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玉紅,陳巖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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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貧困視域下食物銀行發展的國際經驗及其啟示*
祝玉紅,陳巖燕
食物銀行;加拿大;香港;反貧困
食物短缺是社會貧困問題的重要體現,也是反貧困研究的重要議題。近年來,食物銀行的實踐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然而國內有關食物銀行的研究卻相對較少,而基于反貧困視域對食物銀行發展的比較研究更是鮮見。對此,本文選擇了加拿大和香港這兩個分別信奉食物權利與食物慈善的典型國家和地區作為研究對象,并基于其社會民主主義與自由主義兩種不同的意識形態,對其食物銀行的產生、發展和運行機制進行了詳細梳理和比較,以期為當下正在實施精準扶貧戰略中的我國發展食物銀行提供有價值的參考。
近期,上海街頭出現了國內首個可以免費領取食物的冰箱,引起了全社會的廣泛關注。這項慈善公益活動是由上海一家食物銀行發起的,初衷是仿照國外一些餐館“分享冰箱”的做法,將平時飯店賣相不好或外賣做多仍可食用的菜品,免費提供給有需求的人,以減少食物浪費和幫助貧困人士消除饑餓的公益項目。食物銀行(Food Bank),又稱食品銀行、食物赒濟庫,通常是由非營利組織設立的,通過收集、存儲和分發由團體或者個人捐助的剩余食品,直接或間接地免費提供給經濟困難人士暫時性的食品支援。食物銀行所提供的食物主要有以下三種來源:來自于商家或者個人捐贈;利用捐款在市場上購買;通過食物銀行提供的超市購物券購買。商家捐贈的產品可能是制造時出現錯誤、運輸過程中受到損壞而賣不出去、或者臨近保質期但仍能食用的物品。食物銀行并不是真正的銀行,它是一個社會援助機構,具有非營利性、較高的志愿者參與、免費性、暫時性援助等特點。
早在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約翰·范·亨格爾(John Van Henzel)于1967年開辦了全球第一家食物銀行——“圣瑪莉食物銀行”(St Mary's Food Bank),旨在為有經濟困難的個人和家庭,為他們提供短期的食物援助。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后,新右派對福利國家的批判基本退出了主流社會政策的討論,同時在福利多元主義、混合福利的背景下,社會福利開始走向了“第三條道路”。此后食物銀行的實踐在很多國家得到了推廣,并發展出了一套成熟的運行機制,形成了全球食物銀行網絡(The Global Foodbanking Network)這一國際聯盟組織,為來自不同國家的食物銀行提供分享知識和最佳實踐的平臺。
食物銀行是國際上針對食物貧窮(food poverty)與食物保障不足(food insecurity)孕育而生的一項重要的反貧困策略。根據聯合國食品和農業組織的定義,食物保障指的是“當所有人于任何時間在生理上、社會上和經濟上能夠獲得足夠的、安全的和有營養的食物,這些食物用于滿足他們日常的飲食需要和食物偏好,以實現積極和健康的生活”。[1](P5)食物保障強調全面理解人們有關食物的經驗,它關注以文化上和社會上可接受的方式獲得食物的重要性。食物權利和食物保障有著密切的聯系,食物保障是實現食物權利的前提。[2][3]相較于食物保障,食物權利的視角在食物保障之外擴展了更廣闊的維度,聚焦于“消除貧窮”,并“與社會正義不可分離”。[4]食物如何促進社會參與和融合,食物在被剝奪經驗中所扮演的角色,這些都是食物經驗與社會政策目標之間互動的重要的方式。[5]
在我國,食物銀行尚屬新生事物,其實踐才剛剛起步,而有關食物銀行的研究更是寥寥無幾。本文選擇了加拿大和香港這兩個典型國家和地區作為研究對象,試圖從食物權利的視角對兩地食物銀行的產生、發展和運行機制進行詳細梳理和比較,以期為當下我國正在發展中的食物銀行提供有價值的參考。
