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靜
山西財經大學 太原 030006
奧巴馬政府對外決策與中美關系中的智庫因素
■ 宋靜
山西財經大學 太原 030006
[目的/意義]作為政策咨詢的外腦,美國智庫在對華外交決策過程中起著極其重要而特殊的作用。考察美國智庫的政策主張和運作是預測和分析美國外交戰略和政策制定的重要觀察視角與依據。[方法/過程] 采用案例分析方法解讀了美國智庫在奧巴馬時期對華戰略與政策制定中的作用。[結果/結論] 美國智庫影響外交決策的核心路徑在于通過“旋轉門”機制成為政策精英,進入以國務卿為首的內閣團隊和以國家安全顧問為首的國家安全委員會。由于缺少外交經驗,奧巴馬在對外決策中,更加倚重偏民主黨色彩的智庫和防務安全智庫。在競選初期,奧巴馬受到知華派智庫精英的影響,企圖使中國分擔其領導世界的霸權成本。在第一任期中,奧巴馬政府接受了以新美國安全中心為代表的智庫和對華強硬派智庫專家的政策方案,確立了“亞太再平衡”戰略。在上述戰略思想的指導下,中美關系呈現高開低走的趨勢,折射出奧巴馬時期中美關系的反復與倒退,新一輪美國智庫對華大辯論又將影響到下一屆美國政府對華政策的重新定位。
智庫 對外決策 奧巴馬政府 中美關系
美國擁有世界上數量最多、水平最高的智庫和專家群體,他們擘劃獻策,翻覆捭闔,成為政府決策鏈上不可缺少的有機組成部分,具有重要而獨特的影響力,被稱為“影子內閣”。考察美國智庫在總統競選、華府人員變動、人才儲備、項目設立、戰略傳播、輿論引導方面的運作,是預測和分析美國外交戰略和政策制定的重要觀察視角與依據。本文通過回顧梳理美國總統奧巴馬在長達8年的執政期內在外交領域中精英隊伍的建設、核心智庫的倚重、外交戰略的確立、對華認知的變遷,全方位考察了美國智庫參與和影響奧巴馬政府外交決策的路徑依賴,并進一步分析了美國智庫與奧巴馬對華戰略與政策走向之間的關聯度。這一研究課題也力圖為當前學術界對智庫研究與外交決策領域研究提供一個交叉分析的實證方法和有一定參考借鑒意義的案例。
奧巴馬入主白宮時,美國正在遭受嚴重的金融危機,深陷阿富汗和伊拉克兩場戰爭,國際形象嚴重受損,外交安全領域備受詬病。為了消弭小布什政府留下來的難題,盡可能地遠離利益集團因素的干擾、擺脫共和黨人的掣肘、新保守主義分子的好斗、利益集團的干擾、黨內權重派的分歧,奧巴馬不但要在戰略和政策層面做出大幅調整,還需打造一支忠心耿耿、執行力很強的對外精英團隊。因此,在決策團隊的打造和官員的任命過程中,出身草根家庭但受到哈佛精英教育的奧巴馬把更多的目光和精力投向了來自美國智庫的專家學者們。
上臺伊始,奧巴馬的政策精英團隊由兩組人馬構成,且反差巨大。第一組成員是能夠駕馭國內外復雜事物、經驗豐富的政壇老手,他們組成了總統內閣;第二組多是競選團隊成員,他們構成了國家安全委員會。與前一組相比,第二組成員多為越戰后成長起來的新生代,代際特點鮮明,無外交經驗,政治根基淺。值得關注的是,精英團隊成員多來自于智庫,36個重要成員當中有29名具有智庫背景,以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居多,美國進步中心(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新美國安全中心(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斯坦福國際安全與合作中心(FSI-CISAC)、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SIS)、外交關系委員會(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等也都有大量學者進入奧巴馬政府。
1.1 在第一任期內,對手團隊的權力博弈引發“奧巴馬治下的戰爭”
對于總統內閣的人選,奧巴馬容納了非民主黨官員羅伯特·蓋茨,凸顯了反恐戰略的延續性需要。原本在克林頓夫婦麾下“投誠”的蘇珊賴斯成為奧巴馬最信任的幕僚。她的外交理念是以對話代替對抗,向全球推銷美國的“軟實力”,是“奧巴馬主義”的關鍵締造者之一。曾為克林頓政府工作的貝德得到了賴斯的引薦而進入國安會,擔任國安會亞洲事務負責人(2009—2011年)。作為民主黨元老和連續三屆政府的老臣,萊昂?帕內塔多次化解克林頓、布什政府預算危機的經驗,成為擔任奧巴馬政府第二任國防部長的資本。作為美國亞洲協會主席和外交關系委員會雜志《外交》季刊的主編,理查德·霍爾布魯克由于具有豐富的外交談判和糾紛調解的經驗,被奧巴馬任命為駐阿富汗/巴基斯坦特使,完成結束反恐戰爭、體面退出阿富汗的任務。集新美國安全中心創辦人、“戰略亞洲”顧問公司創辦人、阿斯彭戰略集團主任、保守派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副總裁和《華盛頓季刊》編委主席于一身的助理國務卿坎貝爾曾在克林頓時期在國防部負責亞洲事務。在他的任內,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得以出籠,希拉里則是推動者和執行者。
對于外交與安全領域,最關鍵的角色莫過于國家安全顧問(又稱“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奧巴馬第一任期的國家安全顧問就換了兩任——詹姆斯·瓊斯和多尼隆。后者因經歷波斯尼亞和平談判、北約擴張,在討論對阿富汗戰略時得到奧巴馬認可,成為接替瓊斯的最佳人選。實踐證明,他領導的國安會團隊在風頭上蓋過內閣團隊(國防部和國務院),形成新的權力中心,與斯坦伯格、坎貝爾、瓊斯矛盾嚴重,被國防部長蓋茨稱為“白宮的災難”[1]。
