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傳東
偽造過期的火車票并出賣給他人用作報銷憑證的行為定性
文◎李傳東*
鄭某某非法制造、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案
火車票既是有價票證,也是發票,偽造火車票的行為可能同時觸犯偽造有價票證罪和非法制造發票罪,是想象競合犯。過期的火車票不能評價為有價票證,偽造過期火車票并出賣給他人用作報銷憑證的行為構成非法制造、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
過期火車票 有價票證 非法制造、出售發票
2013年6月,被告人鄭某某、肖某某見互聯網上有客戶需要收購過期火車票以備單位報銷所需,遂共謀以偽造火車票并出售給他人的方式非法牟利。2013年6月起,上海利源家庭用品有限公司驗貨員王某(另案處理)通過肖某某在互聯網上購買偽造的過期火車票,并使用這些火車票在利源公司報銷差旅費。公安機關根據舉報線索,查獲鄭某某、肖某某偽造的火車票200余張,準備用于偽造空白火車票版4000余張。
上海鐵路運輸法院以被告人鄭某某犯非法制造、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1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萬元;被告人肖某某犯非法制造、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并處罰金人民幣2萬元。
2013年5月以來,被告人李某乙為謀取非法利益,在租住處偽造過期火車票和各類假發票并出賣給他人作為報銷憑證。2013年12月25日,公安機關將被告人李某乙抓獲,查獲過期火車票55張,票面金額共計人民幣17614元;非法制造發票24394份,面值金額共計人民幣1085620元。
武漢鐵路運輸法院以李某乙犯非法制造發票罪,判處有期徒刑11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萬元;犯偽造有價票證罪,判處拘役3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萬元;決定執行有期徒刑1年,并處罰金人民幣4萬元。
以上兩則判例反映出,對于偽造過期火車票并出賣給他人用作報銷憑證的行為,司法實踐中出現“同案不同判”的不合理現象:上海鐵路運輸法院認為該行為觸犯非法制造、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而武漢鐵路運輸法院認為該行為觸犯偽造有價票證罪,并因被告人同時存在偽造發票的行為,對被告人以偽造有價票證罪和非法制造發票罪數罪并罰。其實,司法實務中對偽造過期火車票并出賣給他人用作報銷憑證的定性一直存有爭議,[3]主要有以下幾種分歧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過期的火車票是有價票證,但火車票不是法律意義上的發票,行為人偽造過期火車票并出賣給他人用作報銷憑證的行為觸犯偽造有價票證罪,應以偽造有價票證罪定罪處罰。
第二種意見認為,火車票是有價票證,也是發票的一種,偽造有價票證罪和非法制造發票罪其實是法條競合中的交叉競合關系。過期的火車票兼具有價票證和發票的屬性,根據交叉競合的處罰原則,行為人偽造過期火車票并出賣給他人用作報銷憑證的行為,應根據具體情節,以偽造有價票證罪和非法制造發票罪,擇一重處罰。
第三種意見認為,火車票是一種發票,但過期的火車票不能評價為有價票證,行為人偽造過期火車票并出賣給他人用作報銷憑證的行為,應認定為非法制造、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
筆者同意上海鐵路運輸法院的判決,具體理由如下:
火車票,是鐵路運輸合同的基本憑證。火車票作為一種有價票證是無可爭議的,但其是否屬于法定形式的發票,實踐中爭議較大。反對者認為,《發票管理辦法》第10條規定:“發票應當套印全國統一發票監制章。”火車票上并沒有套印全國統一發票監制章,因此不是發票。對此,筆者不予認同。首先,鐵路運輸行業的專業發票有特殊的管理辦法。《發票管理辦法》第44條的規定:“國務院稅務主管部門可以根據有關行業特殊的經營方式和業務需求,會同國務院有關主管部門制定該行業的發票管理辦法。”其次,鐵路部門將火車票確定為專業發票,國家稅務主管部門予以確認。《鐵路運輸收入管理規程》第7條規定:“鐵路辦理客貨運輸使用的各種車票……統稱為鐵路客貨運輸票據。鐵路客貨運輸票據是國家批準的專業發票,屬有價證券……”國家稅務總局《關于鐵路運輸和郵政業營業稅改征增值稅發票及稅控系統使用問題的公告》第1條第2款規定:“中國鐵路總公司及其所屬運輸企業 (含分支機構)可暫延用其自行印制的鐵路票據,其他提供鐵路運輸服務的納稅人以及提供郵政服務的納稅人,其普通發票的使用由各省國稅局確定。”可見,國家稅務總局實際上確認了中國鐵路總公司及其所屬運輸企業印制的鐵路票據具有“普通發票”的屬性。因此,鐵路運輸企業自行印制鐵路票據——火車票,是法定發票的一種。