糧食短缺,食不飽腹,這往往是個人身處赤貧環境、遭受貧困問題困擾的具體體現。因此,從社會工程的視角看,食物權利問題本質上是反貧困的問題。從西方社會科學反貧困理論研究的視域來看,經濟學家們傾向于從人口過度增長、勞動生產率低下以及個體能力的缺乏來分析貧困的根源,包括后凱恩斯主義、發展經濟學以及福利經濟學等都是典型代表*參見Thomas Robert Malthus, An Essay on the Principle of Population, London: Electric Book Co., 2004; Ragnar Nurkse, Problem of Capital Formation in Underdeveloped Countries, Oxford: Blackwell, 1953, pp.413-420; Gunnar Mydral, Economic Theory and Under-developed Regions, London: Duckworth, 1957; Amartya Sen, Development as Freedom, New York: Knopf, 1999.,政治學者們則強調生產要素分配不公平、缺乏利益表達和抗爭的公民權利是導致貧困問題的誘因*參見Annelise Orleck, Storming Caesar's Palace: How Black Mothers Fought Their Own Way on Poveorty, New York: Beacon Press, 2006; William Epstein, Democracy without Decency: Good Citizenship and the War on Poverty, Penn State University Press, 2010; Alberto DiazCayeros, Federico Estevez, Beatriz Magaloni (2016), The Political Logic of Poverty Relief: Electoral Strategies and Social Policy in Mexico,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6.,而社會學家們則更看重因社會階層固化、流動性減弱所帶來的積貧積弱問題*參見Stephan Thernstrom, Poverty and Progress: Social Mobility in A Nineteenth Century City,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4; Deepa Narayan and Patti Petesch, (2007), Moving Out of Poverty: Cross-Disciplinary Perspectives on Mobility, New York: Palgrave, 2007; Robert Putnam, Our Kids: The American Dream in Crisis, New York: Simon& Schuster, 2016.。此外,不同福利意識形態對于解決貧困問題也開出了不同的藥方,例如社會民主主義強調社會公眾有基于平等公民資格而免于貧苦的權利,政府有向貧困群體提供最基本福利和生活保障的責任和義務;而自由主義則更突出對于貧困群體在社會身份、就業機會、公民權利等機會與程序上的保護,但不鼓勵利用公共資源對貧困群體予以過多的實物分配。正是這兩種福利意識形態的差異,導致了加拿大和香港在應對貧困和饑餓問題時呈現了兩種不同的食物銀行發展模式。
(一)政府應對貧困問題的立場及措施
盡管同為世界上最發達的國家或地區之一,加拿大和香港都面臨不容忽視的貧困問題,社會收入分配兩極分化。加拿大自1998年起,基尼系數最大值曾達到0.43,而香港的基尼系數從2001年的0.525上升到2011年的0.537,[6]這些數據遠遠超過了基尼系數0.40 的警戒線。[7]但兩地應對貧困問題的立場及措施卻不同。
加拿大作為一個高福利國家,在面對大量的饑餓問題出現時,依據公民權利(Citizenship)理論宣揚每個公民都有權利獲得食物。加拿大政府應對貧困問題主要從解決風險人群的需求入手、以構建“福利國家”為起點,同時以社會公正為目標,既防止貧富兩極分化,也絕不搞平均主義,具體措施包括:以工作福利(workfare)取代社會救濟,鼓勵全民積極參與福利建設,并通過完善失業保險、教育和健康服務等一系列福利改革實現公民社會權力的制度化。這些措施既可避免公民對社會福利的過分依賴,也有利于推進公民的社會權利。在權利理論的影響下,加拿大政府對于解決饑餓和貧困問題的態度是明確而慎重的,因而加拿大的食物銀行多為非盈利性的慈善組織,其主要功能是向加拿大超低收入或貧困家庭免費發放食物,以幫助他們渡過暫時的困境。[8]