第一任期的奧巴馬執政團隊在構成上具有明顯的競爭性缺陷,被戲稱“對手團隊(team of rivals)”。對內而言,國安會團隊成員之間具有一定的凝聚性。對外而言,國安會成員與總統內閣團隊沖突較多,互生齷齪,被外界形容為“奧巴馬治下的戰爭”[2]。這既體現在黨際之爭,也體現在民主黨黨內,最明顯莫過于國務卿希拉里與奧巴馬的爭斗,從互相批判的競爭對手,到并肩而立又明爭暗斗的同事,再到政治遺產的繼承者,兩人不但在國務院人事權(包括大使人選)方面產生摩擦,還在外交立場產生對立(反對迫使穆巴拉克下臺和疏遠以色列),上演了現實版的“紙牌屋”大戲。
1.2 在第二任期內,國安會團隊成功捍衛其對外決策的主導地位
由于美國兩黨對決和政治極化日益明顯,奧巴馬內閣執政團隊在第二任期日漸瓦解,白宮真正的權力核心掌握在競選時出過力的那些年輕的競選顧問及助手手中。蘇珊?賴斯接替多尼隆擔任國家安全顧問意味著奧巴馬第二任期的國家安全團隊主要成員全部更新,由于其權力膨脹,其領導下的國安會成員一度擴至約400人。而新入局的內閣官員中,哈格爾、克里則更準確地表現為奧巴馬政策的執行者。曾先后就職于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新美國安全中心的托尼·布林肯經拜登推薦被任命為副國家安全顧問,參與設計了伊拉克撤軍方案、阿富汗戰略、對“伊斯蘭國”發動空襲計劃以及伊朗核問題談判,為奧巴馬中東政策的制定發揮了關鍵人(go-to guy)作用,于2014年底升任副國務卿。
來自國會助理與競選班底的利珀特、丹尼斯·麥克多諾、本·羅茲3人與奧巴馬關系密切,直接參與總統決策,被認為是國安會團隊的“三駕馬車”[3]。利珀特歷任負責亞太事務的國防部長助理、國防部辦公室主任、駐韓大使,推動了《韓美原子能協定》修訂版的生效和部署美國“薩德”系統(THAAD),把韓國納入由美國主導的戰區導彈防御系統,成為奧巴馬政府亞太戰略中的關鍵角色。來自美國進步中心的麥克多諾成為第四任白宮辦公廳主任,他幾乎參與了奧巴馬所有重要的外交與安全事務決策。發跡于伍德羅?威爾遜國際學者中心的羅茲負責撰寫、解讀和推銷奧巴馬外交政策,因此從國安會戰略通訊的負責人,擢升為國安會辦公室主任和國家安全顧問副助理,并在幕后參與美國和古巴復交密談,促成美國和伊朗的核子協議。
傳統上,美國國防部長職位和總統任期保持一致,但奧巴馬時代卻并非如此,從蓋茨、帕內塔到哈格爾,都被譏諷為“五角大樓值班員”。2014年12月,資深軍控及核不擴散專家、黨派色彩淡薄、“俄國通”的阿什頓?卡特替換哈格爾成為奧巴馬時代最后一任國防部長,他是“鷹派”中為數不多明確支持奧巴馬“戰略重心轉移亞太說”的人,上任后力促美國積極介入俄羅斯周邊事務和朝鮮核問題,其任命可以被看作是對奧巴馬對外安全戰略遺產的最終詮釋與定格。
1.3 內閣成員的錯位組合與流動性影響了對華決策的持續性
奧巴馬內閣成員8年“走馬燈”式的流動變換與錯位組合也大大影響了對華決策的持續性和有效性。負責對華政策的內閣官員大都不屬于核心幕僚,而核心幕僚并非“知華派”。在奧巴馬第一任期中,國務卿希拉里顯然在對華言論中“先禮后兵”,有智庫背景的斯坦伯格、坎貝爾、貝德及多尼隆也在對華決策中扮演了一定角色。不過,除多尼隆外其他人都不是決策核心成員。進入奧巴馬第二任期后,更多介入對華決策的賴斯與四任白宮亞洲事務主任(分別是貝德、拉塞爾、麥艾文、康達)都存在距離。賴斯雖為核心成員,但她并不熟悉中國事務,拉塞爾被評價為缺乏政策思維,貝德、斯坦伯格被批對中國“太軟”“溫順”“太學術化”,坎貝爾因急于推進“亞太再平衡”引發中國激烈不滿,雖然“中國通”麥艾文協助奧巴馬制訂了第二任期的對華政策框架,但在面對中國“強勢外交”時過分手軟而備受指責,于2015年6月辭職前往外交關系委員會,他的職位由國安會亞太事務主管、駐華公使康達接任。奧巴馬政府對華決策圈內重要人事的頻繁調動,或多或少折射出奧巴馬政府探索對華接觸之道的搖擺性和情緒化。
洞察美國智庫的人員變動和研究方向,是分析美國智庫對外決策影響力的一個重要指標。而能夠使其成員進入政府決策圈、智庫發表的戰略性研究報告和對策建議,得到政府的重視和采納,是美國智庫成功的重要標志。以此標準來看,下列智庫在奧巴馬執政時期的影響力尤為突出。
2.1 民主黨派智庫
在政黨博弈的現實語境下,黨派智庫在美國政府換屆更迭期間扮演的角色尤為明顯。在奧巴馬上臺執政后,成功地完成了民主黨從意識形態淡化的中間派向左翼自由派和進步主義路線的回歸,有利地推動了富有民主黨派意識形態色彩智庫的發展。
2.1.1 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 全球排名第一的布魯金斯學會,是華盛頓學術界的主流智庫之一,因其規模之大、歷史之久遠、研究之深入,被稱為美國“最有影響力的思想庫”。作為民主黨精英的“影子內閣”,學會有高級研究員近100人,進入奧巴馬政府任職的就有36人之多,包括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薩默斯、駐聯合國大使賴斯、副國務卿斯坦伯格、副國家安全事務顧問多尼隆、白宮管理與預算辦公室主任奧斯澤格、國安會東亞事務主任貝德、駐北約大使達爾德等。
布魯金斯學會在中國問題上持理性和務實態度,傾向采取對華溫和的政策路線,曾在克林頓時期對華“接觸”政策的形成中發揮了重大影響力。
目前,學會下設3個研華機構。東亞政策研究中心設立較早,該項目先后由著名中國問題專家何漢理、尼古拉斯?拉迪、季北慈、卜睿哲負責。2006年10月,由高盛前任總裁約翰?桑頓出資,設立了布魯金斯學會史上第一個國別研究中心——中國政策中心,這也是第一個在中國建立學術中心的美國智庫。同年,由清華大學和美國布魯金斯學會聯合創辦清華-布魯金斯公共政策研究中心,為中美雙方學者和政策制定者提供國際化的交流平臺。
作為美國智庫中研究中國問題的“重鎮”,布魯金斯學會聚集了數量最多、影響力最大的“中國通”,除了上述專家以外,還有理查德?哈斯、特羅布?塔爾博特、斯坦伯格、李侃如、杰弗里?貝德、蘇葆立、沈大偉、柯慶生、邁克爾?歐漢龍以及華裔學者吳永泰、李成。董事會主席約翰?桑頓還在清華大學任教,他形容中美兩國的關系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關于美國駐中國大使人選的問題上,在5名候選人中竟然有3人(約翰?桑頓、李侃如、沈大偉)來自布魯金斯學會,由此,反映了其知華派專家的厚實儲備。
