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俊
(廣西藝術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0)
我國壯族與越南岱族,自古族脈相連,在歷史上同屬“百越”中的“駱越”。至今,兩個族群仍有相同或者相似的傳統文化,包括建筑、飲食、服飾、音樂、婚喪習俗、節慶、信仰等。本文以廣西峒中壯族和越南平遼岱族共有的“天樂”音樂文化為例,探究兩地族群“天樂”音樂文化的沿用習俗及傳承方式的異同,為中越兩國壯、岱民眾繼承和弘揚本民族原生態音樂的優秀傳統提供依據。
峒中鎮地處廣西防城港市防城區最西端,其西南與越南廣寧省平遼縣山水相連。平遼屬越南東北部山區,其北部不僅與我國廣西的防城港接壤,也與廣西的崇左毗鄰。峒中的壯族與平遼的岱族為同源跨境民族,擁有相同或相似的音樂文化,并且兩地族人的音樂文化都與“天”的信仰有關。在壯、岱族人的觀念中“天”是一個多神的世界,其中,威望最高的是天上的玉皇大帝(玉皇神),他們認為,天上的神靈掌控地上萬千事物的變化,可以賜予安定或帶來不幸。壯、岱族人堅信“天婆”是上天的“孩子”,在神靈與人之間起著重要作用,“天婆”可以通過“做天”,向神靈傳達族人們的愿望,從而得到神靈的庇佑。“做天”是壯、岱族人的一種宗教祭祀活動,整個儀式活動主要以“唱天、彈天、跳天”貫穿其中,而這三種音樂藝術形式亦可稱為“天歌、天曲、天舞”,統稱為“天樂”。然而,兩地“天樂”雖與儀式有密切聯系,但其不僅用于儀式中,在儀式以外的日常娛樂場域同樣盛行。
但凡儀式,都具有很強的目的性,因人們內心所求不同,致使儀式類型變得豐富。峒中壯族和平遼岱族的“做天”儀式都具有嚴格的程式性,但因儀式目的不同,“做天”的類型也就不同,其儀式環節以及“天樂”中天歌的題材也各有差異。依據筆者實地考察,再結合前輩的相關研究成果,將兩地共同的“做天”類型歸納為——
祈福:兩地族人通常在每年春節前后,尤其春節過后正月期間,會邀請天婆到家中“做天”,以求家人平安、六畜興旺、財運亨達等。
添糧:亦稱“求靈魂”,家中凡有六十、七十、八十歲、九十歲的老人過壽時,兩地族人通常會邀請天婆到家中“做天”替老人祈福,目的是為老人增壽延年。
求花:也稱“求子”,峒中壯族與平遼岱族都將小孩比喻為花朵。結婚多年無子嗣的夫婦會邀請天婆到家中“做天”望能求得子嗣。天婆會向在天宮掌管花朵的神靈——花母神祈求,希望能夠賜予可愛健康的小孩給無子嗣的夫婦。
三朝:又稱“三早”,泛指為出生三天的小孩做法,保佑孩子健康平安地成長。這一類型的儀式可歸屬于祈福類,但與祈福類有些不同,因天婆有禁忌,不可以接近正分娩或者剛分娩不久的人,所以,這類儀式由天公(道公)來做。峒中壯族與平遼岱族的情況相同。
送靈魂:又稱“歸壽”,兩地族人家中若有人去世,三年滿葬后,一般會擇吉日舉行送靈魂的儀式,將死者的靈魂送走,目的是為安撫死者靈魂,以免其糾纏生者。因天婆有不可以接近死人的禁忌,所以此類儀式由道公來做。
送花園:是指滿月但未滿一周歲便夭折的小孩,需要舉行送花園的“做天”儀式,將小孩送還給花母神。這類儀式同樣由道公來完成。
