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可可西里的溫柔

文◎鹿沉沉

遇見可可西里的溫柔

文◎鹿沉沉

她還在心里默默地想，萬一還有機會碰見高漁，她一定要給他一個最好看的笑。

可可西里無人區

丁灰去可可西里，是臨時決定的。

臨時到她只穿著一雙人字拖，披散著頭發素面朝天就趕去了機場。原因是上周她給設計師高漁的助理訂機票的時候，默認成了自己的信息，臨近登機時間，丁灰被高漁抓去機場。

一直到飛機起飛后，強烈的失重感才讓丁灰緩過神來，她匆匆去洗手間整理頭發，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皮膚蒼白，眼神恍惚。其實，這個月來她一直處于這種恍惚狀態，以至于填錯登機人信息。只要一想起她暗戀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馬，跟別的女生求婚的畫面，丁灰就難受得像生吞了一只核桃，無法順氣，在洗手間一直待到有人敲門才出來。

丁灰剛坐下，旁邊的高漁就賤賤地湊了過來。

“你是不是故意填成你自己的，想要跟我一起去可可西里？”

丁灰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填錯信息這件事，她想起可可西里的無人區和高漁此刻的自以為是，然后一本正經地回了一句：“是啊，因為我要去自殺。”

高漁嚇得差點噴水，把原本要調侃的話生生咽了下去，悄悄看了一眼丁灰，就再也沒說話了。

自殺前留個照片吧

到達可可西里的鎮上已是傍晚，荒涼撲面而來。

曠遠的草原盡頭是昏黃的晚霞與溏心雞蛋一樣的落日，高漁興奮地趕忙掏出相機奔去草原上。丁灰看著滿地牛羊，又看看像脫韁野馬一樣的高漁正對著一頭頭牛羊按下快門，她以為，在公司高高在上的他，看見成群的牛羊，腳下牛糞成堆，應該會捏著鼻子皺著眉恨不得趕緊躲開才對，可他卻那么高興。

正在丁灰想這些的時候，不遠處的高漁揮著手一臉驚喜地對她大喊：“丁灰，你快過來看看，這里有頭剛出生的小羊羔！”

丁灰不理他，只望著一望無際的草原，感受天地廣闊的豁達。突然，她想起小時候，去過一趟內蒙古，離開時也是這樣的黃昏，她還跟一群游客合影，其中有個男孩子莫名其妙地哭喊著非要站在她旁邊。

后來照片不知丟去了哪里，她也已經忘了那個小男孩的樣子。

丁灰像小時候一樣，在草地上坐下來，望著遠遠的夕陽，心漸漸明亮起來。

高漁是三個月前公司聘請的高級平面設計師，這次來可可西里是為一項國外設計拍攝素材，丁灰作為應屆生在這家公司做著跟所有應屆生一樣的打雜工作，跟被公司女同胞奉為男神的高漁幾乎沒打過交道。這次她陰差陽錯地跟來，難怪他會以為她是故意的，回去之后，指不定還要忍受一群女同事的白眼。

丁灰正想著這些時，高漁突然叫了她一聲：“喂！自殺之前留個照片吧！”

還不等丁灰有所反應，對方已經朝她按下了快門。

夕陽的光輝灑在她臉上，身后的牛羊都成了獨特的布景。

讓往事與羊肉一起消化

晚上，客棧的小院里，青稞酒配烤羊肉。

丁灰臉色陰郁，難過如此刻的酒癮一般蔓延。

高漁給她倒酒，想起女同事們背后揣測她失戀的事，此刻看來十有八九是真的了。本來應該是一件挺難過的事，可他還是不厚道的在心里笑了幾百次。

他一來公司就注意到了這個姑娘，她不愛談天不愛笑，像一棵在沉默森林里發光的樹。他當然不信她說的自殺，只是怪自己太自以為是，他來公司這么久，她根本沒正眼瞧過他，又何來故意。