2.1.2 美國進步中心(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美國進步中心從成立之初就帶有極強的黨派對抗色彩,是民主黨領導委員會的政策機構,號稱“民主黨的思想庫”,并在克林頓、奧巴馬的競選活動中領銜組織團隊,鼎力支持。隨著奧巴馬的勝選,競選班子負責人、中心創始人約翰·波德斯塔和副總裁巴恩斯分任白宮高級顧問和國內政策委員會主任,其他還有丹尼斯·麥克多諾、卡洛爾·布朗納。中心新近設置的中東項目和可持續安全項目將為下一屆民主黨政府圍繞中東地區和盟國關系設計新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
該中心在安全領域有較強的影響力,其撰寫的《重建美國的軍事力量:朝著新改良型國防戰略邁進》(Restoring American Military Power: Toward a New Progressive Defense Strategy for America)2007報告被2010年美國國防預算草案幾乎照單全收[4],而另一部報告《2009年核態勢回顧路線圖》(Orienting the 2009 Nuclear Posture Review: A Roadmap)也成為奧巴馬政府的核戰略調整和打造“新核力量”的指南之一[5]。作為美方談判人員,美國進步中心中國政策部主任梅拉妮赫德參與了中美氣候變化與能源合作的談判,她在2015年9月美國參議院外交關系委員會出席作證,“中國已經摒棄了‘韜光養晦’的外交政策,在發達國家陣營之外更愿意發揮領導作用,其過分自信的行為損害了美國的利益,破壞了現有國際秩序。政府應對中美關系采取多軌式合作戰略模式,在雙方利益重合區域加強合作,在沖突區域正面應對,并施以威懾。[6]”
2.2 跨黨派戰略安全智庫
對于戰略與安全領域,長期強調價值觀的民主黨還專心打造了跨黨派的新型安全智庫新美國安全中心,并對與共和黨、國防部有密切聯系的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和斯坦福國際安全與合作中心也給予了高度的重視與啟用。
2.2.1 新美國安全中心(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 防務領域經驗相對匱乏的民主黨于2007年精心打造專注于國家安全防御政策的新型智庫——新美國安全中心。該中心對亞洲政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3個方面,即應對亞洲權力結構變遷、鞏固同盟關系、參與亞洲多邊機制安排,其諸多研究成果和政策建議都轉化為奧巴馬的亞洲政策戰略和實踐。
在2015年6月末中心年會上,中國話題成為了最引人矚目的焦點,主辦方做了問卷調查,結果顯示“中美關系走向愈演愈烈的競爭”以壓倒性79%的比例獨占鰲頭,有61%的人認為是美國在東亞的(軟弱)政策造成了所謂的“中國在東亞的霸權”,有51%的受訪者認為“中國是一個威權國家”。根據以上調查數據,新美國安全中心亞太安全計劃負責人帕特里克·克羅寧呼吁“下屆美國政府仍遠不能同‘亞洲再平衡’政策劃清界限,堅定地將其經濟、外交和軍事力量轉移到印太地區”,這與他在國會5月13日中美經濟和安全審查委員會上的證詞如出一轍[7]。2016年5月,中心總裁理查德?方丹在《國家利益》(The National Interest)發表《中國如何看待國際秩序》(How China Sees World Order)的文章稱,“愈加強大的中國對現有國際秩序是以實現中國利益為目標對其進行強化和塑造,有時不惜打破現存規則。中國呼吁亞洲安全應由亞洲自己維系及對美國區域安全體系的抨擊,顯示了現存體系會被取代的可能性。[8]”隨后,他在《華爾街日報》對南海爭端倒向菲律賓,攻擊中國“無視海牙國際海洋法庭的裁決,美國應該借此良機與亞洲各國組織反對聯盟,制定地區規則來約束中國,提升自身防衛能力來增加中國的行動成本。[9]”
2.2.2 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Budgetary Assessments,簡稱CSBA) 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是一個以軍事研究見長,擁有17名專職研究人員,2名客座研究員的小型智庫,它以美國國防部內部智庫凈評估辦公室為依靠,專注于美國軍事預算的分析和戰略評估,以軍方為第一用戶。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的研究人員基本要求具有從軍經歷,且與國防部等國家防務部門淵源深厚。該中心總裁美國陸軍中校安德魯·克里平涅維奇曾是前國防部凈評估辦公室主任馬歇爾的得力助手。
自成立以來,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與凈評估辦公室里應外合,共同推動了美國的軍事改革,加速了美國遏制中國的步伐。在過去15年中,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為馬歇爾的辦公室進行了20多次針對中國的作戰模擬并撰寫了幾十份研究報告。2000年9月,中心召開了題為“超越同時打贏兩場戰爭的定位:應對反介入挑戰”的大型學術研討會,邀請美國政、軍、商、學的眾多精英人物與會,認定中國的“反介入和區域阻止”能力威脅到了美國的兵力投放,提出“空海一體戰”(AirSea Battle)理論,為美國決策層形成新時期中國軍事威脅的共識,起到了關鍵性的造勢和推動作用[10]。
