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霞
書癡·父親
□王霞
我的父親出生于上個世紀30年代,那是一個滿是心酸的年代,吃不飽穿不暖,但為了上學,父親抵抗了多少白眼,忍受了多少饑餓,因為在整個家庭中,誰都不愿承擔一個不干活,卻要消耗口糧的男人。高中畢業后,確實無錢再上學了,高考的當天,父親特地跑到縣城的高考考場外轉了一圈,沒有參加高考,揮淚離開了家鄉。
1966年,由于生活所迫,父親和他的兩個同學,背井離鄉,來到新疆。小腳的奶奶在村口送別,揮動的手,含淚的眼,緊緊跟隨著父親,此一別,莫承想,卻成了父親和奶奶今生的決別,每提及此,父親仍會老淚縱橫。
父親的啟蒙教育是10歲時,我的爺爺借來的《百家姓》,爺爺用楷書工工整整地抄了一本《百家姓》,既作為家中的毛筆字帖,又學習了中國古代文化。此后爺爺又口授《三字經》,當中博大精深的傳統勵志典范,直至如今父親仍能背誦如流。
隨著年齡的增長,明白了“知識可以改變命運,敬業可以成就未來”的道理,父親開始由貪玩變成了與書為友,并多方收集書籍。
15歲時,一次看見條件稍好的人家,門上張貼的對聯撰寫得精彩而對仗工整。父親也想試試,于是找了本《論語》,學習了天對地,月對星,大陸對長空,后來父親又借了本解放初期出版的對聯書,偷空抄了下來,經過多年的細心積累,父親制作了一大本對聯卡片,雖無師指導,但為父親學習撰寫對聯創造了條件,閑來雅興時,父親也會寫些粗糙的對聯,聊以自慰。
在父親愛書歷履中,最使我難以忘懷的是,在一次趕集時,父親在舊書攤上發現了一本歷書,他用自己帶的一個作為干糧的餅子,換回了這本書,餓著肚子回家。這本歷書保存至今,幾次搬家,父親都將此書列入重要物件。這本歷書有一頁圖文并茂,記載了從盤古氏、女媧氏、燧人氏數萬年的歷史。當我聽父親講述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故事,我心里由衷地崇敬大禹,為中國奠定了農業大國的基礎而作的努力。書中還有更多生動離奇的故事和廣為流傳的知識。
父親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書,愛上了知識。盡管工作繁忙,經濟拮據,生存危機,沒有經濟來源買書,但依舊沒有阻隔住父親對書的熱愛,父親靠借書,邊看邊記邊抄,來滿足對書的渴求,對知識的渴望。白天辛苦勞動,晚上用一個墨水瓶做了一盞小油燈,堅持學習,并開始寫作。書給父親的人生帶來了無盡的財富,并改變了當時枯燥無味的生活狀態。
工廠里沒有閱覽室,工資太低,又沒有錢買書,這對愛書的父親來說是一種折磨,為了填補這種空缺,父親會四處收集舊書,包括任何一張舊報紙,也是絕不肯放過的,將重要的文章剪貼成冊,詩人艾青的《墾荒者之歌》《鋪路》,韓明人的日記體小說《雞場里》等等,都是那時在隨風飄舞的報紙中收集的。日久天長,父親共剪貼了10多本自家書籍,其中有農業科技、醫療衛生、文學、新拍案驚奇等,這些剪報,成為父親一筆不可少有的財富。
70年代初,團場看中了父親的寫作功底,再加上文化程度是高中畢業,年近四十的父親,由于工作需要,改行作了一名新聞工作者,這對父親的人生是另一種開始。父親勇敢地迎接了挑戰,挑燈夜戰,自學新聞與寫作。當父親王厚卓的名字,被首次印成鉛字時,終于露出了苦惱人的笑,而最初的艱難和苦楚,只有父親自己能夠體味到。在新聞采編工作的20年中,父親被全國各新聞單位采用稿件3000余篇,并被各新聞單位連年評為優秀通訊員、優秀新聞工作者,榮獲獎勵達90多次。
記得父親每次到石河子出差辦完事,總會在舊書攤上轉轉,每逢遇上有價值并能買得起的書時,父親寧可不吃飯,也會將心愛的書買回。家中的《宋元明詩三百首》《歷代名家詞賞析》等等,都是在舊書攤上買的,每回從城里出差回家,母親和我們兄妹總會打開提包看看,有沒有好吃的,但每次都只有書,母親生氣地說:“你以后不要吃飯,吃書好了。”父親也只是歉疚地笑笑。
為了多讀書,父親發現廢品收購站有許多舊書,就經常到收購站轉轉,每當父親從廢品站興高彩烈地抱回舊書時,母親總是嗔怪地說:“拿些爛書,細菌很多,萬一傳染上什么病怎么辦?”這時父親總是笑著辯解道:“你放心,太陽下一曬,什么細菌都別想活!”家中《唐人蘭亭序墨跡三種字帖》《紀念白求恩隸書字帖》《明清故事》《楊家府演義》、高爾基的《母親》等30多本古今中外書友,都是在收購站淘回的,從此,這些書有的白天和父親交流心際,有的夜晚在床邊與父親為伴。父親的床邊一溜擺的都是書,抱書而眠那是常有的事,他們不離不棄陪伴著我的父親。
退休后的父親,積極為團場編寫《中國民間集成新疆卷、農八師石河子分卷》,其中有父親寫的《顧家溝的來歷》《秦始皇和海神》等民間流傳故事。
驀回首,轉眼半個世紀過去了,年愈八旬的父親癡書依舊,身體的衰老并不代表思想的衰老,至今,父親從沒停止過書的需求,隨著經濟條件好轉,父親終于可以買些想要的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