當許多女同事對他暗送秋波的時候，她總是安安靜靜地路過，仿佛沒看見他這個人一樣，這讓他對她更加好奇。所以，當他發現機票信息填錯的時候，興奮了好半天。

喝著酒的丁灰，似乎已經忘了身邊還有高漁這個人的存在，也沒注意到他的目光，一頭栽進了漫長的往事里。丁灰暗戀何安近十年，兩個月前他突然告訴她，他戀愛了，她在電話這頭愣了好久。

掛斷電話以后，她就千方百計從何安的微博和空間里，找到了女生的照片。一個像日本青春電影里女主角一樣可愛的女生，笑起來眉眼彎彎，仿佛能把人的心都融化了。那種笑是她這種天生苦瓜臉永遠都比不了的燦爛。

十年的暗戀，頃刻覆滅，一句恭喜丁灰都沒舍得說，劇情狗血的像一部三流電影。

“來，吃肉。”

高漁見她眼神黯淡，不斷地夾肉給她，她也懶得拒絕，索性敞開了吃。她記得誰說過的，吃肉可以緩解心理上的痛苦，希望在明天太陽照亮她的窗戶前，往事和羊肉會一起消化掉。

在吃完一大盤烤羊肉之后，丁灰的意識漸漸回歸現實，望著昏黃燈光下的高漁，和自己碗里堆尖的牛肉，一時明白了為什么公司那些女人這么喜歡他了。

高且瘦，溫暖且幽默，真是符合當年她對未來伴侶的要求啊。可惜，她不知道是撞了哪門子邪，在喜歡何安這條路上一去不復返了。

暗戀何安的那十年，她的眼里從來沒有過別人，也從不知道什么是男神，從不關注高富帥，但此刻她突然覺得，高漁單憑這張臉就足夠秒殺一眾大學男神了。

甚至，把她在心底愛了十年的男人瞬間比了下去。

當心窩漸暖

凌晨三點，丁灰醒來，發現房門外擺著一雙當地的繡花布鞋。她瞅了一眼自己腳上的人字拖，默默地換上繡花布鞋，凍了一天的腳突然溫暖起來。

她恍然記得昨晚回房間之前，高漁說在天亮以前，他們要去巴顏喀拉山頂拍攝日出與藏羚羊群。

九月，可可西里凌晨的溫度零下1度，丁灰裹著租來的羽絨服，看著高漁眉毛上的細珍珠似的霧氣，第一次溫柔且真誠地說了一句：“謝謝。”

“同事一場，在你死之前積點德，不足掛齒的。”高漁裝成一本正經地說，話音剛落，司機一個急剎車，轉過頭驚恐地看著后座的兩個人，用崴腳的普通話說：“你們要去自殺？這種活我可不干！”

司機說完就要倒車回去，高漁連忙攔住去解釋，好半天司機才相信，丁灰想這玩笑可開大了，她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的繡花鞋，心窩驀地溫暖起來。

原來高漁從一開始，就沒相信過她要自殺的話。

司機把車開到山腳下時，眼神還充滿疑問，不斷對著往山上跑去的兩個人大喊：“那個，我等你們回來，我等你們回來啊！”

丁灰跑著跑著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笑司機的淳樸與善良，也笑飛奔的雙腳，明明是往山上跑，腳下卻像踩著風，心也好似飛上了云端。高漁看著她的笑，像是遇見百年一遇的奇景，舉起相機對丁灰狂按快門，還說她笑得真好看，還不等丁灰收住笑，高漁就大笑著往前跑去，口中還喊著：“快跑！太陽快出來了！”