2.2.3 斯坦福國際安全與合作中心(FSI-CISAC)該中心是美國大學中規模最大、最具聲譽的防務安全智庫,致力于國際安全與軍備控制的研究,并接收國防部或國土安全部的研究項目。前國務卿康多莉扎?賴斯曾在該中心長期任職,前國防部長佩里已回到該中心,著名華裔學者薛理泰在此潛心研究中國軍事戰略。在奧巴馬政府成員中,有5名高官來自于此,包括駐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代表艾琳?多納霍、國防部長助理保羅?斯托克頓、駐俄羅斯大使邁克爾?麥克福爾、國安會民主事務主管杰瑞米?威斯汀、總統內政助理馬里亞諾·庫埃利亞爾。中心在2006年11月啟動了管理全球不安全因素項目[11],成果匯編為《權力與責任:構建跨國威脅時代的國際秩序》(Power and Responsibility: Building International Order in an Era of Transnational Threats),全面闡述了以負責任主權為基礎、實施以國際規則為依據的多邊主義國際秩序戰略建議,提出了新的國際安全基礎理念——“負責任主權”。這被稱為“闡述了美國新政府的新對外政策”[12]。為了與“中國責任論”遙相呼應,中心還做出了中英文版在中美兩國同步發行的特殊安排,鼓勵中國成為美國治下的國際體系中“負責任大國”,希望以此影響和約束中國運用權力的方式,規范未來中國的國際角色,主導中國外交和分擔霸權治理的成本。2014年,薛理泰在《盛世危言:遠觀中國大戰略》(China’s Grand Strategy for Engaging an Uncertain World)一書中指出,“中國在三十年前就失去了南海的先機,美國立場的改變起著一錘定音的作用。[13]”而就中國在南中國海填海造陸之事,他預測南中國海正在醞釀一場軍事危機,一旦中國軍事攤牌,則美國及其盟國可能仿效1962年古巴導彈危機的模式,對中國施加軍事壓力。在這場戰略博弈中,美國將占盡優勢,就中國崛起的愿景而言,后果的嚴重性將是無以復加的[14]。
2008年,金融危機沉重打擊了美國國際影響力,美國的全球主導權面臨嚴峻挑戰。在知華派智庫精英的影響下,奧巴馬在上臺之前就預設了中美關系的前景。在第一任期內,在企圖使中國成為“負責任的利益攸關方”的幻想宣告破滅后,有關“中國威脅論”的論調再次泛起,奧巴馬政府接受了強硬派智庫擬定的“亞太再平衡”戰略框架,在對華政策上出現了由強調合作到轉向防范的演變[15]。在第二任期內,雖然決策者一度將注意力重新鎖定中東地區,但“再平衡”戰略步伐并沒有停止。
3.1 知華派智囊團對奧巴馬決策思維的預熱
早在2007年6月,身為總統候選人的奧巴馬就著手成立了外交智囊團,包括布魯金斯學會的杰弗里?貝德、何漢理、李侃如、卜睿哲,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中國項目主任蘭普頓,蘭德公司的麥艾文,前國家安全委員會亞洲主任蘇葆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的德里克?米切爾,哈佛大學的麥克法夸爾等15位美國智庫的“中國通”。由哈佛大學教授尼爾?弗格森、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所長弗雷德?伯格斯滕在2007、2008年提出的“中美國(Chimarica)”和“兩國集團”(Group 2)概念被熱炒起來,老成持重的基辛格和布熱津斯基也加入合唱。基辛格提出了中美“共同演進”(co-evolution)的理念,主張雙方根據自身邏輯執行各自的政策,推動兩國關系從危機管理轉向共同目標的定義、從戰略矛盾的解決轉向戰略矛盾的避免,進而構筑“太平洋共同體”(Pacific Community)。可以說,奧巴馬競選團隊早早制訂了對華政策目標:向中國展示歡迎其崛起的姿態,推動中國遵守國際法律和規范,重塑亞太安全環境,以確保中國不崛起為破壞性的力量。奧巴馬上臺伊始就采取了積極的對華政策,美國政府高官“扎堆”訪華,希拉里高調表示要與中國“同舟共濟”,白宮班底的華裔高官竟然高達5位(分別是商務部長駱家輝、能源部長朱棣文、白宮內閣秘書盧沛寧、國家安全部法律總顧問方富宇、白宮公共聯絡室主任陳遠美)。中美關系完美開局。
3.2 鷹派智庫與“亞太再平衡”戰略的制定
冷戰后,美國智庫在對華政策傾向上形成“接觸”(Containment)、“遏制”(Engagement)和“接觸加遏制”(Congagement)三大派的劃分。前小布什政府在2006年《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確認了副國務卿佐利克關于“利益攸關方”(Responsible Stakeholder)的提法,“接觸加遏制”的對沖戰略成為美國戰略界的共識,即接受“中國崛起”這一事實,促使中國作為一個“負責任大國”,全面融入美國治下的國際體系。
為了繼續維持美國的霸權地位,奧巴馬沿襲這一對華路線,希望通過加強中美關系,促使中國承擔更多責任,幫助美國走出經濟危機的陰影。為落實“中國責任”,奧巴馬一上臺就安排訪華。在訪華前夕,新美國安全中心進行輿論造勢,推出《中國來了:全球領導關系的戰略框架》(China’s Arrival: A Strategic Framework for a Global Relationship),全面解讀了中國崛起對亞太地區和美國全球利益的影響[16]。在2009年10月27日至11月6日的短短11天時間內,美國頻頻出臺貿易保護主義措施,增加奧巴馬與中國談判的籌碼。11月15日,奧巴馬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宣稱:除非美中兩國達成一致,否則世界無法順利解決全球性挑戰,美中應共同展現應對挑戰的“領導作用”。同時,中方也明確不認同“G2”的提法,對奧巴馬給出了3個解釋:中國是一個人口眾多的發展中國家;中國奉行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不與任何國家結盟;世界上的事情不能一兩個國家說了算。原本經貿問題是此行的主軸,但奧巴馬在打開中國市場、人民幣匯率方面收獲甚少,因此遭到國內對華強硬派的猛批,被貼上了“叩頭之旅”的標簽。