解難:是幫助兩地族人解除病災的一類儀式,在科學技術相對落后的時代,兩地族人認為人生病、死亡是由鬼怪神靈作祟,認為靈魂會因冒犯神靈或者遭遇鬼怪而魂飛魄散。所以,他們通常會請天婆通過“做天”或者“問卦(占卜)”的方式,用法術鎮壓鬼神,找回病人的靈魂,讓其回歸肉體,解除病人的痛苦。
禮頂:這是一種較為特殊的儀式類別。天婆若因為觸犯禁忌而生病,需請其他天婆姐妹來做法,通過“禮頂”,請求天神饒恕犯忌的天婆。
做天酒:有小型與大型之別,在峒中皆稱為“做天酒”。在平遼,小型做天酒又稱“中禮”;大型做天酒又稱“大禮”。兩地稱謂不同,但儀式內容是相同的。兩地的天婆三至五年需要做一次大型的儀式,但也有因為家庭經濟條件差,不能準時舉行儀式的天婆,這種情況就要做小型的儀式。大型的儀式,一般請十多位天婆來幫忙,準備的貢品十分豐富;小型的只需請一兩位天婆來幫忙,貢品僅準備些水果、點心即可。“做天酒”也可以認為是天婆的“升級”儀式,“做天酒”的次數越多,證明天婆的法力越強。
雖然,“做天”儀式都有“請神”、“送神”等固定的程式、路數,并且一些固定程式中的唱段是不能夠改變的。但儀式中除了固定唱段的部分,宏觀來看,天歌的題材內容會依據“做天”類型的不同,而有所改變。因此,在上述兩地相同的儀式類型中,兩地天歌所涉及的題材內容與之相對應,其題材包含:祈福、添糧、求花、三朝、送靈魂、送花園、解難、禮頂、做天酒。其中,較為特殊的一類“做天酒(大型)”或稱“大禮”的儀式中,還有貼近日常娛樂的題材唱段,包括情歌、史歌、歌頌贊揚的歌以及詼諧調侃的歌等。
兩地“天樂”在“做天”儀式的類型中唯一的不同,表現在平遼有“求豐收”或稱“殺蟲”的儀式,而峒中近些年里沒有舉行過這類儀式,但不曉過去是否有過,因無可考證的依據,所以僅能從現狀分析。求豐收,在平遼是一種村寨集體性的儀式,一般初春時在村里供奉土地公或神廟等地方舉行,平遼岱人會請天婆天公一起來“求豐收”。這類儀式除了有儀式性的唱段外,天婆天公還會唱一年中每個月謀生做工的農歷時間,以及做工的經驗等。這類型的儀式,與“做天酒”(或“大禮”)類的儀式相似,既有儀式唱段,也有日常生活唱段,題材內容豐富,表演形式多元,并且這一類的儀式屬于“做天”儀式中參與人數最多的,相對大型的儀式。
兩地“做天”儀式中的“天樂”(含天歌、天曲、天舞)表現形式并無明顯差別。
天歌,在兩地“做天”儀式中皆占重要地位,整個儀式過程,都需要不斷地唱誦,因其是在嚴肅的儀式場合,所以演唱形式較為單一。各類儀式中的天歌演唱形式基本以獨唱為主。而獨唱可分兩種情況,其一,執儀的幾位天婆中,由資歷較高的一位天婆在某個程式階段進行獨唱。例如,資歷高的天婆首先得到天神的庇佑與法力時,便會為其他天婆姐妹們分其法力,保護她們,這時場面十分嚴肅、安靜,只聽到一位天婆低聲唱誦。其二,大多情況,天婆們在同一時間一起唱,但皆是各自唱各自的(獨唱形式),無論人數多寡,互不影響,歌聲參差不齊,場面十分嘈雜。另外,在“做天酒”(或“大禮”)時的“對歌”環節中,還有對唱形式,兩地族人皆稱其為“對天(歌)”。無論參與“對天(歌)”的人數有多少,皆是以兩人為一組,一問一答的形式演唱,一般都是天婆與觀眾進行對唱,有時也有天婆與天婆對唱。