香港歷來信奉自由市場,政府為居民提供的福利相比福利國家較少,同時香港居民自食其力的意愿也較為強烈。這套自立文化一方面受中國傳統文化中以貧窮為恥的影響,另一方面也受香港政府不斷強調個人及家庭自助重要性的影響。香港食物銀行的建立基礎,主要來自于香港基本的法律,香港法律第36條規定每個居民都有權利獲得法律規定的社會福利。政府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并不承認香港存在貧窮問題,近年來經過民間團體不斷的爭取,最終在政府的施政報告中提到了貧窮問題,并強調以扶貧作為主要工作之一。但香港政府的扶貧政策仍離不開自由主義經濟學說,主要寄希望于經濟增長及改善教育改善貧窮問題。[9]2013年香港扶貧委員會通過了四項新增援助項目,其中包括支持嚴重肢體傷殘人士、貧困家庭學生和居住環境惡劣的低收入人士。為了應對人口老齡化問題香港政府還積極推行特惠生果金計劃,即向符合資格的香港老人每月發放2 200港元的高齡津貼,從長、中及短期幫助香港貧窮的老人。香港公布的“貧困線”為月入3 600港元,也意味著未來港府的扶貧政策將考慮用低收入津貼及實物援助的方式幫助貧窮家庭。[10]
加拿大食物銀行成立的直接原因是當時嚴重的經濟衰退、聯邦失業保險和省級應對不力社會援助方案,希望通過食物銀行來滿足膨脹人口的食物需要;而香港的食物銀行則是在金融危機、社會收入分配不合理、貧富差距加大的情況下產生的,主要源于社會分配的不公平以及公共政策的不完善。比較而言,加拿大政府基于公民權利視角解決貧困問題,強調解決貧困和饑餓問題是公民的基本權利,加拿大的食物銀行已被納入國家的社會福利系統,作為制度化的社會救助措施之一;而香港一直信奉“小政府,大市場”,食物銀行的發展更多地表現為民間社會服務機構的參與和創新。
(二)食物銀行的發展模式比較
1.運營模式(B-B vs.B-C)。
從食物銀行的運營模式來看,加拿大的食物銀行主要是“B-B”(Business to Business)的運作模式,即食物銀行對從捐贈方那里收集的食物進行分類、整理,并派發到下游的非營利機構中去。與此相應,加拿大的食物銀行具有完善的全國性組織,以及龐大的合作伙伴網絡。1981年,加拿大的第一家食物銀行在阿爾伯塔省的埃德蒙頓市成立。1988年加拿大食物銀行協會(The Canadian Food Banks Association,簡稱CAFB)[11]建立,作為一個全國性的食物銀行聯盟,該協會主要在全國范圍內協調食品及運輸,以確保食品快速、高效地收集和分配,同時運輸公司也提供免費捐贈的服務。目前在加拿大食物銀行協會已經有超過700家地方食物銀行會員。同時,加拿大的食物銀行與企業發展合作伙伴關系,獲得數量眾多的企業的食品贊助,為食物銀行的食物來源提供了保障和支持。1995年加拿大成立了全國食品共享系統(The National Food Sharing System,簡稱NFSS),進一步促進了食物銀行的發展。食物來自于全國各省市食品公司的捐贈和一些中央和省級的銷售市場,CAFB扮演了對全國范圍內捐贈的食物進行分配的角色。1997年,CAFB共獲得了卡夫、亨氏和桂格等63家食品企業的贊助。食品通過加拿大各地的鐵路和公路運輸到當地的食物銀行,提供的兩個國家鐵路公司是CP鐵路和加拿大國家鐵路。這些合作都促進和完善了食物銀行的網絡和運營。
香港的食物銀行則主要是“B-C”(Business to Customer)的運營模式,即民間的非營利組織將收集、整理完畢的食物直接分發給服務對象。而食物銀行項目往往也只是社會機構的服務項目之一。這樣的運營模式進一步分為官方的食物銀行項目和民間的食物銀行。早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香港多個社團便開辦過實物式的食物援助。然而直到1998年,受亞洲金融危機和大規模長期性貧困的影響,香港才建立了第一家食物銀行。在過去數十年時間里,在自由放任主義的影響下,香港政府一直鼓勵私營部門為饑餓者及貧困人士提供食物,2008年爆發的金融海嘯使香港的貧困人口大幅增加,社會矛盾日益突出。彼時香港政府出資一億港元,資助五家大型非營利機構合作運營“每日膳食網絡”項目,針對全港貧困人口相對集中的地區,提供最長不超過六個星期的食物援助。其他食物銀行項目雖沒有政府的資金支持,也與一些企業建立了合作伙伴關系。香港也有個別以B-B模式運營的食物銀行,例如樂餉社,它隸屬于“全球食物銀行網絡”,與加拿大典型的食物銀行相似,專注于食物的收集、整理和派發,并不提供其他社會服務。同時,樂餉社強調環保與扶貧的結合,其收集的任何食物都不用現金購買,而僅回收市場上過剩的保質期內食物。