丁灰才發現天邊已有朝霞，巴顏喀拉山脈的輪廓逐漸在她眼前清晰。他們到達山頂的時候，太陽正好升上來，高漁早已呈五體投地狀，不斷按下快門。

那一刻，丁灰不知道為何，看著高漁臉上的光芒，竟然明亮到讓她移不開眼。

不受眷顧的人總要分離

從山頂下來的時候，兩人都神采奕奕。

丁灰從未見過這樣壯觀的日出，陰郁許久的心終于轉晴，她只顧著看風景，卻沒發現自己成為了高漁眼里的風景。

他喜歡她，無論是板著臉，還是笑起來，都讓他覺得有微風拂面的清爽。

丁灰在一灣湖泊旁發現了一群正在飲水的藏羚羊，它們的影子倒影在湖面，美得像精靈。那一刻她突然萌生一種想要永遠留在這里的念頭。

高漁像是看出丁灰的心思一般，跟她提議多待幾天，反正公司也不管。丁灰喜出望外，高興的像個孩子，她隱約察覺到高漁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來到底哪里奇怪。

可惜老天并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當天晚上天氣預報播報第二天氣溫將會驟降，丁灰迎來的卻是一場大雪，為了安全著想，他們不得不趕在大雪封山之前離開。

由于沒有提前訂票，他們只能從格爾木乘火車到西寧再轉飛機回杭州。從西到南，氣溫越來越高，但丁灰腳上的布鞋一直沒有換回人字拖，她突然相信了，旅行真的擁有治愈失戀的魔力，她已經不那么難過了，甚至還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放松和喜悅。

在下飛機后，丁灰主動告訴高漁，她并沒有失戀，只不過一場暗戀被永遠埋藏在心里罷了。

高漁的眼神一亮，臉上的歡喜藏都藏不住，還親自送丁灰回家后才離開。

回到公司上班以后，丁灰果然收到了一眾女同事鄙視的眼神，仿佛已經確定她是使用了卑劣的手段，才得到了這次跟高漁一起出差的機會。丁灰打算解釋，可是從前毫無交集的高漁在這次出差之后，突然對她熱情了起來，中午叫她一起吃飯，傍晚在辦公室門口等她下班，看她的眼神都發著灼人的光。一切看起來，都好像她跟高漁在可可西里發生了什么事一樣，她的解釋聽起來毫無可信度。

丁灰性格孤僻，長得也只能算干凈清秀，所以從來沒有受到過關注，現在男神高漁高調的舉動，她雖然找到了存在感，但是卻因為同事們的閑言碎語備受折磨。

一個月后，丁灰才后知后覺地明白高漁是喜歡上了她，若是換了別人，一定高興死了，可是她的心里仍然住著何安，她還不能夠接受他的喜歡，她甚至害怕有一天高漁突然跑來跟她表白。

在各種壓力之下，她原本脆弱的心終于承受不住，她決定悄悄離職。

無奈，丁灰在公司一直是一個半透明人，她的離開沒有驚動除了主管和財務以外的人，公司甚至沒有人知道她的住址，她也沒存過公司座機以外任何人的手機號碼。

她離開公司那天，高漁正請了假，她望著高漁空空的辦公室，心里有一絲的后悔，也有一絲的失落。

她想，不管一起經歷過美好，還是苦難，不受命運眷顧的人，總歸是要分離的。

就像她對何安，就像高漁對她。

夢見的人，醒來就該去見

冬天，杭州下了一場大雪。

那時候，丁灰正在排隊給新公司的部門主管買限量甜品，她看著落在手掌心的雪，腦海里想起的竟然是高漁。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上次可可西里大雪的那天，因為雪太深，高漁怕她弄濕了腳，而一路背她進站。她當然明白高漁對她的感情，但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想要逃跑，像一只掉進過人類陷阱的小鹿，后來再看到人就會慌忙逃竄，因為它無法分辨人類的好壞，丁灰也一樣。

只不過，她不會像小鹿一樣沒心沒肺，她會夢見高漁與可可西里廣袤的草原，甚至夢見高漁來找她，他們在可可西里的草原上飛奔。夢醒之后，丁灰想起網上盛傳的那句話：在夢里見到的人，醒來就該去見他。