兩地“做天”儀式中的天歌,在獨唱與對唱時,偶爾會有天琴、馬子、銅鈴來伴奏,在儀式中這些樂器都被稱作是法器,奏響這些樂器的背后都隱藏著特殊含義。天琴奏響“端婭仙官”便會附體到天婆身上,與族人們一起彈琴對歌;馬子作響,象征著天婆掌控的天兵在浩浩蕩蕩地前進;敲擊銅鈴,表示為祖公來去陽間而引路。天琴和馬子除了在“做天”儀式中使用,在日常娛樂場合中也使用。而銅鈴僅在“做天”儀式中使用,并且具有重要意義,它是儀式開場時,在祭臺前祈福時,必須使用的樂器。
天曲,顧名思義就是天琴彈奏的樂曲。峒中與平遼的天琴都為兩弦,在形制上也基本相似。天琴是一種就地取材,手工制作的樂器,沒有固定的尺寸標準。天琴由琴頭、琴桿、琴筒三部分組成。琴頭頂刻有龍、馬、鳳、魚等動物圖案或花形圖案;琴頭中部的四面雕刻著福壽寧康等字樣;琴頭下部有一個半月形弦槽,弦槽兩側穿有兩個琴弦軸,作為系琴弦和調音之用。琴桿筆直細長,正面為指板,無品,其長度按藝人的算法為9個拳頭,約75厘米。琴桿直接與琴筒接在一起,琴筒由葫蘆殼或椰殼制成,其直徑約12-15厘米。為彈奏出響亮準確的音,琴筒的圓形弧度和厚度要勻稱。琴筒面用薄木板封蓋,木制的琴碼安在琴面上,其下方會挖圓形或M字形,使琴碼貼近琴面,避免彈奏時琴碼與琴面發出摩擦的聲音。琴弦多為尼龍材質。定弦為sol—re或la—re,常用音域可達八度或九度。如今,峒中天琴,由峒中鎮板八村陳秀堅老人改良后,為可拆分式天琴,并且琴桿改用打磨好的空心鋼管外包一層木。這樣的改良既方便攜帶,又不易摔壞,并且平遼也有很多天婆使用陳秀堅改良后的天琴。
兩地“做天”儀式中,天曲并不像天歌伴隨著整個儀式的進程,而是偶爾在一些儀式環節中出現,并且皆為獨奏形式。在儀式中,兩地天琴常見的演奏姿勢有坐與站兩種彈奏姿勢。儀式中較普遍的演奏姿勢,天婆盤腿而坐,將天琴琴筒依個人習慣放置在左腿或右腿內測,琴桿直立或者傾斜在胸前,左右手按弦撥弦,一般是左手按琴弦,右手以食指勾撥琴弦。隨儀式環節的改變,必要時也會站立彈奏,琴筒緊貼于右腹或左腹前,以防彈奏時天琴下滑,也可栓系背帶挎于體側,更加便于演奏。
天舞,通常出現在兩地“做天酒”或稱“中禮/大禮”類型的儀式中,天琴是兩地天婆的“舞蹈道具”,天婆手持天琴邊唱邊舞蹈,以兩人為一組互相交錯換位,少則一組,多則十幾組同時表演。整個舞蹈以“跳天步”為基本步法貫穿始終。其步法過程:前兩拍,一拍一步向前上步,節奏平穩,步履輕盈;第三拍右腳上步向左轉身;第四拍左腿屈伸后撤,重心隨移,上身挺胸后仰。“跳天步”進行的同時,天婆還需手持天琴不斷舞動變化,基本動作有:仙女搭橋、仙女劃船、仙女攀船、手腕繞琴、頭頂轉琴、仙女退琴、送師歸天。其中之意涵表現了天神(“端婭仙官”)從天上到凡間,一路撐船過江、搭橋渡河的情景。
峒中壯族與平遼岱族的“天樂”在日常娛樂中,表演者并不只是天婆,非天婆身份的男女,只要喜愛“天樂”都可以學習,只要擅長“天樂”都可以表演。兩地族人在“做天”儀式中使用“天樂”的目的性突出,而在日常娛樂中使用“天樂”多為娛樂、消遣,并且其演繹場合也更為廣泛。
兩地“天樂”在日常娛樂中,演藝場合基本是相同的,皆包括以下幾類——