首訪結束后,奧巴馬的觀念發生了微妙變化,承認對美中關系期待值過高,低估了中方堅守自身利益的意志和能力。從2009年底開始,奧巴馬的對華態度開始轉向了越來越濃的對抗性基調,從“重返亞太”(Back to Asia),到“轉身亞太”(Pivot to Asia-Pacific),再到“亞太再平衡”(Rebalance toward the Asia-Pacific),美國亞太戰略的防范目標選定了中國,其對華政策也日益強硬。
“亞太再平衡”的戰略方案來自于另一批美國智庫的影響。在奧巴馬上臺之前,美戰略界圍繞亞太戰略展開反思和辯論,對加大亞太戰略投入達成了共識。2007年,理查德?阿米蒂奇與約瑟夫?奈等共同提交了建議加強日美同盟的第二份《阿米蒂奇報告》指出,“亞洲是建立一種最有利于促進美國利益、穩定和繁榮的世界秩序的關鍵所在”[17],美須對其在東亞面臨的挑戰保持警惕。2008年6月,新美國安全中心提出要根本性的轉變思維,制定更為全面的亞洲戰略,從而在“權力東移”的不利局面下推進美國利益[18]。2009年2月17日,菲律賓通過《領海基線法案》將南沙部分島嶼與黃巖島劃為菲屬,南海問題驟然升溫,引發美國的關注。美國五大智庫迅速作出反應,聯合推出一份報告,稱亞太對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重要,不惜動用一切手段,維護在該地區的領導權[19]。新美國安全中心也在2月24日發布《美國和亞太地區:為奧巴馬政府制定的安全戰略》(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Asia-Pacif c Region: Security Strategy for the Obama Administration)報告,建議美國應將安全戰略的重心向亞太地區轉移,鞏固和更新亞洲同盟關系、積極參與亞洲多邊制度安排,以應對新興大國融入國際制度的挑戰[20]。5月,越南向聯合國大陸架界限委員會單獨提交了南海“外大陸架劃界案”。隨即,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在7月東盟會議上首次提出“重返亞太”的構想,“美國正在重返東南亞”。9月24日,美國常務副國務卿詹姆斯?斯坦伯格在新美國安全中心發表了“本屆政府關于美中關系的設想”的主題演講,對中國提出“戰略再保證(Strategic Reassurance)”這一基本戰略訴求,要求中國對美國及其盟友證明其和平意圖。“戰略再保證”實際上是“既參與又預防”兩面下注政策的新版本,美國一方面有條件地接受中國的崛起,同時使用經濟、外交、甚至軍事手段與其盟友協防,以備與中國接觸策略的失敗[21]。
奧巴馬政策精英在低調討論一年之后,順應國內對華鷹派的呼聲,在2011年底正式推行以“全球收縮、亞太突進、西亞收縮、東亞突進”為特征的“亞太再平衡”戰略,應對“不再隱藏自己意志”的中國,“以平衡中國不斷增長的實力”。奧巴馬自稱“太平洋總統”,參與東亞峰會、東盟地區論壇等多邊框架,推出意圖主導亞太區域經貿的TPP機制安排,利用東海、南海問題拉攏盟國、制衡中國。
在“亞太再平衡”戰略實施的過程中,美國智庫對其不斷評估和修正,供決策層參考。強硬派智庫精英認為,“亞太再平衡”戰略的投入嚴重不足,收效甚微,要加大推進,確保美國的亞太軍事優勢。代表性專家有布魯金斯學會邁克爾?歐漢龍、企業研究所日本項目主任邁克?奧斯林、霍普金斯大學客座研究員切蘭尼[22]。部分智庫專家認為,日本解禁“集體自衛權”(Collective Self-defense)能夠更加積極地參與和配合美國“亞太再平衡”的戰略,應該加強日美安全合作,如約瑟夫?奈的《日本的自衛防務》(Japan’s Self-Defense Defense)[23]、東西方研究中心安德魯?歐若思的《日本內閣加快修改日本和平憲法》報告[24]。還有智庫專家建議將臺灣和巴基斯坦也納入“再平衡”戰略體系,重申對該地區盟友的安全承諾和義務,明確反對改變安全現狀的武力手段,如外交關系委員會研究員丹尼爾?馬基[25]、2049計劃研究所研究員伊恩?伊斯頓[26]。2016年1月19日,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發布題為《亞太再平衡2025:能力、存在及伙伴關系》的報告,評估了美國的亞太再平衡總體戰略、亞洲利益及風險、能力缺口及不足,并面向2025年,就美國在亞太地區戰略和力量態勢提出了更為具體的修正方案。
3.3 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與應對中國的“空海一體戰”概念
軍事部署是亞太再平衡戰略的重要部分。這一部分的政策源頭也與美國智庫有密切的聯系。2009年7月,美國防部長蓋茨要求海軍部和空軍部發展新型聯合作戰理論,啟動了由空海軍共同開發的新作戰概念。2010年5月18日,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在國會山推出了對華作戰構想報告――《空海一體戰――戰役構想的起點》(AirSea Battle A Point-of-Departure Operational Concept)和《為什么是空海一體戰》(Why AirSea Battle?),明確以中國為主要作戰目標,以全新作戰抵消中國人民解放軍迅速增強的“反介入/區域拒止”(Anti-access and area-denial,A2/AD)能力,維持西太平洋地區的軍事平衡態勢,為2028年可能發生的遠東戰爭做好準備。這份姊妹篇報告也成為迄今為止最詳盡的關于中美兩國爆發軍事沖突時美國應當如何應對的計劃書[27]。