丁灰盯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腦海里竟全是高漁的模樣，她才突然發現，一向健忘迷糊的她，對于和高漁的可可西里之行，所有的細枝末節，她竟然記得分外清楚。

可是，她離開以后高漁也并沒有聯系過她啊。她不得不承認，在剛離開公司那段時間，她每天都守著手機等電話，可是并沒有高漁的消息。她從來都是這樣被動的性格，所以才會暗戀何安十年，換做別人在最后也總要表白的，可是她卻沒有那種勇氣，現在對高漁也是一樣。

丁灰瞥了一眼門口鞋架上的那雙繡花布鞋，嘲笑自己是個傻瓜。

有的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春天的時候，丁灰在街上遇見何安跟那個可愛的女生。

丁灰原本以為自己會難過到哭一公升的眼淚，可沒想到當何安走到她面前，像個老朋友一樣坦然時，她才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過，甚至……她由衷的替他高興。他們一起喝茶，她還夸那個女生可愛。

要是換做以前，丁灰早在心里咒罵她幾百回了。

何安走后，丁灰望著他們的背影許久，直到消失，然后看見櫥窗前經過的一對對情侶，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高漁。

丁灰在那一刻恍然大悟一般，風風火火跑回原來的公司，沖進高漁的辦公室，可座位上的人卻是個地中海大叔，被丁灰突如其來的造訪嚇得煙都掉了。

高漁在不久前辭職了。

丁灰失魂落魄地走出公司，望著這條熟悉的街，離開以后她曾無數次經過這條街，每次想起高漁她都想沖進來看看，可每次她都沒有足夠的勇氣。這一次，她終于有了勇氣，可是高漁卻已經離開了。

她終于不再猶豫，撥打高漁的電話，可對方卻提示空號。

丁灰安慰自己，杭州就那么大，她都能撞見何安，那應該也能碰見高漁吧。等她遇見他，她一定撲進他的懷里，大聲告訴他，她喜歡他。

可是，一直到春天快要結束時，她也一次都沒碰見過高漁。

丁灰第一次明白劉若英歌詞里唱的那一句：有的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也許是逐漸認識到職場的復雜，也許是受到了高漁的影響，丁灰變得比之前愛笑了，不管真情假意，逢人總能在三秒內擺出一個笑來。她還在心里默默地想，萬一還有機會碰見高漁，她一定要給他一個最好看的笑。

后來，丁灰在職場上開始風生水起，一年就當上了副經理。

終于找到你，還好我沒放棄

丁灰的生日，同事們幫她慶祝，有個愛好攝影的姑娘送了她一本攝影集做生日禮物。丁灰當眾拆開，翻開之后她的心跳落了好幾拍，那本攝影集的前兩頁都是她的照片，身后是初生的朝陽和連綿的青山，她一身大紅色在山間笑得像一朵盛開的木棉花。攝影集里其他的照片也全都是可可西里的風光，有牛羊，有日出，有日落……

但她的目光落在攝影師破折號后面的兩個字：高漁。

攝影集的最后，還有一段話——

既然跑遍杭州也找不到你，那我就在這里等你，我相信終會等到你。

丁灰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在高漁的鏡頭下，她竟可以笑得那么燦爛，也從來都不知道從她離開以后，高漁一直在找她。她真是傻到忘了，她根本就沒有給過高漁她的號碼，她也在辭職后就搬了家，而高漁怕她回來找他，所以才在公司等到第二年春天才離開，他回到了可可西里，在他們住過的那家客棧等她，并在等她的時間里出了這本攝影集。

丁灰坐在街邊露天大排檔里，雪突然大起來，成片落在翻滾的紅油火鍋湯里，即刻不見。丁灰望著攝影集作者處的高漁，久久移不開眼。

她想要給他一個最好看的笑，卻淚如雨下。

編輯/陳紅