結義活動:由于地緣關系,處在中越兩國邊界線上的峒中與平遼,兩地下轄的一些村寨之間建立友好關系。據筆者目前了解到,2014年3月12日在越南平遼縣,舉辦“越南廣寧省平遼縣橫模社口岸村與中國廣西防城港市防城區峒中鎮峒中村——結義儀式”;2015年8月20日在我國峒中鎮板興村,舉行“中國峒中鎮板興村與越南同文社同勝村、錦黑村、區市村締結友好村簽訂儀式”。筆者在田野工作時,觀看了兩次活動的影像資料。在結義活動中,峒中與平遼的壯、岱族人身著同樣的傳統服飾,同臺表演唱天、彈天等。
親朋好友聚會:每當農忙過后,兩地族人都喜歡相邀三五好友或遠親相聚一起,吃飯喝酒對歌,若是身邊有把天琴,定會彈上幾曲。筆者在田野工作時,有幸體驗到兩地族人的熱情好客,他們的純樸與友善,使筆者一個“外來客”也竟能很快的與他們融入到一起,并且得到很多族人們為筆者即興編唱的天歌,回想而來甚是感激。
喜慶場合:在一些婚嫁等喜慶場合,村寨中經濟條件好的家庭,會邀請嗓音優美的天婆到家中唱天歌助興,天婆除了自彈自唱,也會與到訪的客人們一起對歌。
從上述兩地相同的場合來看,除結義活動的演繹場合較為特殊,其它“天樂”演繹場合都常在平時生活中呈現。而兩地的節日場合,雖然其活動的內容有相同之處,但是兩地的節日時間不同,節日所蘊含的寓意也不同。
峒中節日場合——
春節:每年的大年初四至初十期間,峒中鎮的一些村寨相繼舉行歌舞活動,慶祝春節。參加活動的主要是壯族(布偏)與瑤族(大板瑤、花頭瑤),他們身著傳統服飾,表演著屬于本民族的傳統歌舞,壯族有“天樂”,瑤族有山歌。此外,還有打陀螺、打雞毛球等傳統游戲。
三月三:每年農歷三月三日是廣西少數民族較為隆重的傳統節日,這一天廣西各地民間歌舞相當活躍,峒中也不例外。峒中三月三的活動非常豐富,參加活動的人數也很多,甚至比春節時更為熱鬧。在此期間也少不了壯族的“天樂”與瑤族的山歌等活動。
平遼節日場合——
三月節:又稱“三月會”,是平遼山子人“對歌會友”的日子,每年農歷三月十六日舉辦,許多人通過“三月節”的對歌結為夫妻,白頭偕老。“對歌”是三月節中的重點活動,此外,還有岱族的唱天、彈天,瑤族的山歌等。
四月四:平遼縣將每年農歷四月初四定為當地“文化節”,每逢節日到來,平遼縣的岱族、瑤族聚在一起,展示各民族的傳統文化,包括歌舞音樂、服飾、手工藝等。
上述節日場合中,兩地的節日時間不同,代表的寓意不同,但兩地“天樂”中天歌在節日場合的題材內容的屬性相同,多是依據活動主題即興編唱一些慶賀的歌曲。因此,在日常娛樂中,兩地“天樂”的演藝場合,體現為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的特征。
在日常娛樂中,兩地族人“天樂”的表現形式更加豐富,并且“天樂”的表演者也不只是天婆,甚至不只是女性。
天歌:兩地天歌演唱形式有獨唱、對唱、齊唱和彈唱。其中獨唱,在日常中的任何場合都是兩地天歌主要的演唱形式,兩地藝人們在獨唱時都會依所見所聞即興編唱;對唱,通常是兩人對唱,一問一答即興編唱,多用于男女之間表達愛慕之情或者好友之間相互調侃等;齊唱,這一形式在平遼常見,峒中相對較少,齊唱時必需提前商量好歌詞,若在節日舞臺表演,藝人們還需提前排練,盡量要做到整齊劃一;彈唱形式在兩地都常見,一般是藝人手持天琴自彈自唱的形式,有時也會有專門的彈奏者為歌唱者伴奏。