總體而言,香港的食物銀行公司化的程度較低。相較加拿大,香港尚未出臺促進食物銀行的立法,亦未形成正式的組織體系,且各機構之間的聯系較為松散,數量相對較少;另一方面,數目眾多的社會服務機構各自發展,也積累了各具特色的服務經驗。
2.食物來源 (大型企業的聯盟 vs.民間社會的推動)。
加拿大食物銀行的食物主要有三個來源:第一,企業的慈善捐贈。加拿大的很多商店,特別是一些大型連鎖超市,都是加拿大食物銀行的成員。它們會定期向食物銀行捐贈食物。捐贈的食物主要包括米面、蔬菜水果、罐頭產品等,商店的捐贈構成了食物銀行食物的最主要來源。第二,個人捐贈。加拿大食物銀行在加拿大主要超市、連鎖店都設有一些市民捐贈的大木箱,上面有醒目的標志。許多市民在超市里購買一些食品放到大木箱里捐給食物銀行。另外,食物銀行也經常舉辦募捐活動,號召市民把家里的食物捐出來,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第三,政府的支持。政府設有一些專門用于扶貧的資金項目,食物銀行將申請的資金用于購買所需的食物。企業和個人的捐贈是加拿大食物銀行最重要的資金來源。從服務的具體提供者來看,加拿大食物銀行的工作人員絕大多數是志愿者,只有一小部分的專業機構從業人員和接受過救助的人士。
香港目前絕大多數食物銀行的運營主要靠政府資金支持,聯合慈善機構和社會團體,有少數食物銀行的食物全部來自商家捐贈,因而救助標準比較靈活。香港食物銀行的工作人員則更多的是專業的機構從業人員,其次為志愿者和少數接受過救濟的人士。隨著食物銀行項目的推進,社會中越來越多的個人加入到食物捐贈的行列中,包括菜場中的個體菜販、私人快餐店等。除了政府扶持,食物銀行獲得了民間社會日漸廣泛的參與。
與加拿大的食物銀行相比,香港的食物銀行業得到政府和個人的廣泛捐贈,在個人參與的過程中,食物銀行項目間接推動了香港公民社會的發展。但香港食物銀行跟企業的互動相對較少,不如加拿大食物銀行的規?;椭贫然?/p>
3.服務對象(資格審查vs.對服務間隙的回應)。
加拿大依據公民權利資格,食物銀行發放食物的原則很簡單,只要是生活貧困者或超低收入的加拿大公民,就可以提出領取食物的申請,除了領取食物,食物銀行還提供餐飲。溫哥華的資料顯示,1/3食物銀行的受助者為18歲以下青少年,40%是低收入家庭或弱勢群體。多倫多的食物銀行的資料顯示,53%的受助者是本地人,47%是移民,而中國等亞洲國家移民受“恥感文化”的影響很少“光顧”食物銀行。然而,加拿大人卻認為困難時接受社會援助可以保證自己和家人最基本的生活,待將來經濟狀況好轉時,可以通過捐助回饋社會。因而,在加拿大金融危機導致大量失業之時,不少失業的白領人士前來食物銀行領取救濟。[11]加拿大食物銀行發布的《2010年饑餓統計》的調查報告顯示,2010年3月加拿大各地到食物銀行接受食物救助的人已接近90萬,比2009年同期增長9.2%,比2008年增長28%,創造了自1997年以來的最高紀錄。[12]
香港是殘補型福利體制(Residual Model)的忠實擁護者,要成為公共食物銀行的接受者,需對受助者進行嚴格的資格審查(means-test),須滿足以下條件:首先,接受者必須先通過非政府組織或社會工作者進行申請;其次,每次申請最多能得到為期六周的食物,在公共資助的食物銀行,受助人可以申請一次六周的延期,再次申請則需經過六個月的等待;第三,接受政府社會保障的人士則沒有資格申請??傮w來說,香港食物銀行的服務對象必須是經證實難以應付日常食物開支的個人或家庭,包括失業人士、低收入人士、新來港人士、露宿者,以及因遭遇突發事故而陷入貧困的個人或家庭等。[13]很顯然,食物銀行受益人的覆蓋范圍受到嚴格限制。從2009年2月到2011年1月,只有43 827名居民接受了食物銀行的救助,這一數量還不足香港117萬貧困人口的4%。[14]由于官方的食物銀行項目定位為“短期食物援助”,其審核嚴格、食物援助的時間有嚴格的限制,這對于那些長期貧窮的人士而言,并不能解決他們對于食物援助的長期需求。這一服務間隙促使民間社會敏銳地做出反應,不少機構在運營政府的短期食物援助項目的同時,亦設立自己的食物銀行項目,以回應那些在官方資格審查邊緣或超出官方服務期限之外仍缺乏食物保障的家庭。