火車票兼具有價票證和發票的雙重屬性[4],是偽造有價票證罪和非法制造發票罪共同的犯罪對象,因此,正確看待偽造有價票證罪和非法制造發票罪的關系就顯得必要了。所謂偽造有價票證罪,是指自然人或者單位,偽造車票、船票、郵票或者其他有價票證,數額較大的行為。所謂非法制造發票罪,是指自然人或者單位,故意偽造、擅自制造除增值稅專用發票、可以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以外的其他發票的行為。從主體上看,兩罪的主體都是自然人和單位;主觀上都要求故意;客觀方面都包括了偽造火車票、某些汽車票、飛機票等兼具有價票證和發票的行為。因此,偽造有價票證罪和非法制造發票符合形式上的法條競合。不需要具體事實的聯結,“只要對(兩個法條)構成要件的解釋使得兩個法條規定的行為之間存在包容或交叉關系,就符合了法條競合的形式標準。”[5]“但是,符合這一形式標準的也不必然是法條競合,而是需要在此基礎上進行實質標準的判斷。”[6]根據張明楷教授的觀點,“法益的同一性是區分法條競合與想象競合的一個實質標準。亦即,法條競合時只有一個法益侵害事實,成立想象競合時則有數個法益侵害事實。”[7]偽造有價票證罪所保護的法益是國家對有價票證的管理秩序,而非法制造發票罪所保護的法益是國家的發票管理秩序和稅收秩序,兩者保護的法益不具有同一性,不符合法條競合的實質標準,因此,不是真正的法條競合。行為人偽造火車票的一個行為同時侵犯了“國家對有價票證的管理秩序”和“國家的發票管理秩序和稅收秩序”,同時觸犯偽造有價票證罪和非法制造發票罪,是想象競合犯。
有價票證,是指由中央或者地方其他有關部門制定和發行的,具有一定價值的、可以在規定范圍內流通和使用的書面憑證,[8]如車票、船票、郵票、觀影票、IC電話卡等。可見,有價票證應當具有以下兩個特點:一是有價性,即具有一定的票面金額,需要以相當的貨幣來購買;二是有效性,可以在規定范圍內流通和使用。那么,過期的火車票是否屬于有價票證呢?答案是否定的。雖然過期的火車票也會顯示一定的票面價格,但由于其已經不能用于乘坐列車,失去了車票作為有價票證的功能,因此,過期的火車票不能再評價為有價票證。偽造過期的火車票的行為不構成偽造有價票證罪。但是,過期的火車票(也只有使用過的火車票)可以直接用作報銷憑證,具有發票的功能,應當視為發票。
從表面上看,偽造過期的火車票并出賣給他人用作報銷憑證同時存在“偽造”和“出售”兩個行為,但此處的“出售”行為由于在主體、對象和所侵犯的法益等方面與之前的“偽造”行為具有一致性,該“出售”行為是“偽造”的事后不可罰行為,不可單獨成罪。因此,偽造過期的火車票并出賣給他人的行為只能構成一罪,不能以非法制造發票罪和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數罪并罰。值得注意的是,對偽造過期的火車票并出賣給他人的行為如何確定罪名的問題,是構成非法制造發票罪,還是構成非法制造、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
非法制造、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是一個選擇性罪名。所謂選擇性罪名,“是指刑法分則條文把兩種以上具有獨立意義但有緊密聯系的犯罪行為、犯罪主體或者犯罪對象規定在一起而形成的罪名。”[9]選擇性罪名既能作為一個罪名直接適用,也可以根據具體案情分解適用。對于選擇性罪名的罪數問題,一般認為,行為人無論實施了全部選擇性行為還是部分(一個)選擇性行為,都按照一罪處理。[10]只是在“引用罪名時就必須把選擇性罪名分解準確,并選擇其中一個最能表現行為特點的罪名”[11]。因此,“非法制造發票罪”、“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和“非法制造、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都是一罪,只是應根據行為人實施的具體行為方式、個數,來引用最能表現行為特點的罪名。具體而言,如果行為人僅存在偽造過期火車票的行為,應認定為非法制造發票罪;行為人僅存在出售偽造的過期火車票的行為,應認定為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行為人同時存在偽造、出售過期火車票的行為,應認定為非法制造、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
注釋:
[1]參見(2014)滬鐵刑初字第187號刑事判決書。
[2]參見(2014)鄂武鐵刑初字第00027號刑事判決書。
[3]更多判例,參見(2014)鄂江漢刑初字第 00132號刑事判決書,(2014)鄂武鐵刑初字第00028號刑事判決書,(2014)榆刑初字第148號刑事判決書。
[4]不只是火車票,某些汽車票、飛機票同樣具有有價票證和發票的雙重屬性。
[5]張明楷:《法條競合與想象競合的區分》,載《法學研究》2016年第1期。
[6]同[5]。
[7]同[5]。
[8]馬克昌:《經濟犯罪新論——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秩序罪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1998版,第608頁。
[9]胡云騰:《論社會發展與罪名變遷——兼論選擇性罪名的文書引用》,載《東方法學》2008年第2期。
[10]同[9]。
*成都鐵路運輸檢察院[61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