天曲:兩地天曲的演奏形式皆以獨奏為主。藝人們學習彈奏天琴,皆是口傳心授的方式,沒有固定曲譜,進而天曲是沒有一個規范版本的,但演奏天琴的姿勢是統一的。日常娛樂中天琴的彈奏姿勢通常有坐姿和站姿兩種。坐姿演奏時,將琴筒置右腿外側,琴桿左斜胸前,雙腳前伸,右腳跨于左腳之上,左手按琴弦,右手以食指勾撥琴弦,或食指、拇指執撥片撥彈;站立彈奏時,與“做天”儀式中的彈奏姿勢相同,琴筒置右腹或右腹前,也可栓系背帶挎于體側。
天舞:日常娛樂中,表演形式上的差異性主要見“天舞”(跳天)。峒中日常娛樂時的跳天,依然與“做天”儀式中相似,天婆皆是手持天琴以兩人為一組互相交錯換位的對跳對唱形式;而平遼在日常娛樂場合的跳天更多是“自編”舞蹈,藝人們依據歌唱主題,做一些相關的舞蹈動作,與“做天”儀式中的對跳形式不同,甚至看不到儀式中跳天的痕跡,但他們同樣會把天琴作為主要舞蹈道具,此外還配有花扇和馬子等道具。日常娛樂場合中,平遼天婆在跳天時,還伴有齊唱或領唱的形式,這一點與峒中天舞(對唱對跳)有明顯差別。
歸納而言,日常娛樂中兩地“天樂”表現形式基本相同,尤其是兩地的天歌和天曲。而兩地天舞在日常娛樂中的表現形式稍有差別。
脫離了宗教信仰儀式條條框框的規則束縛,兩地族人的“天樂”在日常娛樂中的題材內容更加廣泛,涉及生活方方面面。結義活動時,唱天內容多為體現兩國邊民友好交往等;節日舞臺,多為歌頌政策、生活,贊美家鄉、自然環境等;喜慶場合時,天婆所唱內容大多為贊美、祝福類;親朋好友聚會時,更多是相互問候、祝福,家人相聚也少不了一些道德教育的歌,以及男女情歌對唱、好友相互調侃等。歸納而言,兩地天歌在日常娛樂中的題材內容以時代政策、道德教育、生產生活、情歌類等最為普遍。
不論在“做天”儀式還是日常娛樂,兩地“天歌”都用他們(相同)本地方言來唱,所唱內容從象征著兩地族人精神文明的信仰、習俗到反映物質領域的衣食住行,皆在兩地族人的天歌中體現的淋漓盡致。
此外,兩地天歌所唱題材在任何演繹場合都有一個共同特性,用兩地族人的話來講“只唱好,不唱壞”。例如在白事時,都會唱一些功德歌,講述逝者生前所做的貢獻;到豐收時,不論收獲多少,都會贊美大自然給予了他們財富;即使是家中貧寒的人,也會歌頌時代生活帶給他們的驚喜。兩地族人秉持著對物質知足,對生活感恩的人生觀,致使筆者在每一次傾聽時,內心都受到深深的震懾。
隨著時代的發展,社會的進步,以及人類文明的提高,許多國家對保護與傳承本國本民族傳統文化的意識越來越強。我國峒中與越南平遼兩地對非遺保護與宣傳工作的熱情也與日俱增。自從我國峒中口岸與越南平遼橫模口岸“正式”互通以來,往來兩地的人流量越來越大,有不遠萬里來經商的,也有來旅游的。農歷三、六、九為峒中趕圩日,每逢圩日中越兩國邊民進行互市交易,商品琳瑯滿目,趁圩人數可達700人左右。隨著兩國兩地貿易互通,經濟發展的環境下,兩地富有民族特色的傳統文化作為當地旅游項目已被開發,進而吸引了大量外來游客,而這一舉措為兩地帶來的利益——既弘揚民族傳統文化,又促進區域經濟發展。因此,兩地邊民與當地政府皆積極投身于保護和宣傳當地民族傳統文化工作中。
“天樂”作為我國峒中與越南平遼的典型傳統音樂文化,皆受到當地政府的重視,并采取了相應的傳承保護措施。
峒中鎮政府在“天樂”保護與宣傳措施方面,主要有建立展覽館、出版書籍、以及打造富有民族特色的傳統節日。