相比之下,加拿大食物銀行的覆蓋面更廣,食物銀行在為貧困人士提供愛心與幫助的同時,也提供了尊重和希望。而香港官方的食物銀行項目強調對受助者進行資格審查,且容易給受助者帶來恥辱烙印。但值得注意的是,香港民間的食物銀行敏銳地彌補服務間隙,擴大了服務對象的范疇。這與香港本地社會工作專業發展程度高有很大的關系。
4.服務內容。
由于食物銀行的食物往往以干糧(dry food)為主,故而通過緊急食物提供來紓緩貧窮,很多時候未必能達到健康的營養標準。部分服務對象因患糖尿病、心血管等疾病,往往有特殊的飲食需要。針對此情況,兩地的食物銀行都經歷了從單純解決饑餓(以食物援助為目的),轉變為考慮服務對象實際的飲食需要。加拿大的食物銀行盡管以直接提供食物給服務對象為主,但也部分派發現金券,讓服務對象可以到超市自由選擇所需的服務。而香港的官方食物銀行項目在2009年試運行之后,應對各運營機構反映的食物品種單一的問題,將純粹提供干糧改為提供“干糧+50元超市現金券+30元連鎖快餐店現金券”的組合。服務內容的變化給服務對象提供自主選擇權,同時體現實現服務對象的食物權利的努力。
另一方面,不論是東西方,接受食物援助與恥感(stigma)相聯,從服務對象的食物權利出發,需要食物銀行做出更多回應。在這一點上,香港的食物銀行因其“B-C”的運營模式,以及大量由一線社會服務機構承辦的特點,探索出各種新方法以讓服務對象有尊嚴地接受食物援助。運營食物銀行的社會服務機構鼓勵并協助部分服務對象開設平價超市,讓社區內的低收入居民抵償獲取食物。社會服務機構還組織服務對象跨區進行集體購買,以較多折扣的價格購得食物。這種服務方式降低了服務對象的貧窮恥感,并促使服務對象形成緊密的聯合,達到為服務對象增權(empowerment)的效果。一線的社會服務機構往往將食物援助納入服務對象對整體干預的計劃中,除了提供食物之外,還配以職業培訓、拓展社會支持網絡、心理輔導等專業服務。
5.服務成效及發展趨勢。
在加拿大食物銀行已經成為該國公共醫療安全網的重要補充,在政府福利政策的出臺和實施貢獻福利改革方面發揮著日益顯著的作用。[15]加拿大食物銀行的評估研究顯示,很多貧困人士認為,食物銀行提供的食物援助是緩解食物及經濟困難的重要途徑,[16]食物銀行作為重要的社區資源得到了加拿大民眾的廣泛認可。[17][18]
香港的食物銀行在較短的時間得到了快速發展。香港社聯的評估報告顯示,受訪者認為,食物銀行為貧困人士提供了有營養的食物,并在減輕饑餓這一社會問題上發揮了積極的作用,食物銀行幫助窮人從食物消費中省出錢用于醫療和家庭建設。此外,受助者對他們參與食物銀行的經歷(交友、消除社會排斥、獲取其他社會服務)也有著積極的反饋。[19][20]
不可否認的是,食物銀行回應的是貧窮的“癥狀”,而非貧窮的“根源”。[5]從這個角度來說,食物銀行本身不足以回應社會排斥和確保食物權利。但我們同時也看到,作為具體的減貧策略,兩地的食物銀行在尊重、保護和實現食物權利方面做出持續的努力,特別是香港的民間社會服務機構及時調整服務對象,敏銳覺察并回應服務對象的需要,以抵償和集體購買的方式為服務對象增權,并為服務對象配套專業的服務計劃。不足之處在于,兩地的食物銀行本身應當承擔重要的倡導者的角色,提升公眾對于“隱形貧窮”的意識,并影響政府的政策,促進長期和根本性地解決貧窮和食物保障缺失問題。[15]
通過以上對兩地食物銀行的比較可見,食物銀行是針對食物貧窮與食物保障不足而出現的重要減貧策略。食物保障關注人們以社會可接受的方式獲得健康的、充足的和安全的食物,以實現人們的食物權利,最終消除貧窮和促進社會正義。食物銀行不僅僅針對饑餓的群體。對于食物支出比例很高的家庭來說,接受食物銀行的服務將大大降低家庭的食物開支,從而使家庭有更多的資源用于教育、交通、醫療、社會交往等方面。從這個角度說,食物銀行項目有很強的現實意義。食物銀行也隱含著環境保護與扶貧的雙重功能。當下,我國社會貧富分化,尤其在經濟較發達的城市,食物剩余和食物浪費現象并不鮮見。通過食物銀行的工作,仍在保質期內的食物不僅得到有效使用,也減輕了環境壓力。從這個角度看,食物銀行的運作也有較強的現實基礎。事實上,國內一些開辦食物銀行的組織,更加強調食物銀行的環保功能,以促成與企業的合作關系,并以此降低服務對象的恥感。