按照“空海一體戰”的戰略指導,五角大廈進行了全球態勢評估,為美軍在亞太部署擬定計劃,尋求美國防衛態勢的政治永續性、運作彈性、地理分散性。接著,國防部長帕內塔和其繼任哈格爾進行了一系列軍事再平衡的行動,包括重新加強東北亞地區的部署,與日、韓達成駐軍新協定,增加關島的駐軍,加強與新加坡、菲律賓、泰國的接觸,與澳洲、新西蘭確立新的軍事合作,擴大與印度海軍合作。行動旨在確保地區軍事控制權,立足海空優勢,依靠自動化程度高的戰略C4ISR系統,為實現其霸權主義政策和軍事戰略提供有力的保障。
2012年1月,美國總統和國防部長在《維護美國全球領導地位:21世紀的國防優先權》文件中,闡述了在A2/AD環境中美軍事力量投送問題,把“空海一體戰”納入美軍聯合作戰概念體系,成為作戰指導的法令依據。隨即,美軍四大軍種的副部長達成諒解備忘錄,確定了“空海一體戰”的實施框架。在美國政府和軍方的強力推動下,“空海一體戰”正式寫入《四年防務評估報告》,上升為官方意志,并融入美國國防政策和美軍作戰條令。
在奧巴馬取得連任之后,亞太再平衡的步伐并沒有停止。2013年1月,布魯金斯學會公布了名為《大對策與黑天鵝》(Big Bets and Black Swans)的總統簡報書,內容包括調整“重返亞太”的策略,如穩定東海局勢、重塑自由貿易規則等11項具體策略。中國問題專家李侃如在簡報書中指出,再平衡的策略已產生預期效果,亞洲區域爭端呈現激化態勢,現在是重新平衡“再平衡”(Return to the Asia Rebalance)策略的時刻,建議“美國政府進一步促使東南亞國家更加團結,同時更加依賴美國。[28]”8月,國防部副部長羅伯特·沃克呼吁要制定第3個“抵消戰略”(Offset Strategy),發揮美國在大數據、隱身技術、制造業、機器人技術和定向等方面的優勢,應對中國在西太平洋戰區構成的“反介入/區域拒止”挑戰。隨后,美國國會召集有關專家就第3次“抵消戰略”的戰略定位、戰略目標、實現方式、預期效果召開了多場聽證會,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新美國安全中心、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等智庫,密集出臺了多份研究報告,進一步闡述、細化其戰略要點。
隨著中國綜合國力持續上升、中美利益分配格局發生變化以及美國對國際事務管控能力下降,奧巴馬時期的美國對華焦慮感繼續上升,對華不友好的聲音不絕于耳。雖經中美智庫之間多次深入的“二軌外交”也并未取得消除美方疑慮的效果,美國智庫精英開始重新評估對華政策,中美關系未來走向的不確定性進一步增加。
4.1 對美中關系重新評估與再定位
在20世紀90年代,美國前國家安全顧問何漢里提出“亦敵亦友”(Frenemy)的概念,獲得兩國學界的認可。美國前國務卿羅伯特·佐立克在2005年提出的“利益攸關方”,也得到中美雙方的認可。如今,美國戰略界普遍認為對華政策處于新的“十字路口”,沈大偉斷定當前中美關系與過去40年相比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已經進入“競爭式共存”(Competitive Coexistence)主導的新常態[29]。甚至美國首席“知華派”學者蘭普頓也對兩國關系走向“深表憂慮”,發出中美關系接近“臨界點”(Tipping Point)的警示性描述,其觀點代表了近年在美國媒體、智庫不斷上升的對中美關系的悲觀看法[30]。這些負面情緒的形成是有一個積累醞釀的過程。2012年8月28日,哈佛大學貝爾弗爾科學與國際事務研究中心主任格雷厄姆?艾里森為英國《金融時報》撰稿,標題為《修昔底德陷阱已凸顯于太平洋》(Thucydides’s trap has been sprung in the Paci f c),文中借古喻今,指出“任何一個新興大國的迅速崛起都會打破現狀,目前美中同當年雅典與斯巴達、英國與德國在一戰中面臨的情形相類似,務必就潛在的對抗和爆發點展開坦誠磋商,痛苦地做出實質性調整。[31]”
隨后,約瑟夫?奈[32]、布熱津斯基[33]、羅伯特?佐利克[34]等紛紛撰文引用了艾里森的說法,一時間“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s trap)成為美國戰略界爭論的焦點。外交關系委員會亞洲研究中心主任易明[35]、哈佛大學教授羅伯特?卡普蘭、布魯金斯學會國際秩序與戰略項目主任托馬斯?懷特和企業研究所安全研究中心主任托馬斯?多恩利的觀點相同,即“中國在成為世界性大國的過程中,不可避免與鄰國發生軍事沖突,挑戰和取代美國的領導地位,改變整個現有的世界政治格局。[36]”芝加哥大學政治學教授約翰?米爾斯海默堅持其多年的觀點,盡管中國現階段缺乏成為地區霸權的軍事實力,但終究會控制亞洲的政治與安全,未來中美在亞洲的競爭可能將處于戰爭一觸即發的背景之下[37]。從現實主義的“宿命論”來看,“修昔底德陷阱”具有必然性,大國崛起必然導致其同霸權國或守成大國的沖突、對抗,最終走向戰爭,這就是“大國政治的悲劇”對中國和平崛起持否定的邏輯所在[38]。從意識形態看,接觸派認為通過對華進行民主化改造和融入美國治下的國際體系和國際秩序的戰略導向,反而幫助中國在經濟和軍事領域的雙崛起,但國內政治制度并未發生實質性改變,甚至還越來越挑戰現行的國際體系,如設立東海防空識別區、南海建礁、倡議“一帶一路”、創建亞投行等,美國對華接觸的戰略已經失敗。