展覽館坐落于峒中鎮那麗村,被評為“中越民間文化交流示范基地”與“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示范基地”。館內面積65平米左右,主要展有壯族的“天(樂)”文化與當地砧板陀螺。館內雖然面積不大,但“天(樂)”文化的參展形式多樣,主要有實物、影像、文本三種形式。實物展品含有峒中壯族男女傳統服飾、天琴等;影像為防城區文化館在2014年3月攝制,對峒中各少數民族簡單介紹,重點介紹“天樂”文化的歷史與現狀;文本包含唱天、跳天、天琴制作工藝等海報介紹,以及當地“天樂”傳承人的介紹和相關文化部門對“天樂”文化的傳承與保護措施文案。筆者對當地文化部門工作者們保護文化積極實干的工作態度所感動,并與我院老師反映情況后,所長陳坤鵬將由我院教授,楊秀昭等著《廣西少數民族樂器考》(書中載有當地樂器)贈予峒中展覽館收藏。
峒中鎮于2016年1月出版《峒中拾粹》,書中介紹了峒中建制沿革;邊貿情況;峒中漢、壯、瑤各民族的文化習俗;以及峒中戰事。在介紹壯族文化部分,詳細講述了“天樂”的表現形式及功用,同時還介紹了“天樂”在當地的傳承發展情況。
每逢三月三與春節期間,峒中文化站的工作者們會提前邀請一些民間藝人,包括平遼的藝人們,告知他們活動的具體時間與地點。活動當天,藝人們都會身著傳統服飾,帶著自己的“歌友”一起表演,他們大多都是即興對唱或者獨唱,依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即興編詞演唱。而平遼的藝人多是三五人結伴,一起演唱,在表演前會事先商量,互對歌詞。因族人獨特的服飾與歌聲,不少外地游客都會慕名而來。
越南平遼縣政府對岱族“天樂”文化的保護與宣傳措施,主要是創立俱樂部、在中學開設興趣班、出版唱片、通過節日活動宣傳。
現今平遼縣已在多個社、村創立唱天俱樂部,例如:情旭社張那村俱樂部;鄉鎮俱樂部;無礙社俱樂部;陸渾社俱樂部等。培養了梁添富、陳德春、黃貴、陸氏花、黃秀龍、甘氏生、李氏紅、羅廣生等優秀的平遼縣唱天民間藝人。俱樂部的創辦,與平遼縣文化干部吳德元的功勞是分不開的,吳德元收集創作了數百首天歌,并用岱族文字(似壯文,名為“喃字”)與越南文字來記錄歌詞,并印刷成書籍,教大家傳唱。
筆者在峒中田野考察期間,聽聞越南平遼的很多青年人會唱天歌,而峒中的青年人基本不懂唱天歌,因此,兩地有會唱天歌的青年人,對于峒中藝人們和文化部門工作者來說是一則“重磅新聞”。筆者與平遼縣一名高中生黃氏大的交談中了解到,平遼的中學(初中至高中)有專門的民間藝術興趣班,學生在課余時會選擇去學習民歌或是手工制作等,并且由學校的老師親自教授。而學校的老師通過自學,或是向當地民間藝人請教,學成后在學校教授自己的學生。校方以及當地文化部門會提供給學生展示的機會,有時還會有技藝比賽之類的活動。
與我國峒中相同,越南平遼也會通過節日活動,來宣傳本民族的傳統文化。平遼每年的農歷四月四是當地特有的“文化節”;以及正月十六,主要是紀念民族英雄“黃勤”(Hoàng Cn)的日子。平遼的岱人在這樣的活動場合表演“天樂”,通常帶有競賽性質,許多社、村的俱樂部成員會帶著提前排練好的天歌、天舞節目來演出。每年節日,我國的邊民、游客以及越南本國的游客都會到平遼觀看。
