卻無法省視當下社會、省視自己，比如劇中關于“自我控制力”“以戒為師”這一話題定會引起大家的共鳴。

生而為人，在剛來到人世時每個人都是空空如也的，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帶著所有的期許和能量，沒有半分功名利祿心。當人慢慢長大了，一念貪（嗔、癡）心起，業障隨之而來，娑婆世界無人能免。不要總說紅塵險惡、充斥欲望，若沒有花花世界的誘惑、爾虞我詐的較量，我們是永遠不會看清這個世界的真相，明白自己的底色。

1880年，李叔同出生在天津一個亦官亦商的家庭，父親曾在吏部擔任主事，雖然李叔同五歲時父親便去世了，但他的生活仍是在富足中度過的。母親很注重對他的教育，年幼時已得到許多前輩的指導、栽培，加上自己天賦極高，在他20歲時已是個大才子，名滿京津，享譽學界。名利雙收的風流大才子，從來不缺紅顏知己。他和那些名優紅顏們“奔走天涯無一事，何如聲色將情寄，休怒罵，且游戲。”在人生順境中，突然來了個天崩地裂般的噩耗，在佛教中稱作“無常”。26歲時，李叔同遭遇了母親的離世，對母至孝的他說自己快樂幸福的時光終止了，不久他東渡日本，離開了傷心地。“破碎河山誰收拾，零落西風依舊，便惹得離人消瘦……”。

留日期間，李叔同盡顯他在藝術上的才華，創作了大量油畫、水彩畫、國畫和版畫，更創立了中國第一個戲劇藝術社——春柳社，男扮女裝出演了《茶花女》中的瑪格麗特。回國后李叔同在浙江兩級示范學校任教，首創裸體寫生，第一個講授樂理知識和彈琴指法，要求樂歌一律用五線譜記譜，他培養了許多藝術人才，豐子愷、潘天壽、沈本千、李鴻梁、吳夢非……就在人生處于巔峰時刻、藝術達到臻于完美的境界時，他卻在杭州虎跑寺出家了。我感到困惑無比……

這世上會有人不喜歡享受舒適快樂的生活嗎？至少我在現今社會里沒有見過。當下的時代什么樣的物質享受都有，幾乎人人都是金錢的奴隸，每個人都在想盡辦法獲得更多的享樂，我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帶有劇中金丹、楊德麟、鄺銘、關樸棠的影子，金丹沉迷于鴉片帶來的快感、享受被別人追捧的快樂；楊德麟貪生怕死、為活命出賣祖國；鄺銘單純善良卻懦弱膽小、遇事極端偏激；關樸棠崇拜弘一法師，熱血愛國，苦于無錢完成自己的夢想。我們都是蕓蕓眾生，沒有跳出紅塵的勇氣，也沒有做脫俗‘異類的膽量，放不下的東西太多太多……法師早已把“念佛救國”當成自己一生的信念，潛心研習攻克佛教宗派中最難的律宗，舍棄小愛化為大愛。出家修行比入世難太多，要放棄前半生的舒適生活、癡心愛人，心無旁騖地守戒、持戒，這需要有強大的自控能力和自覺性，還要改掉我們難以改正的習氣——貪婪、傲慢、嗔怨、嫉妒、懶惰等。弘一法師就像一面鏡子，照見了我們的缺點與內心蠢蠢欲動的欲望。

“深悲早現茶花女，勝愿終成苦行僧。奇珍不足供世眼，明月依舊耀天心。”這是趙樸初評價弘一法師的詩，一言中的！劇中的劉錫庸四處尋找法師，在戰亂中跟隨法師的步伐走遍了大大小小的寺廟，他曾懷疑法師是不是個懦夫？法師出家是為了躲避戰爭、保全性命。心懷慈悲的法師在寫給好友的信中說：“若是戰事打到頭上來，就以身殉教。”身在紅塵外的法師用出世的精神做著入世之事，他面對生死坦然處之。坦言說自己并不是個虔誠的佛教徒，沒有足夠的自制力和毅力，從今天起，我會在心靈上栽種一株菩提，不再懶惰、懈怠，以戒為師、寬容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