作為美國國防部長辦公室政策研究室和哈德遜研究所(Hudson Institute)高級顧問,保守派戰略專家白邦瑞在2015年2月3日推介其著作《百年馬拉松:中國取代美國成為全球超級大國的秘密戰略》(The Hundred-Year Marathon)。他把中美競賽比作馬拉松,來否定所有支持中美關系發展的觀點:中國公開的歷史資料及政治輿論一直妖魔化美國;中國的無為而治文化讓美國無法了解其真正意圖;毛澤東在1955年親自啟動戰略欺騙計劃,蒙騙了美國在技術和資源上的支持;中國政治鷹派的觀點正引領著對外戰略思維,“建立新型大國關系”是一個口號;到2049年超越美國成為全球超級大國,從美國手中奪取全球政治經濟主導權;中美對抗不可避免[39]。作為中美建交的見證者以及五角大樓倚重的中國問題顧問,他的觀點立場在美國戰略界頗具影響力。
2015年4月,外交關系委員會發表題為《修正美國對華大戰略》(Revising U.S. Grand Strategy Toward China)的報告。報告認為,“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中美間長期的戰略分歧不可能得到根本改變,奧巴馬總統和他的資深幕僚對中國的戰略目標判斷過于溫和。美國應當大幅調整對華戰略,將制衡中國崛起置于大戰略中心,替代原先融中國于國際體系……為亞洲同盟關系注入新活力,協同發起進攻性或防御性的地緣經濟和政治軍事行動。[40]”
2016年3月21日,布魯金斯學會發布《美國對華政策框架》(A Framework for U.S. Policy toward China)報告。“中國既對美國構成獨特挑戰,同時又是現行國際體系的積極參與者,這導致美國對華政策處在兩難境地。”面對如此局面,報告給出自相矛盾的政策選項[41]。報告建議,未來美國對華政策應該避免“非黑即白”,需要尋求“中間道路”,更多通過個案式合作“凝聚合作共識”。這就是美國版的“兩手對兩手”,既有合作的意圖,又不放棄對抗,而引導、規范和主動塑造是該報告的主體思路。
4.2 中美智庫“二軌外交”的對話交流與爭鋒對壘
從1998年開始,中美智庫之間建立了“二軌外交”機制。2006年,“二軌外交”高層對話由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發起。如今,“二軌外交”已經向縱深化發展,在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智庫峰會、人文交流、學術探討等100多個對話機制中都有兩國智庫學者的身影出現,智庫外交已經成為兩國戰略界溝通的主要渠道和發展中美關系的重要推手。面對中美關系的困境,中美智庫間的對話與交流愈益頻繁和深入。
2012年,布魯金斯學會李侃如與北京大學國際戰略研究中心王緝思合作撰寫了題為《中美戰略互疑》(Addressing U.S.-China Strategic Distrust)的報告[42],指出盡管中美關系大幅改善,但由于缺乏互信,中美關系將是長期的零和博弈[43]。他們找到造成戰略互疑的主要原因:第一,中美不同的政治傳統、價值體系與文化。第二,對彼此的決策過程以及各國政府和智庫、國會之間關系了解不夠。第三,對實力動態差距的認識分歧。他們希望中美兩國領導人、決策參與者、智庫學者專家能研擬化解兩國戰略互疑之道。
2014年2月,美國進步中心發布尼娜?哈奇基安所著《激辯中國:美中關系十談》(Debating China: The U.S.-China Relationship in Ten Conversations)一書[44],由兩國各10位學者用書信體深入討論中美關系間最有存在感的10個問題,交換各自立場想法,為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系”提供路線圖和智力支持。與此同時,北京大學與全美亞洲研究所(NBR)建立了中美學者合作團隊,歷時1年半完成《戰略領域的中美關系》(US-China Relations in Strategic Domains)報告[45]。該報告涵蓋中美關系中的核、太空、網絡、海洋、兩軍關系和人文交流6大戰略領域,代表了中美學界、政策界主流對上述層面問題最全面和最前沿的思考。課題組還對美國國安會、國務院、國防部、國會美中工作小組、參議院軍事委員會、美國太平洋司令部等部門進行了簡報會和吹風會,受到美國戰略界的極大關注。
2016年7月5日,正值“南海仲裁案”引發國際輿論熱議之際,近50名中美精英學者齊聚華盛頓,在“中美智庫南海問題對話會”上進行了一場舌尖上的交鋒[46]。美方陣容強大,既有前常務副國務卿內格羅蓬特、前駐華大使芮效儉,又有美國國務院、國防部、國安會等部門前高官以及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布魯金斯學會、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史汀生中心等智庫權威專家。本次對話深刻體現出,南海問題不只是南海各方的利益之爭、法理之爭,更重要的還是思想之爭、話語權之爭。競爭的結果取決于國家的海洋戰略意識與國際維權意識,也取決于該國智庫研究能力、議程設置能力與國際化運作能力。
目前,一場對華政策大辯論正在美國上演,辯論主要是在美國智庫、外交專家和政府官員為主體的美國戰略界進行的。辯論集中在以下問題上:自尼克松訪華以來美國歷屆政府實行的與中國接觸的政策是否失敗了?怎樣評估中美關系的前景?沖突是否不可避免?下一任美國總統是否應該大幅度調整甚至改變對華政策?越來越多的美國政界、學界、軍界、媒體和商界都不同程度地卷入其中,無論是參與辯論者的廣泛性,還是辯論議題的深度,均屬前所未有。2017年恰逢美國新當選總統特朗普上臺,辯論的結果將對未來美國對華外交戰略和政策的制定、中美關系的走向帶來直接而深遠的重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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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bama Administration’s Foreign Policy-making and the Sino-US Relations under the Inf uence of Think Tanks