此外,在平遼還有通過制作唱片的方式,保護與宣傳當地岱族的“天樂”。很多唱片中的MV都以天歌作為背景音樂,以當地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為畫面,介紹平遼的風土人情,并且在峒中的邊貿市場有出售。而在越北地區的高平、宣光等岱族聚居各縣都有出版天歌唱片。在筆者看來,利用唱片做宣傳的影響力是較強的,一來吸引外地游客到平遼旅游,二來也吸引學者到平遼考察。
綜上所述,從兩地對“天樂”保護與宣傳措施來看,除了通過節日宣傳的方式,其它方式都有其各自的特點以及對“天樂”表現形式所產生的不同影響。峒中建立展覽館與出版書籍的這一措施,傾向于靜態的保護與宣傳方式。峒中這種保護宣傳措施與平遼相比,其影響力較低,即使是非儀式性的場合“天樂”文化的發展也會在較為“保守”的環境下進行;而平遼在社、村創立俱樂部,在學校開設興趣班,以及出版唱片的這些舉措,更傾向于動態的集體性的保護與宣傳方式。這一措施的影響力相對較強,大家共同學習,共同創作,但其特點是“創新多了,傳統少了”,尤其在日常娛樂的“天樂”表演形式中最為突出。
因此,峒中“天樂”無論在“做天”儀式還是日常娛樂,多以即興的獨唱、(兩人)對唱、(兩人)對跳的表演形式為主;而平遼的“天樂”在“做天”儀式場合與日常娛樂的表演形式不同,儀式性的表現形式與峒中相似,但日常娛樂場合下平遼岱人多以集體彈唱為主,其“天舞”形式也多是集體的自編舞蹈。所以,兩地對“天樂”文化采取的保護與宣傳方式不同,也會對其藝術表現形式產生影響,尤以日常娛樂場合最為典型。
我國壯族與越南岱族在秦漢時期同是“百越”族屬,“越”文化是兩國壯、岱族人共同的文化遺產,至今,即使兩國社會環境不同,我國峒中與越南平遼的傳統音樂文化“天樂”在沿用習俗上的共性特征還是遠大于差異性。本文通過實地調查,對我國峒中壯族和越南平遼岱族的“天樂”音樂文化,從沿用習俗、傳承保護等方面進行比較研究,得出以下結論:
首先,在“天樂”的習用場合上,峒中壯族與平遼岱族皆是在“做天”儀式與日常娛樂中使用,在“做天”儀式中除平遼有“殺蟲”儀式,峒中與平遼有別,其它儀式類型兩地皆相同;在日常娛樂中,兩地除節日時間與節日背景不同外,其余用樂場合都相同。其次,“天樂”中天歌的題材內容上,兩地“做天”儀式題材皆與儀式的類型相符合;在日常娛樂中都包含贊頌時代政策,歌唱生產生活,道德教育,以及情歌類等題材。此外,“天樂”的表演形式方面,峒中與平遼在“做天”儀式中的表演形式基本相同,但在日常娛樂是有差別的,尤其天舞最為典型。峒中不論在儀式還是非儀式場合皆以對跳對唱為主,而平遼在日常娛樂中多是集體的自編舞蹈,配合齊唱形式。通過對兩地“天樂”不同的傳承方式的分析,得知兩地“天樂”在沿用習俗上的差異性,受到兩地“靜態與動態”,“個體與集體”式的傳承保護措施的影響。
臨了,筆者希望通過對我國峒中壯族“天樂”音樂文化,與越南平遼岱族“天樂”音樂文化的對比研究,為中越兩國壯、岱民眾繼承和弘揚本民族原生態音樂的優秀傳統提供依據;同時,增進兩族群相互間的認知與情感,加強彼此間和睦相處,促進一帶一路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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