我國的食物銀行于2010年出現,零星散布于深圳、武漢、桂林、上海等城市,目前這些食物銀行的食物供應主要來自于個人和當地企業的捐贈。其中,深圳的食物銀行得到了部分政府的資助,不過資助僅僅限于社會工作服務而非提供食物。武漢的愛心食物銀行(2010)是中國第一家收集食物并向窮人分發的食物銀行。上海綠洲公益發展中心在上海市政府的財政支持下發起了“剩余食物”分享計劃并落地社區。相對而言,深圳的食物銀行除了為受助人提供食物援助之外,還提供專業的社會服務(如提供咨詢、小組工作和培訓等)。從國際經驗來看,私營食物銀行的出現展現了第三部門的活力,對受助者需求更為敏感。相比之下,政府的回應則稍顯遲緩。近幾年,一些國際知名的食品公司(如雀巢)加大了對國內的食品捐贈力度,然而它們捐贈的食品通常都用于救災和貧困地區,而不是捐給食物銀行。
2013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在考察湖南湘西貧困農村時,提出了精準扶貧的新型扶貧理論,發達國家和地區的食物銀行發展經驗可以為我國現階段的精準扶貧工作提供一些借鑒經驗?;诜簇毨Ю碚摰难芯恳暯?,以及食物銀行發展的國際經驗,結合國內的精準扶貧的實際狀況與需求,本文對我國食物銀行的發展提出以下建議:
第一,將食物權利置于社會政策研究和行動的中心,[3]基于我國實際,推行食物保障與反貧困的具體措施。食物是生存的必需品,也是社會的和文化的商品,加拿大已將食物銀行納入國家社會福利系統中的制度化措施,但香港的食物銀行更多地依賴于民間社會服務機構的參與和創新。加拿大和香港擁有不同的社會、文化和福利制度,其食物銀行的發展呈現出較為明顯的差異。我國尚處于食物銀行的萌芽階段,借鑒兩地的經驗,食物銀行作為國際上重要的反貧困措施,政府應鼓勵并積極引導社會組織開辦食物銀行及其相關服務,激發民間的活力,解決饑餓和貧困的社會問題。
第二,立足社區,募集食物。建議食物銀行采用將“減少饑餓”與“減少浪費”相結合的理念和“社區捐贈,社區分享,募集食物(而非資金)”的運作模式。食物的來源是社區內的“剩余”食物,也即食品產業中失去商業價值但仍適宜食用的食物以及家庭消費中過剩的食物。食物的接受者是社區中無法滿足基本食物需求的人。食物銀行作為“中介”,負責收集這些本可能被浪費的食物,然后將它們分配出去。需要說明的是:(1)單個食物銀行收集和分發食物的服務范圍可以是一個街道、社區等,在考慮需求和能力的基礎上盡量保證該區域內人們有一定的共同體意識和關系網絡。這使捐贈方更容易對所捐食物的流向、使用情況知情,從而建立對該項目的信任;領取食物這一行為發生在公共空間,空間內的人情網絡可以作為潛在的“道德監督”,防止惡意領取,從這一點看,服務范圍的選擇至關重要。(2)只收集,不購買。這符合“反浪費”的理念和原則,也在一定程度上避開了公眾對公益機構“濫用善款”的民怨,有利于獲得信任。(3)分配食物時,以信任為原則,不設資格限制,不用審查財產,同時注意工作中的尊重,避免受助者被“污名化”。當然,這一模式存在一些較為明顯的缺陷,包括需要較高的人力成本,無法有力保證充足的食物來源、食物多樣性,以及食品安全的問題。但是,這一模式的簡明、對人的信任,反而有可能使它得以存活,并提升社區居民之間的凝聚力。而且,模式不是一成不變的。在建立了信任后,再以“提供更優質的服務”為前提,嘗試有益的創新或改革。
第三,食物銀行與社會服務相結合。由于饑餓往往伴隨著貧困,而貧困又涉及多方面的問題。在國內現有的食物銀行中,大多數只提供食物,不提供其他的社會服務。香港食物銀行“B-C”的運營模式啟示我們,二者的結合會讓其在貧困、饑餓問題的解決方面發揮更大的效用。在現實中,食物銀行的受助人群具有一定的穩定性。食物銀行的社工或志愿者可以在為受助者發放食物的過程中,獲得較多與其長期接觸、溝通的機會。提高熟悉度后,可以以自然的方式詢問或了解到受助者其他方面的需求,從而方便工作人員與案主建立關系,為其匹配相關資源,如介紹就業崗位、提供培訓、幫助其申請政府補貼等。還可介紹給有能力的相關機構,為受助者提供更有針對性的幫助。總之,二者的結合有利于更科學系統地改善受助者饑餓和貧困的狀況。