Song Jing
College of Marxism, Shanx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Taiyuan 030006
[Purpose/signif cance] As the policy counsel , American think tanks play an important and unique role in the process of establishing American diplomatic strategy and policies. This research could provide a visual angle and experimental reference for the study on the American diplomatic strategy and policy-making to China through examining think tanks’ policy ideas and specific operation modes. [Method/process] The paper mainly adopted the case analysis method to analyze the role of American think tanks in Obama’s strategy and policymaking to China. [Result/conclusion] American think tanks exert power in the process of establishing American diplomatic strategy and policies with many ways especially via the presidential election and the revolving door mechanism to enter into the Obama administration’s foreign policy-making circle. Lacking of experience in diplomacy, Obama preferred Democratic-colored think tanks and several defense security think tanks. In the early stage of the campaign, Obama turned to think tanks of China school for guidance, trying to share the cost of hegemony with China, but failed. During the first term, under the influence of 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 and other hardliners, the Asia-Pacific Rebalancing strategy came into being. Owing to the guidance of the above and the mismatch of the decision-making team to China to a certain extent, the Sino-U.S. relations presented a trend from rise to decline and some setbacks through Obama’s presidency. In spite of think tanks’frequent interactions on both sides, today American policy elites are increasingly coming to see China as a threat or a competitor to American “primacy”. A heat debating and assessing on American foreign policy towards China is launched by the U.S. think tanks, which will exert impact on the next U.S. administration’s re-orientation of foreign policy to China.
think tank foreign policy-making Obama Administration the Sino-US relations
D801
10.19318/j.cnki.issn.2096-1634.2017.01.06
2016-11-25
2016-12-30 本文責任編輯:欒瑞英
宋靜(ORCID: 0000-0002-8196-2513),山西財經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華東師范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博士,E-mail: williamsong1973@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