第四,跨界合作,推動協作。一個社會問題的解決,往往需要政府與市場、第三部門等多方力量的協同合作。在我國,第三部門的力量還在發展之中,私營的食物銀行在解決饑餓問題時難免勢單力薄,各方力量應協作起來,共同助力食物銀行的發展。首先,要進行積極的政策倡導,推動食物權利建立的進程,讓政府認可食物權利的內涵,積極履行保障公民獲取食物,免除饑餓的權利。形式上,可結合公眾教育,讓大眾了解貧困問題、饑餓問題的嚴重程度及其高額的社會成本,并通過研究咨詢、合法的社區行動、提交人民代表大會議案等方式影響政策制定。其次,要積極尋求食品行業的支持。從國際經驗來看,食物銀行一般都有食品行業的多個固定的合作伙伴,免費提供雖失去商業價值但仍可食用的食物,這對食物銀行來說是非常重要且可持續的食物來源。我國的食物銀行目前仍只靠個人捐助或出資購買,食物銀行應積極創造機會,努力爭取更多食品企業的捐贈,擴大食物來源和多樣性。
第五,搭建平臺,建立有效的食物銀行聯盟組織。食物銀行聯盟組織可向各個食物銀行提供知識和最佳實踐的分享服務,包括轉介服務和應用、案例管理系統評估以及食品流通和食品倉庫管理等。在該聯盟組織中,食物銀行之間可以分享資源,有問責的共識和追求公平的資源分配,從而推動食物銀行更高效、快速地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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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孔 偉]
The International Experience and Enlightenment of the Development of Food Bank from Perspective of Anti-Poverty
Zhu Yuhong1, Chen Yanyan2
(1. School of Social and Population,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2. Department of Social Work,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Food Bank; Canada; Hong Kong; anti-poverty
In recent years, the practice of food bank has attracted widespread social attention. However, very limited research had been done on this topic. As Canada believes food right, and Hong Kong believes food charity, there exist obvious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origins of food banks in the two typical country and district. This article thoroughly compared the differences of background, development processes, modes of development as well as trends of food banks in Canada and Hong Kong. Based on the findings, this study also shed light on the development of food banks in China at the end of this essay.
* 本文系北京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政府購買社會組織公共服務相關問題研究”(項目號:16JDSRB007)的階段性成果。
祝玉紅,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講師、中國人民大學人文北京(人文奧運)研究中心研究員(北京 100872);陳巖燕,復旦大學社會工作系講師(上海 2004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